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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36 字 1個月前

沒事。末後用了點手段才鬨明白,原來是想給死了幾年的老父燒幾陌紙錢,軍營裡不讓燒,他又不敢說,怕給頂頭上司添麻煩。何敬真歎了口氣——倒是個孝子呢!

私底下和楊參將討了份人情,買來紙馬,夜半時分陪他去路口燒了,了他一樁心願。

在何敬真看來,這就是頂頭上司該為手底下的兵士做的事,再平常不過,可人家偏就念他的好,膏藥粘的越發瓷實。跟進跟出不算,還暗地裡留心有什麼東西能解那情蠱的,鑽天拱地四處尋摸,常常尋摸來一堆看著無比糟心的東西讓他試。一片苦心,何敬真十次倒有八次不肯領情。

其實,領不領情這事不能單看一方。比如說吧,正月初一那天,狗皮膏藥端過來一碗看著像餃子的東西,仔細吹涼了遞到何敬真麵前,說,“哥,餃子,趁熱吃。”

何敬真看著那碗泛綠毛的“餃子”,覺得這東西變種變大發了,就隻有麵皮瞅著還像回事,從餡兒到湯頭都不是正經來路,就問:“餃子?”

“就是餃子!千真萬確如假包換!”狗皮膏藥一張臉又熱又諂媚,編起瞎話來麻溜極了,表情也很到位。

何敬真接過來,吃了兩個,覺得除了一股土坷垃味以外,其他都還好。想著好歹也算一份心意,不好太下人家麵子,就乾脆吃完了。

狗皮膏藥眼見他吃喝完畢,搓搓手,笑嘻嘻地問:“哥,味道不賴吧?我剛倒騰來的一個偏方,以毒攻毒,你那情蠱不定就好了呢?下午晚上的份都還有,現吃現包,三日一個療程……”

何敬真聽他那“以毒攻毒”聽出幾分蹊蹺,狐疑著問了一句:“餡兒是什麼做的?”

狗皮膏藥正得意,嘴上忘了把門,一股腦全倒了出來:“這餡兒費的工夫可大了,得用冬蟬蛹子、蠍虎子、蜈蚣配上刺鼓、銀花……”

“……”

敢情還是鍋大雜燴!

說得眉飛色舞的熱臉,猛然碰上冷%e5%b1%81%e8%82%a1,聲兒慢慢消下去,最後還是忍不住為自個兒小小辯解一番:“這情蠱的東西怎麼說的好,總得什麼都試試才知道管不管用麼……”

何敬真丟給他一個“下不為例”的眼神就上校場去了。這下連冷%e5%b1%81%e8%82%a1也貼不成了。

狗皮膏藥粘性大、韌度強,看家本事就是死纏爛打,一回不成還有二回。這不,正月初二又換了另種花樣——蛤/蟆皮涼拌螞蚱,挨了一頓臭揍也不氣餒,初三又來了——地龍守宮餡餅,被掃地出門後還愈戰愈勇了!初四——青腰子胡鋒燉玄尾……

實在不招人待見,不單何敬真一見他露頭就揍,連夥夫頭子都抄柄鍋鏟追著他攆,誰讓他大半夜不睡覺淨往灶房裡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第29章 將帥種子成長史

這個鬨心無比的年還沒過完,他們這兩千多新兵蛋子就被楊鎮拉出去了。先去距雍州兩百餘裡的容城,在那兒配合守將汪立信從左翼合圍,打退了後梁盧俊部的突襲。之後又轉戰石嶺關、睢陽、永陵、靈丘、大澤、郝水川、飛狐口。說白了,楊鎮統的這隊五千來人的新老丘八雜合就是救急用的,哪兒急往哪兒調,哪兒近往哪兒調,打完了一場正休整呢,近處有戰事了又得聽候差遣即刻趕往施援手。一年到頭三百來天,倒有三百天不在自家窩裡呆著。等真正能踏踏實實歇一場,都快到第三年的八月半了。中秋近在眼前,兵士們都思鄉,再走也沒勁了,剛好那段時日也還算太平,就停在青州與苗疆交界的拒馬河邊。拒馬河下行二十裡便是沱江,逢到初一十五,從拒馬河左岸望去,都能看見苗民們成群結隊地“趕墟”,背簍裡裝著小的,手上牽著大的,或是一家數口、或是要好的熟識,幾人結伴,有說有笑,那種鬆快愜意,讓亂世裡頭撤下來的兵們看得好生羨慕。

若是軍中無事,常能見到何敬真坐在拒馬河邊望著逝水,雙眼一片空茫,身影也是寂寥而冷落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一種深沉,讓人不敢近前擾他。他現在是一人之下幾千人之上的副將了。楊鎮苦心栽培的將帥種子,兩年多來曆經大大小小幾十場戰役,敢打敢拚敢闖,不畏難不惜死,每戰必趨前,他打頭衝鋒了,對戰時膽敢後退的慫包也毫不手軟——後隊督前隊,一旦有人敢陣前%e8%84%b1逃,當即斬殺於陣前。另一頭,對拚死追隨的也決不拋下。飛狐口那場惡戰,他們這隊人的主要任務就是佯敗誘敵,退進飛狐口以後再協同主力一同合攏圍殲敵軍,誰想臨時生變,主力那頭掉了鏈子,他們這幾百誘餌反而被圍了起來。到底經過兩年曆練,見過沙場的酷厲,平時練兵也下了苦功夫,幾百號人大部分都%e8%84%b1身出去了。隻有那麼兩個掉了隊,被圍得死死的,眼見著%e8%84%b1身無望,隻待引頸就戮了,他卻單槍匹馬殺回去,進到圍中,一個兵死透了,另一個估計也傷重瀕死,他把還喘氣的那個扯上馬,砍倒兩個使絆馬索絆他的敵軍,搶過那條索把那傷兵綁在自己身前,一手定著人一手抄一把卷了刃的長刀,以一敵百,一路劈過去,背上中了三刀兩箭,左手中了一刀,傷可及骨,左手差點就廢了。楊鎮給他嚇夠嗆,火速調一隊人馬從兩翼插/進去,引開潮水似的纏上去的敵軍,好容易把他撈出來,還沒來得及開罵,又讓他背上那幾處血流汩汩的箭傷驚啞火了。軍醫剪開戰甲,猙獰的傷口看得人直反胃,包紮完連著三天三夜高熱不退,幾乎就這麼“交代”了。

楊鎮見他傷得不詳,在戰報折子上寫得實在了點兒,皇帝十多天後收到折子,隻看了頭一行“身被數創,命垂危”,臉就青了,喚左右的時候用的是“嘯”音,都不似人能發出的響動,倒像是失了伴的孤獸“嘯”出的絕響,聽得人毛骨悚然。呂相還以為有人“刺王殺駕”呢,火急火燎地闖進去,見皇帝麵無人色地站著,手裡一本紅皮的戰報折子扯得稀爛,當即明白了八/九分,小心翼翼勸皇帝保重聖躬,又說飛狐口到留陽十好幾天的路程,十幾天前的情況不等於十幾天後的情況,若是真有什麼,黃花菜早涼了,著急也沒用。皇帝聽不進去,竟要%e4%ba%b2赴飛狐口,老流氓一臉的菜色——都說了後邊還有數不完的故事了吧?有什麼辦法呢?隻能是勸,除了勸還是勸。他也不說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類的%e5%b1%81話了,他說陛下,您手足不盛,子息亦不算豐茂,太子今年隻有五歲,您若是有什麼閃失……瞧瞧前朝舊例吧。

前朝舊例指的是皇帝老子周榮篡國這件事。興瑞六年,前朝皇帝玩完了,留下個七歲大的獨苗,%e4%b9%b3牙都沒換齊全呢,頂什麼事,還不是任權臣悍將揉搓?到了最後窩窩囊囊地弄個“禪讓”,他家的江山就成了周家的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難不成還想蹈舊例?

皇帝的傷心和掙紮是顯而易見的。天底下還有什麼比坐等“生死”消息更加焚心的?

呂相是個明白人,建議皇帝用八百裡加急直接向飛狐口前線要消息。皇帝納了諫,連夜將人派往飛狐口,八百裡加急,隻為探問一個人的死活。

兩天後消息回來了,說是人還活著,剛出“鬼門關”,血流多了比較虛,虧得底子不錯,慢慢調養一陣就好了。這才把兩顆懸著的心歸回原位。

何敬真緩過來以後,楊鎮也不忘秋後算賬。他問他,你明知道進去就是個死,還進去乾什麼?!搶出來那個傷得那麼重,回來也不中用了,還要搭上你一條命!你會算賬不會?!┅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不會算賬的這個不爭不辯,靜待會算賬的那個把賬算明白。人家算起來一堆一堆的,他隻說一句:袍澤如手足,楊大人您能看著敵軍把您手足圍起來亂刀砍死,良心安安穩穩一點不動麼?

“楊大人”被噎個正著還不甘心,換另一麵來和他算賬:好,袍澤如手足這點你說的對,咱們換另一麵來看,其他的兵士就不是手足?你陷進包圍裡,我不得不派出人手去撈你,這些被派出去的人就不危險?若是為了撈你們倆,我得折損十幾二十號兵士,你的良心又到哪去了?!

人家還是四兩撥千斤:楊大人,手足之情論心不論跡,我的心與袍澤共生死,我的力氣就隻有那麼些,儘心儘力了,問心無愧。

“楊大人”這回被噎了個倒仰,氣得拂袖而去。回到主帳,剛好皇帝的封賞旨意到了,一同到的還有一封給楊參將的私信。信上委婉地向楊參將要人,筆意相當曲折遮掩。都說了楊參將是個粗人,向來直來直往,曲裡拐彎的東西從來不會,“聖意”體察不了,加上剛被那個“不會算賬”的噎了一場,回起信來就有些沒心沒肺。他說陛下您就放二百五十個心吧!真正的將帥種子都是天上派下來的,天爺都和他們穿同一條褲坐同一條船,命裡帶著天煞孤星,一條命又賤又硬,且死不了呢!您就等著看他們給您大殺四方吧!

可以想見皇帝見信後又給楊參將記了多少筆小黑賬。當然啦,在給楊參將記小黑賬的同時,何敬真那邊也不忘記幾筆人情賬——師弟這兩年多來沒少給師兄惹事。要說,戰場這個東西相當奇特,斯文俊秀乾淨澄澈的一個人,在裡頭滾幾趟,出來就野了,特彆是升了副將之後,簡直野出了“風格”。上來就派出心腹到軍中查那些心肥手黑,膽敢克扣糧餉的蛀蟲,不查則已,一查就查出十好幾條,報給主將楊鎮說是要殺乾淨,殺了%e9%b8%a1好讓猴們長記性。楊參將感覺棘手,因這十好幾條人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的二代三代,與朝堂勾連緊密,這麼一氣殺完怕是不妥。剛想給他掰扯掰扯朝堂與世家大族之間的複雜聯係,人家上來就是一句:若是大人怕受牽連,責任我一人擔著,折子上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了。

嘿!這成什麼話?!敢情老子還怕受連累?!這兩年多來老子給你擦了多少回%e5%b1%81%e8%82%a1了?!你自己說!

人家見他上火,又換了另副腔調,說兵士在外征戰不易,寒來暑往,風裡雨裡,刀山箭海,腦袋彆在了褲腰帶上,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幾頓飽飯,幾兩薄餉拿回去養活一家老小麼?就這這些蛀蟲還敢克扣,若是不除,日後誰還為國朝戮力?大人!軍心不可動啊!

好麼,人家用了責任,用了人之常情,用了軍心不可動,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大人”還有話可駁麼,要殺就殺吧,隨他去就是!

膽子包天,先斬後奏,奏報折子是師弟%e4%ba%b2筆,師兄見字如麵,對著字發了好一會兒呆,末後大筆一揮,頂著山大的壓力把事情強鎮下去。

誰知過不多久,師弟乾了件更絕的。他們那隊兵的屯田在雍州東南西鄉,讓豪強們圈去多年了,能管的不敢管,敢管的懶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