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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13 字 1個月前

就這麼占著。師弟把隊伍拉到青州附近援師的第三天,就帶上幾百人手圍了當地最大的一戶豪強,圍的是密不透風,不把吃下去的吐出來不算完!豪強們強慣了,家裡也養了不少私兵打手,向來隻有我打人沒有人打我的,不想這回遭遇一群窮橫窮橫的丘八,打又打不過,攔又攔不住。搶了地、打了人,好彩沒讓丘八們擂死,能依麼?當即哭著找%e4%ba%b2爹乾爹,朝堂上又是一陣%e9%b8%a1飛狗跳。也是個時機吧,師兄索性把這樁事做大,發揮起來,從上到下由南至北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清理。即便是這五年多來師兄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坐穩了龍椅,羽翼也漸漸豐滿,對付這麼浩大的麻煩還是有些吃力的。

連這都擺平了,記筆人情賬不算過分吧!

師兄在給師弟的私信上歪歪扭扭地訴說自家的不易,師弟看了也不說旁的,單說“鞍前馬後,任憑驅馳”。

也不知師兄見了是個什麼想頭。總之賬記下了,人先慣著吧!

掌軍的夠強夠橫,領兵衝殺毫不畏死,不爭功不諉過,還憐惜手下,跟著他有肉吃、有酒喝、有餉領,還有什麼不服帖。這一年多來,隻要是征兵,隻要打出一個“何”字,兵源大把大把的。

對此,楊參將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自己沒看走眼,將帥種子生根發芽,抽條拔個,長高長大,遲早能頂天立地。憂的是這位是個“事兒爹”!惹事的能力忒也強大,經常這麼惹,往後誰能罩得住他?!朝堂上那班吃人不吐骨頭的,心眼也就針鼻子那麼大,早晚還不尋個時機撕了他!忍心看著這麼一棵絕好的將帥苗子被朝堂上的各種惡毒心思折騰死麼?當然不忍心!於是楊參將老媽子似的苦口婆心,得空就叨咕叨、叨咕叨,“事兒爹”油鹽不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該乾啥還乾啥。把楊參將愁的,白頭發都出來了!

這回特特把隊伍拉到這鳥不拉屎的西南邊陲,其實大部分是為了躲事兒,哪想得到人家是故地重遊呢?

第30章 蠱香

自從在拒馬河邊安營紮寨,全營上下都覺出何副將周身的氣場微妙起來。兵們遠觀他坐在河邊看山看水看雲起日落,都不敢上前。如果說兩年前還有人隔三差五地對他動點無傷大雅的小手腳,兩年多後誰敢在言談裡把葷話稍稍往他身上引,那就得自求多福了——幾千號人收拾一個嘴巴不乾淨的,花樣多得很,一會兒就把人修理成副“狗皮襪子”,分不出正反。誰要敢在操練時求何副將“賜教”,摔摔打打時得格外小心了,不是說吃何副將拳頭的事兒,說的是當心一不小心碰著何副將身上哪片皮肉,對不住,幾千號人齊刷刷的擠兌,腸子都能給他擠出來!

在兵們的眼中,何副將就是這麼個人——他或許不是最出色的,不是最能打的,他也有缺點、有苦痛、有毛病,行到絕處一樣彷徨無措,但卻是最能體察人心、最把手底下的兵當人、最擅從絕望中尋找希望的。兩年多來他和他們一同出生入死,衝鋒總在最前,後撤時留到最後;請功時把彆人推上前麵,敗退時把責任一肩擔下。一場仗打下來,兵士不論死活都能得他一份照應;死了的馬革裹屍,運回來好好埋了,實在沒條件也要一把火燒了,絕不曝屍荒野,任野狗山雕撕扯啄食;安排好死者,待死者的家口也不薄,從屯田中的收息中撥出一份來,按月派人送去,替死者儘撫贍之責;活著的他得空就去看看,說不出什麼漂亮話,就是經常到灶房、庫房裡關照,一營兵的“身上衣裳口中食”都叫他掛心;傷得重了,殘了,再不能沙場征戰的,他都替他們想好出路,不至於離開軍旅便四處流落。他就是這幾千條人的主心骨,是幾千顆心中的一則傳奇。

傳奇與人間煙火還有一段距離,凡夫俗子們於是隻能遠觀。他們見他在河邊坐的時辰長了,又憂心他身上剛好沒多久的幾處大傷,怕水汽上侵,將來天陰下雨要遭罪,就把狗皮膏藥踢出去,讓他把人勸回來。

狗皮膏藥現在不叫陳大牛了,有了個正經八百的名號,叫陳德元。隨著何敬真往上升,手底下統的人多了,他也得了個不大不小的百戶做做。既然做了官,大名不能再這麼隨意,於是死纏爛打,纏著何敬真給取了個大號,大牛改做了小名。狗皮膏藥得了何副將贈名,也不曉得夾緊他那張油嘴,一禿嚕就出去了,說就說了吧,還添油加醋,這下滿世界都知道是怎麼檔子事兒了,然後,毫不意外地,狗皮膏藥成了狗皮襪子。接下來的日子更不好過——連著半個月,每天挨一通“澆灌”,喝死算數,喝不死不許撒嘴!

灌酒的這些人裡頭不乏報私仇的,有眼熱他隨意進出何副將營帳的,有嫉妒他得了何副將贈名的,也有後悔當初沒像狗皮膏藥一樣死纏到底的。眼熱嫉妒後悔總得有個出口不是?其他的手法用不了,喝死也是個不錯的損招。狗皮膏藥發揮出他的黏稠性與柔韌性,逆來順受,誰灌都喝,喝得倆眼發直,吐得山崩地裂,挺屍挺得滿像回事。半個月過後,全營上下默認了他的“好運道”,有啥事不好直說的,也戳他去同何副將說。隻是此人騷情慣了,不懂得收斂,一營的兵們每每見他大大咧咧地在何副將麵前胡編閒扯,人五人六地左右追隨,%e5%b1%81顛%e5%b1%81顛地替何副將洗刷被褥,幾千顆心都不由得黑暗一會兒、血腥一會兒。

這回也一樣,幾千條人沒一個敢上前去做的事,狗皮膏藥派正經用場了。他邊蹭過去邊想詞兒,到了何敬真麵前,一張嘴,所有編排好的詞兒全結伴飛了,乾巴巴一句:哥,回吧。想想又補上一句:眼瞅著就是八月半了,河水涼,久坐不好。

何敬真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沒有多餘的話,直接從石頭上躍下,朝營帳那頭走。走到入口一掀簾子,一陣極幽微的味道鑽入他鼻孔——那是一種蠱香,它與他體內的寄宿者遙相呼應,一身的血瞬間滾沸,燙得他腦中一片空白,好在語辭搶在了頭腦前邊,他回身對跟上來的狗皮膏藥說,彆進來,我想睡會兒。

狗皮膏藥雖則是令行禁止,說不讓進就不進去,卻忍不住犯點兒嘀咕,想著天要黑了,一會兒還得進去掌燈,也不走遠,就在營帳周圍轉悠。

那時天色藍中泛灰,暮色近了,簾子一放下來營帳當中一片漆黑。何敬真站在入口,不進不退,說不清是為了方便隨時奪路而逃,還是為了彆的什麼。兩年多了,情蠱斷斷續續發作了十幾回,輾轉大半個漢土,吃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解藥”也不見有什麼成效。也是的,巫神用心頭血肉養出來的蠱蟲要是那麼簡單就能解,還叫什麼“蠱王”。七百多個日夜,他和那巫神天各一方,在摧心裂肺的發作中乾熬。那種疼癢,那種全身血湧筋爆的重旱,度秒如年。南牆撞得這麼狠還不肯回頭。那巫神會怎麼想?當初放手是想試試看這隻“風箏”還會不會自發回到他手上。結果呢,兩年多了,看他有飛回來的意思沒有?-_-!思-_-!兔-_-!網-_-!文-_-!檔-_-!共-_-!享-_-!與-_-!在-_-!線-_-!閱-_-!讀-_-!

不是沒想過追到漢土去把人擄回來。七百多個日夜中間,這類念頭在心念中暗湧,彙成一條深不可測的河流,一旦沒頂,接踵而來的各種思念渴念妄念出柙肆虐,看什麼都能想起那個人。喝一杯茶,看一封書,見某個景,一眼之間,慢慢的,從肢體末端開始疼,疼痛並不劇烈,是偶然想起失掉某樣曾經握在手心裡、或是放在心頭間的物事的一種鈍痛,扼都扼不住。疼得夜半無眠,翻身坐起,燈火朦朧中忽見那人蜷在床頭,幽幽望過來,追過去又是一場空幻。

若不是後顧有憂,那巫神不會等到今時今日。這後顧之憂更像是一種附在身上的癬疥,除之不儘,反複侵擾。說到底,還是為了權勢。神山上的權勢自初始便分作兩條線,一條是巫神手中的的“神權”,另一條是大巫們手中的“世權”,這兩種權勢有類於漢土中的“皇權”與“相權”,此消彼長,相互抑製。神山上千二百年來神權空懸,於是世權壯大,大到巫神歸位後照舊暗自勾連,織就一張幾近完滿的鋪天大網,掣肘、牽製,乃至變生肘腋,一場變亂就這麼在巫神眼皮子底下潛伏、蓄積、爆發,到底是百足之蟲,死猶未疆,哪怕拔掉九成九的暗樁,隻要還剩些微種子,這些野心都能蟄伏待時,一遇風雲便生發。既然小範圍的殺滅與大張旗鼓的殲擊,都無法讓這些嘗慣了權勢甜頭的“有心人”們收心,那就得用些超%e8%84%b1常理的手段了。與常理相悖逆的手段布局起來要的是耐心,耗是時間,得等。一等就是兩年多。兩年多後,神權登頂,世權消弭,天時地利俱全,在邊境挑點事,把他們一營人馬引過來再容易不過。到了這個份上,無聲無息地潛入某個營帳又算得了什麼。

巫神靜靜地躺在那張窄小的胡床上,把自己埋進那股青麥的苦香味中,呼吸深而緩,像是走了一段很長很遠的路,久久才得這麼一次休憩,疲憊已極卻又斷不了惦記,心急如焚卻又止步不前。原本打定了主意要等那人過來的,臨到頭了,還是守不住。他的埋伏圈從胡床上縮小到了營帳口,獵物還在那兒徘徊猶疑,他就已經出手劫了他的道了。

何敬真感到一雙手掬起他的臉。是“掬”,不是捧。掬是帶著脅迫與小心的,既有幽怨也有某種闊彆已久的溫情。像是在丈量,丈量他從他手上飛離之後這麼些時日以來,他的饑飽寒溫。那雙手從他眉弓開始摸索,摸到他陡峭起來的輪廓,便停下沉%e5%90%9f,反複摩挲。摸到後頸,順著往下遊走,一觸到背上那片猙獰可怖的大疤痕,那雙手就是一個趔趄,急促往下、再往下,越往下越能感到那雙手的痛切。切膚之痛,纖毫畢現。不用言語,什麼言語能將痛惜疼憐表得這樣徹底?

情蠱之烈,哪裡當得起這樣細致的撫觸。那雙手走到哪,哪就燒起一團熾火。熱。刺骨的熱。剜心的熱。

何敬真沒想到兩年後的一場“滂沱雨”,竟會比兩年間任何一場重旱都更要命!

那巫神說不定就是上門索命的,為七百多個日夜的鈍刀割肉、皮骨空存討一個公道。他把他從營帳入口拽進來,力道之大,讓他有種一腳踏空墜進深淵的錯覺。踉蹌著跌進一副早就鑄好的血肉牢籠裡,看樣子,他是存心要悶死他——鋪天蓋地的囚困,整個人被捺入腔膛,口鼻一同捂死,憑他如何掙撲抓撓也絕不開恩讓他緩過一口氣。非得如此,不然,心頭肉剖出去久了,驟然填進來,那種由空至滿的充實沒有一點過渡,那巫神要瘋的。他怕自己會因為這次意外得手而失掉理智、分寸,還有本就欠缺的耐性。他得悶他一會兒,悶掉七百多個日夜來時時暗湧的陰森念頭,比如,捏碎這人的手骨,挑斷腳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