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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72 字 1個月前

弱居多,一見丘八們露頭便驚得“呼啦”四散,老的老小的小,逃都逃不快,沒一會兒就給攆上、圍攏,費了好半天勁才讓這群人明白他們與專事燒殺的蜀羌軍有什麼不同。三四百老弱逃得喪魂落魄,大部分沒顧上帶吃的,這會子安定無虞了,肚皮也跟著鬆下來,腹呺聲此起彼伏,何敬真就讓兵們從口糧中勻出一份來分給他們吃喝。吃飽喝足,不知誰提的議,說是要犒軍,沒酒肉可犒,好歹也該讓將士們聽聽俺們當地的小戲。說話間就扮上了,扮的還不一般,是《牡丹亭》裡的柳夢梅與杜麗娘!生旦調情的一出戲,偏偏是倆發落齒稀的老頭老太給扮的!“柳夢梅”一臉的白粉餅子,一張嘴缺倆門牙,咬字總也漏風。何敬真“主位”上坐著,每每被那“柳夢梅”一驚一乍且通風透氣的:“啊!!我那蜜蜜甜甜的%e4%ba%b2%e4%ba%b2姐姐!!”弄得滿身起%e9%b8%a1皮。這還不算完,一會兒“杜麗娘”扭著條水桶腰上來,嬌嬌羞羞一聲:“噫~~~呀~~~柳郎~~~”,一營的兵頓時覺得剛才咽下去的半個饅頭有翻上喉間的趨勢……

惹不起躲得起,丘八們各個忙碌,巡營的巡營,防護的防護,隻剩百姓們看得投入,想來平日裡聽得慣了,時不時還給喊個“碰頭好”。可憐何敬真被團團圍在百姓中間,%e8%84%b1不得身,硬生生挺著讓他們“犒”。正聽得牙根發酸、%e8%88%8c根發淡,一隻小手巴上了他,緊接著一個五歲多的小%e5%b1%81孩兒盤到了他的大%e8%85%bf上。何敬真低頭看,先看到一個溜溜圓的光腦袋,隻在囟門那兒留了一小撮頭毛,接著看見一張臟兮兮的小臉,清鼻涕長流,嘴邊還粘著幾粒饅頭渣子。

小%e5%b1%81孩說:“可冷哩,冷得睏不著覺呢,給我暖暖好麼?”邊說邊肉蟲子似的拱拱扭扭,不斷往何敬真懷裡縮,自己冷得受不住,懷裡還暖著條剩不多點兒毛的瘦狗。

何敬真心裡一疼,快快把披風卷起來圍住一人一狗。小%e5%b1%81孩兒被一副懷抱暖著,舒服愜意了,也愛扯閒篇。他問他:“你是這隊兵裡頭最大的官麼?”

“……算是吧。”

“你就是!不然他們那麼些人為啥獨獨怕你一個!”

“……”

“那你能帶上我和旺財一道走麼?”

旺財就是那條剩不多點兒毛的瘦狗,黑皺黑皺,老塌著腰,是條殘廢老狗。

“……你爺娘呢?”

“不知道呀……聽劉大爺說,我還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我爹就讓蜀軍拉了兵伕……我娘麼,去年逃戰禍時走散了……”

“……”何敬真一下下撫著他溜圓的腦袋瓜子,心裡那股隱痛遲遲下不去,實在無話可以慰藉這麼小個孩兒,隻能默不出聲。一大一小靜默了好久,小的有些不安,哀哀央告:“求你帶上我走吧,劉大爺說他帶不動我了,你帶上我,我給你洗衣燒飯,做個役使奴仆可好麼?”

“……”何敬真一陣心酸,想到十來年前自己甫入師門,也是這麼樣一套說辭,求師父雇他。亂離的慘痛直切眼前,他抵擋不住,就許了個空頭願:“我帶你到蔚州,將你托給故人照應吧,跟著他比跟著我好。”

“真的麼?”小%e5%b1%81孩兒一雙眼亮了起來,忽閃忽閃的,看上去可招人疼。

“真的。”何敬真勉力一笑,輕輕拍他後背,哄他入睡。

前頭有披風包著,後頭有一副懷抱暖著,還有一條好嗓子貼在耳朵邊哼一支聽不懂的歌謠。荒郊野外臨時搭起的草台班子上那兩條“磨砂”嗓子遠了,失了怙恃的淒惶遠了,後路無著的憂心也遠了,剩下暖烘烘的一種寧靜,小%e5%b1%81孩兒舒舒服服睡過去了。何敬真把他放進軍毯裡裹好,讓他好好睡。百姓們熱鬨一場,這時也都乏了,各自尋地方睡去。何敬真和守夜的兵士們一道站著戒備,有兵過來勸他去歇一歇,他擺擺手,慢慢將這片地界又走了一遍,反複子在腦子裡把各種可能遭遇的情況過幾趟,蔚州布防變成一張圖刻在腦子裡,附近有幾條大道小路,分彆通向哪處,若遇敵襲從哪條路撤離最好。哪處有密林山川穀地,哪處能供藏身,哪處能布伏兵……

正想著,一名斥候來報,說是西南方向百餘裡開外有兵馬朝蔚州疾馳,人數約在三萬左右。何敬真聽了心一沉——百餘裡……按正常速度,過不多久就要和他們正麵遭遇,帶著這麼些老弱,跑是跑不及了,還是得分兩路行動,一路由他領著做餌,引開大部分兵馬,另一路護著三四百老弱退至二十裡外的鷹嘴口,同時派快馬火速向西南總關防王光實求援,若能得三千弓/弩/手伏於鷹嘴口山崖,待百姓儘數退入穀內,弓/弩/手引弓怒射,追兵必定不敢冒險追入,這麼一來可保無虞。

將帥種子上了戰場都有種本能,本能的知道應該怎麼排兵布局,怎麼進怎麼退,前後左右一一瞻對,說白了,就是種打勝仗的本能。何敬真這麼安排確實是那種情況下勝算最大的一種布局。可那是在人家肯配合的情況下。王光實正等著看他吃敗仗呢,指望得上麼?

再看看另一位,西南總監軍趙青彥。先說說什麼是“監軍”,這玩意兒,你說是虛職麼,它又管著整個戰場的監察,甚至還能對戰將的排兵布局指手畫腳;可要說是實職麼,任監軍的不是太監就是“紈絝”,一水兒的%e5%b1%81事不懂。好比黏在牛馬身上的大跳蚤,不出血不出力,輕輕鬆鬆就把戰功掙下了。這是打前朝起就積下的陋規,一來防止將官們擁兵自重,派個監軍攔路、擋道兼掣肘;二來世家大族的子弟們要到朝堂上接乾爹%e4%ba%b2爹的位子,沒有點兒“功績”麵子上難看,就需要這類“出了錯彆人擔著,有了功自己吞下”的位子,供“紈絝”們做進身之階。再說說趙青彥,此人有兩重身份,一重是左相趙梓言的侄兒,正正宗宗的一隻“紈絝”,另一重是“書生”,書讀得不老少,而且專好讀兵書,也頗寫了幾篇談古論今的所謂“戰事點評”,這回能到蔚州任總監軍,趙相可是使了好大勁的,他們的謀劃是這樣的,若是蔚州這仗勝了,封個實缺不成問題,趙相在朝堂上又多了一條膀臂,若是敗了,反正有戰將們頂著,罰也罰不到他頭上,油水這麼大的一塊肥肉,趙相能不一口咬上去麼?!就是趙青彥本人也一再上書自請到蔚州前線去“為國效力”。真能效力也就罷了,憑他那副肉大身沉、讓酒色掏空了的皮囊,出得了力才怪!再說了,書生監軍就好比武夫治學,得悠著點兒,不然一不小心就是出大悲劇!看看這位憑著幾封“戰事點評”當上監軍的“書生”乾下的好事——到了蔚州二話不說,先把原先梁衍邦收縮至州衙附近的十萬人馬分到整條戰線上,拖得又長又散,若是蔚州州衙有險,根本集中不起兵力回援。這樣的“人才”,敢指望他給你配合好麼?!

前邊這些和最後這條比起來都不算什麼,因為那畢竟是“公事”,哪曾想西南總監軍此行不單為“公”,關鍵的,還為了“私”。猶記當年何敬真升任副將後,派%e4%ba%b2信徹查克扣糧餉的“蛀蟲”,連殺了十幾條人,其中有一條就是趙公子的私交,這私交可不簡單,那是磕過頭的拜把子兄弟,且,兄弟的“妹子”正好是趙公子的寵妾,勾欄院裡的頭牌,向來柔媚多情最肯奉承,自從自家哥哥挨了斷頭刀,妹子成天到晚哭哭啼啼,平日裡常玩的那些花樣也不肯做了,定要趙公子把仇家殺滅後才同他“續前緣”。趙公子急得茶飯不香,這回出來是帶著“任務”的,不了“舊賬”不行。公事連著私仇,那還好得了?

兩位極其關緊的人物都把“私”擺在了“公”之前,天時地利人和,人和先毀了,何敬真於是吃了入軍旅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敗仗。

第36章 世事人心◇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應當說何敬真手底下的兵還是相當硬紮的,派往王光實處求援的兩隊人都在時限之前就趕到了,順利見到了王光實和趙青彥,報上前線急況,也確實得了這兩位的準信才往回返的。王光實紅口白牙,說出一番兩肋插刀的話來,讓“何副將”放心,必定“從其所請”,派三千/弓/弩熟手伏於鷹嘴口,另再派一萬兵馬靠前接應,務保我“烝民”安全無虞!

西南總關防麼,這麼大一個官,所有人都當他是個啐口吐沫就是顆釘的人物,殊不知此人向來把自己說出來的話當放出去的%e5%b1%81,一會兒連味兒都飄沒了,尤其是叫他記恨上的或是眼熱上的,管你公私呢!管你死活呢!誰信誰活該!

何敬真在世事人心上受的第一重磋磨,就來自於這個“說話當放%e5%b1%81”的王光實。他太“真”,做事總憑常理,講道義,沒想過這世上大多數人做事並不憑常理,也從不講道義,可以為自家一人而輕天下,亦可以為“%e9%b8%a1毛蒜皮”而暗自懷恨,不論公私不分輕重不顧緩急,必欲置“仇家”於死地而後快。蕭一山讓他“行簡守真”,其實就是讓他看開些,對“世事人心”彆抱太大指望,有些事不能光靠自己,有些事又不能淨看旁人,做人之難,就難在了把握分寸上。

鷹嘴口一役,何敬真得了回信,安心領著一隊人馬往西麵懷遠縣奔突,另一隊護著三四百老弱往東麵鷹嘴口退卻。蜀羌軍也分兩路追過去,三萬人,分出兩萬追何敬真,也真是下血本了。一直追到懷遠附近的得勝軍寨,守寨的將官偏不放何敬真這千把號人進去,說是接到西南總關防的關防令,戰時戒嚴,任何人等不得進出,交涉未畢,守官已失了耐性,竟示意弓/弩/手/放箭強行驅趕,何敬真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彆無他法,隻能繼續往前奔。這下真成了亡命了,前無生天,後有追兵,天地之大竟至無處容身。

蜀羌軍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吃下他們這隊人了,任他們如何,隻是緊咬不放。又奔了十餘裡,終陷包圍。千把人對上兩萬蜀羌軍,蜀軍戰力如何暫且不表,這些羌人可不是吃素的,力大無窮,使一種樣式怪異的刀——刀型是條“狗%e8%85%bf”,刀背厚刀鋒薄刀刃利,正麵對擊,“鏘”的一聲,兩邊兵器撞在一處,虎口立刻麻了。若是讓這些人扯到手腳,能生生將骨骼掰碎!何敬真一行從清晨苦戰至日中,箭矢用儘,就用弓/弩/架/子去拚命。包圍圈越縮越小,這時候聽見有人高聲喊話:“主人說了,留下中間那人,其餘儘數剿滅!”

原來是想留個活口,怪不得攻勢慢了下來。

包圍圈外邊,正北方有個人端坐在一抬肩輿上,臉上蒙著“覆麵”,看不出麵目,戰場上這麼擺排場,當然是這群追兵的頭目,何敬真默默蓄積,驟然發力往正北衝鋒,一連砍倒幾名蜀軍,這下陣腳亂了,都沒提防這三百多殘兵竟敢做困獸鬥,要玉石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