第32頁(1 / 1)

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89 字 1個月前

得到助力安心留下養傷。這樣的安排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下的,他是早有預感,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說完翻身上馬,朝西南總關防所在的蔚州大營走。他走,他們也走,他停,他們也停。都默默的,誰也不說話。走了一刻,一員兵忍不住開口吼道:“我們不走!我們要回去報仇!兩千袍澤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何敬真難得發一通火,話說得又狠又絕,但字字在理,根本找不出話來駁他。幾十人一同垂頭喪氣,眼睜睜看著他一騎絕塵。

兩千“叛逆”基本死絕,沒死絕的也正在死絕的路上,王光實與趙青彥誌得意滿,就在蔚州大營內擺宴慶功。奏報折子早就寫好,差快馬送出,預計三天可到留陽。兩人在主帳內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痛快,喝至半醉,帳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是“副將何敬真”求見。

王光實乜著醉眼啐了來人一口:“呸!一個叛逆還稱“副將”!當場誅殺不就完了麼!還放進來做什麼?!”

趙青彥一擺手道:“且慢!讓他進來,看他還耍得出什麼花樣來!”

趙公子這是要痛打落水狗呢!

監軍都說話了,主將還有什麼好說的,就讓放人進來。

主帳的門不是那麼好進的,搜身就搜了三遍,一根針都不讓藏的,搜個光淨才讓進去。

後邊的事實在太離譜,以至於為何敬真做傳的史官都寫不出那境況的是如何發生的——主帳內外排布了幾百號人,弓箭手刀斧手一應俱全,怎麼就能讓個滿身創傷且手無寸鐵的人擊殺了趙青彥,又生生拗折了王光實一條胳膊的?!

而且,更玄的是,那個手無寸鐵滿身創傷的人追擊王光實的時候,主帳內外幾百號人竟無一人敢上前阻攔,真是奇天下之大怪!

玄之又玄的事還在後頭,這人被下進重犯牢獄之後,皇帝連發三道詔令,不許擅殺,不許動刑,措辭之嚴厲,前所未見。

甭管真相在旁人眼裡如何雲遮霧罩,事實是,何敬真能保住一條命,靠的是兩個人。一位是王光實身邊一員名叫苗傅的牙將,此人身材偉長,為人耿直,頗得王光實愛重。越是心眼多心眼小的人,越是喜歡用那些心眼不多,忠誠耿直的人,王光實特特讓他做了近身護衛的%e4%ba%b2兵統領,跟到蔚州戰場來。這麼用人也是好壞兩麵兼有的,一方麵圖他耿直忠誠,另一方麵,這耿直往往眼裡不揉沙,尤其是知道王光實乾下的那檔子缺德事以後,許是物傷其類,當即動了惻隱,暗地裡下令,不許手下人傷他性命,為他留了一條活路。另一位就是張晏然張知州。自蜀羌聯合攻伐蔚州邊境之後,軍情急如火,知州衙門晝夜不停連軸轉,梁衍邦走後,王光實和趙青彥過來了,戰況忽然急轉直下,張知州猜到幾分蹊蹺,也暗地裡派了人盯住蔚州大營,何敬真一出事他就動作了。怕王光實先下手滅口,張知州動用了一條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的“線”。這線就是那塊紅漆木牌,隆佑五年皇帝召他入宮奏對時賞的,賞的時候多半是玩笑,算是對他“假木牌子退豪強”的嘉許。他自己是從沒想過要動用的,因這條線不動則已,一動就是“江山懸危”、“社稷有險”,為救下故人一條命掀開這麼大一張底牌,後果如何,當時也顧不上去想了。隻知道這條線快、準、狠,從蔚州到留陽隻要一天,且一送就送到皇帝手上,彆人休想沾手。不快準狠不行,必定得搶在王光實之前,不然等他緩過來,白的描黑,顛倒曲直,這事就再無轉圜餘地了。

這條線果然快準狠,上午發出,深夜就進了皇城。不過先到的呂相手上。線上的人知道呂相是股肱之臣,在不方便直接呈遞的情形下,交給他也不誤事。當時已過了初更,怕皇帝歇下,就先把條子交給了呂相。皇帝二更天睡下,剛迷迷糊糊要著,心裡“彆”的一跳便再也無法入睡,披衣坐起,正準備找呂相談談,出了寢殿剛好撞見老流氓急急從外來,一見麵,二話不說先把手上的條子遞出去。見了條子,皇帝一顆心好懸沒當場絞出血來,問一句呂相:“人呢?”。“在蔚州大營重犯牢裡押著。”呂相也回得相當小心,不敢把那“半死不活”透出來,怕皇帝一晌“瘋魔”。

重犯牢裡押著?

還得了?

皇帝雷厲風行,連著下了三道令:一道是聖旨,下死命令保人;一道是調動軍隊的調令,派一隊人馬直赴蔚州,將人“押解”進京;最後一道是召令,也是暗令,召集蔚州這條線把這人看好了,令上說的簡白,隻三個字——“保萬全”,背後的意思長著呢,得反著看,萬一沒有“萬全”,這人少了星皮點肉,整條蔚州暗線全部裁撤,以死謝罪!

第38章 周師兄的人情

皇帝登基以來還沒有下過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暗令”,蔚州一線的主事人接令後,從那三字裡讀到了“錯殺一萬,不縱一人”的森冷,不敢怠慢,晝忘餐夜廢寢地忙碌起來,把所有可能的情況全設想遍了,整條線上的人手全部運轉起來,連蔚州大營重犯牢裡都混了人進去,從進到出,一路押班,就這樣滴水不漏的安排,竟還差點除了岔子。四千軍伍外加一整條的蔚州暗線,押送一名人犯,事先還探了無數次路,清了好幾次場,行經青州時,仍舊遭遇一群數量不明的敵手。這些敵手個個好手段、有謀略,且極擅配合,進退掩護有法度得很,從某方麵來說,這些東西已近乎“妖”,刀子在皮肉上拉開那麼長一道口子,都不知道疼的,狂吼一聲直接撞上囚車,空手拗折精鐵製的牢籠柵欄,摣開五指就要搶人!

劫囚劫到這個份上,真有些唬人了。

當時蔚州暗線的主事扮成一員兵卒,就守在囚車旁,眼見著那群妖明目張膽地從官道上殺過來,眼見著他們從外殺到內,離囚車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四千軍伍的防護成了擺設,再一會兒,整條蔚州暗線的人手都被拖住,連主事人自己在內,沒有一個能恰到好處地攔下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劫囚”。若不是囚車上那人不肯讓他們劫,後事如何就不好說了。但苦果子是吃定了的——把皇帝讓“保萬全”的人給弄丟了,他們蔚州這條線上的人難免命染黃沙,牽一發動全身,整個攤子說不定都要來場大清洗,這一清洗又是無數條性命橫遭災殃。饒是看慣了生死,見夠了血腥,心腸如鐵、江湖老道,蔚州主事人仍然讓丟了人的“後果”驚得冷森森汗淋淋。人沒丟,不是他們人多勢眾,也不是對方手段不高明,而是被劫的那個穩穩當當坐在囚車內,不言不動,安心把牢底坐穿的架勢,誰也彆想將這“入定”了的死囚弄出去。每每思及當時險況,蔚州主事人總忍不住要念兩句佛號,謝一謝諸天神佛,謝他們讓這人最終“萬全”著進了皇城,“萬全”著等來了皇帝%e4%ba%b2赴監牢裡“驗看”。

關於是否%e4%ba%b2赴監牢探人,皇帝與呂相有過一番爭執。呂相說九五之尊到那等不祥之地探人怕是不合適,一來牢裡鎖著的那位畢竟背負著一樁人命官司,雖然得了蔚州知州張晏然的奏報,事實究竟如何尚未審斷清白,皇帝此時往監牢裡鑽,難免落下口實;二來,這麼張幟揚旗地過去,皇帝站哪頭一目了然,日後還有誰敢去接這樁官司!⑥思⑥兔⑥網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

皇帝關隴舊族出身,西北的粗獷豪放是天然生成,那股擰巴勁頭也是天然生成,粗話自然也是天然去雕飾的,當場就讓呂相“去毬!”、“老子愛上哪就上哪,誰攔著誰找死!”。皇帝絕大多數時候冷靜自持,不用說話光使眼神,也相當看不起那些三兩句話就兜底的“狗肚子”,但那是“絕大多數”時候,不包括“瘋魔”的時候,一旦瘋魔,說話做事如同劈雷打閃,不幸挨上的往往燒得“焦臭難聞”,且“裡外不是人”!

又難聞又不是人的呂相想來也不是凡品,天子都怒成這副模樣了,下一步不定就要血濺五步了,隻見人家不慌不忙地迎上去,牽住皇帝袍袖一角,說:“來來來,坐下談坐下談,彆氣彆急,有話好好說,有事慢慢理,好主意都不是急出來的。”

怎麼說呢,呂相是當真不怕皇帝。這不怕也是有根由的,早年間他跟著劉建忠從被官軍剿得四處亂竄的山匪做起,那條件真叫簡陋,常常的找不到東西吃,尋不著地方睡,偷%e9%b8%a1摸狗都成了老手,夜裡黃鼠狼似的出沒,往人家%e9%b8%a1籠旁邊一鑽,用點兒前幾天省下的餿飯做引,藥翻了看家狗,幾雙餓急眼了的手掏掏摸摸,揪住%e9%b8%a1脖子一擰,好,叼上就躥,飛快,隨便尋個地兒把剛死不多久的%e9%b8%a1開膛破肚拔毛去雜,架在火上烤,還沒燒熟就上嘴了,啃得一臉血一臉毛。流竄的年月,人手是絕對不夠使的,地方是絕對不夠用的,就這麼的,他與後來的“忠皇帝”常常一鍋裡吃,一條炕上睡,一床被子一起蓋,對“皇帝”這類“物事”基本沒有神秘感,彆人或許會敬神一樣供著“皇帝”,五體投地的,話說得大聲點兒都怕招雷劈,他不,他知道皇帝其實就是頂著個“神”的名聲,實際吃喝拉撒與凡人無異,也打嗝放%e5%b1%81摳腳丫,荒郊野外出大恭了,沒得手紙,一樣就地取材,有樹葉拿樹葉擦擦,沒樹葉一塊光淨點兒的石頭也能將就。山匪做得不景氣時,飽一餐餓一頓的,吃壞了肚子照樣和凡人一般“一瀉千裡”。這樣知根知底的一同過了十來年,熟得都忘了怕了。

對眼下這位也一樣,彆人不敢諫的他來諫,彆人不好勸的他來勸,說到底就是因為他把皇帝當凡人,沒當成什麼花不拉的“天子”。也守好了“勸諫”的底線,該說的說,該做的做,皇帝聽不進去,到時候吃了癟,反正賴不著他,怕怎的!

呂相想得挺開,他知道皇帝這三年多的打熬不容易,看看陽和一麵之後皇帝挑揀“枕邊人”的品味吧——往後宮最受寵的那幾位的臉上找找,基本能找出點兒底子影子,要麼眉眼,要麼一縷神態,要麼是臨軒小坐的那麵側影,總之,逮著個有一兩分相似的就可著勁的“寵幸”,那幾位偏又是“肥田好地”,一沾身就有了“動靜”,轉年就是“添丁進口”的大喜事。三年多來後宮裡熱鬨不斷,皇子皇女添了四五位,加上前頭三個,再加上後頭可能的“動靜”,周家江山從此不愁後嗣。這樁周朝最大最重的煩難事都解決掉了,其他的事都不算個事!

既然都不算事了,見個麵有啥大不了呢?!

皇帝急急視完朝理完政,換身衣衫就往監牢趕。

監牢的的確確是“監牢”,隻不過不是關押重犯的“天牢”罷了,但也不是關押普通牢犯的監牢,是個中不溜秋的牢獄,是皇帝與呂相扯皮之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