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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18 字 1個月前

州把錢舍給了一位朋友?

對於這個向來孑然一身的師弟居然有了個“朋友”,且甫相交便慷慨解囊,師父準備的幾百兩銀票都舍出去了,身上隻餘一點零碎銅板,弄得連上留陽的盤纏都沒有。師兄心裡還是膈應的,忍不住想探探底細。

師弟倒也實誠,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因後果。

原來師弟口中所謂的“朋友”,也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罷了。

路人名叫張晏然,青州浦沅人士,家世清寒,八歲失怙,靠母%e4%ba%b2一力支撐家計。張母是個看得遠、耐得苦的,母子二人自奉甚薄,卻舍得花錢供孩子上私塾。寒門小戶生活艱辛自是不必說,讀書的盤費太大,到了張晏然十六七的年歲,供不起了,托了一個遠房姑表%e4%ba%b2的門路,在浦沅縣衙裡掛了個“歲官”的零散邑役,領一份薄俸貼補家用。每年立春走鄉過村“說春”,勸課農桑,讓農人們早日鬆田犁地,莫待春日晚。立夏麥子灌漿了、稻米漸滿了,還是走村串戶“講夏”,提醒農家注意蟲害,夏日雨水增多,田間地頭要管好。立秋日頭炎炎,稻米成熟在即,依然在鄉村裡來回轉悠,讓大家注意鳥雀天氣,大半年的辛苦,彆功虧一簣。立冬涼氣聚集,提醒鄉裡鄉%e4%ba%b2收了的稻米要及時囤儲,最好種一季雜菜,給土地積攢積攢肥力,來年莊稼好養。一年四季,季季不得閒,整日與農家纏在一處,桑蠶稻麥、耕作種養都能說得出幾分道理。這人也有意思得很,不似一般讀書人,書讀迂了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無一用偏偏自以為是。他和誰都能說到一處,誰都不厭他。他做歲官管著的那幾個小村落,人人都熟識他,孩兒們圍著他和他討糖吃,沒糖就要他摘幾片柳樹葉子編個小小竹%e9%b8%a1,編好了湊在嘴邊“謔嘰謔嘰”一路吹去,調子圓滿,是亂世裡少有的太平景色。

何敬真走到這處小小村落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群孩兒圍著一個一身青衫的男子纏鬨,要他編個什麼。男子對著七八個小%e9%b8%a1仔似的鬨騰的小%e5%b1%81孩兒也不乏耐性,讓他們從小到大、由矮到高依次排好,同時雙手如飛,一會兒就編出一支支小小葉笛,一個個發下去,誰都有,皆大歡喜。孩子們散了,男子先迎上來開了口:“在下浦沅張晏然,閣下可是剛從遠路來?”兩邊就這麼聊上了,談得投機,又見天色將晚,一方便邀另方到家中留宿。都沒去想亂世當中對方是否心有不軌,是否心有所圖,這麼相邀是否合適。到了張家,張母也是儘心招待,吊在房簷上留著過年吃的臘肉割下一大塊,和著青蒜炒了,烙幾張蔥花餅,餅上再磕兩個%e9%b8%a1蛋,打一壺地瓜酒,熬一鍋新米飯,煮幾個自家種的老玉米,這頓飯就很豐盛了。在路人家裡留了兩天,何敬真預備上路了,想著要如何給對方留點兒銀兩,又不傷彼此情分。思來想去,就是沒有好辦法。也是恰好,浦沅縣衙剛剛接到上頭來的科考意旨,說是不看門戶,單論本事的。張晏然那個遠房姑表%e4%ba%b2%e4%ba%b2自上門來遞消息。寒門總算有了出頭的機會了,母子二人自然歡欣。歡欣過後便是發愁,才學有抱負有,隻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錢連浦沅都出不去,更彆說山長水遠的留陽了。何敬真傾囊相助,張晏然也不推辭。大恩不言謝,那是因為碰碰嘴皮子就能說出的“謝”字太過容易,雪中送炭的恩情不是簡簡單單一個“謝”就能了結的。錢能用到點子上,成了器,將來有了能力,得了機緣,真金白銀真刀真槍的報償才實在。

第三日清晨,兩人彆過,一個去了雍州,一個上了留陽。何敬真不曾想到自己幾百兩銀子贈出個“周初三傑”中的張晏然來。張晏然也不曾想到,自己幾頓粗茶淡飯招待的,是日後的兵馬大元帥何敬真。

第27章 師弟死活不開竅

人的緣分尤其難以說清,到了什麼地方、碰上什麼人、得了什麼緣法,看似偶然,實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所謂“萍蹤浪影,聚散無定”,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說的就是緣分的無常及有定。

當時師兄聽了這段緣分,覺得不過就是路邊偶然拾來的,不妨事,暗地裡把酸心收回去,依舊與師弟脈脈。他說過幾日便是“元夕”,歲除了,有點東西要給你。掏出來一看是對小青魚,藍田美玉雕琢而成,清透瑩好,樸拙可愛。他又說一對小玩意兒,不值什麼,拿去玩吧。禦用的東西不論大小都是頂尖的,從用料到刀工學問多著呢,隨便一對小青魚瞧著都不簡單。青魚上邊還有汗沁,顯見是師兄貼身戴了好長一段時日的。

師弟說這太貴重了,我拿著不合適,軍旅說開拔就開拔的,幕天席地漂泊轉徙,萬一弄丟了就不好了。

師兄不說話,默默生著悶氣,既為自己也為這不解風情的師弟。從留陽來陽和之前就想過到底要不要送,要送的話送些什麼合適。直到進了陽和大營了才急出主意來,就送貼身帶了多年的一對青魚墜子,不張揚,可以貼身佩戴,冬暖夏涼兼能避毒,心意當中還能捎帶著說不出口的情意,挺實惠。誰知人家竟不領情。早知道還不如不費這份心了!

送不出去的墜子就這麼捂在師兄手掌心裡,師兄落了空的心意就這麼懸在半空中。師弟有心接應又不好出手,想要出去師兄又堵在了門口,兩邊都尷尬,都不知該如何從這僵局裡破出去。

末了,師弟硬著頭皮說一句:師兄若是真想送,那就提前賞幾塊碎銀做壓歲錢吧,碎銀子實在些,行軍路上餓了渴了,路過市集了,都可以買點東西吃吃……吃完了也就完了,不怕弄丟……

聽聽,能兌出吃喝來的碎銀子都比你這無價寶好。還說什麼吃完就完了,不怕丟?!

這叫什麼話?!

師兄一發氣得胃口疼,氣傷了,說出來的淨是反話。他說也是的,還是碎銀子好,行伍也是要穿衣吃飯的麼,遇上好吃的用碎銀子買來飽口福,總比揣著個能看不能吃的墜子強。

師弟燦然一笑,滿不好意思的笑法,算是默認了。全不知道師兄說的是綿裡藏針的反話,有意戳一戳師弟,盼他“開竅”。誰知師弟竟是“實心”的,不長竅,隨隨便便就把這一針戳回了師兄心口上。

師兄畢竟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帝王,爛攤子接手多了,各式樣的明槍暗箭不在話下,小小一針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反倒是呂相,從頭到尾聽了兩耳朵不該聽的,邊聽邊撓牆,又憋屈又上火,還不能開溜,守在外邊受活罪,什麼時候能了結還說不定,得看皇帝的心情和耐力。

謝天謝地!皇帝總算喚人進去了。喚的是掌府庫的官,人家%e5%b1%81顛%e5%b1%81顛來了,以為皇帝要用啥大款項,或是要狠狠犒賞某位將官,誰知都不是,竟是讓他準備一個小錦囊,裡邊塞幾兩散碎銀子。掌府庫的官以為自己聽岔了,小心打問一句,挨了皇帝好一通訓斥,訓過後乖了,快快找來錦囊,快快塞好碎銀,呈給皇帝,倒退著出了主帳,大氣不敢出一聲。

好歹捉著個撒火氣的,皇帝發散一通,舒暢多了,回過頭來把錦囊遞給師弟,說:壓歲錢,拿去吧。⌒思⌒兔⌒在⌒線⌒閱⌒讀⌒

師弟高高興興接下來,說:多謝師兄!

完全是過年撈著一個大紅包的高興法,沒有其他。師兄於是由脈脈到默默,再由默默到漠漠,恨得出血卻又無可如何,隻能淡淡。

時日匆匆,一轉眼就是彆離。皇帝擺了宴席,犒了三軍,定了乾坤,這就該返程了。楊鎮領著一隊精兵送至三十裡開外。沒讓師弟送,純粹是眼不見心不煩。呂相還是知道一點的,知道皇帝心口不一,至少這個“眼不見心不煩”就不真實,明明心裡想著多看一眼是一眼,嘴巴上卻不肯讓步。君王一言九鼎,這下自己作死了,連多出來的那幾眼都沒瞧上。

回去的路上皇帝一言不發,麵色不好,原來貼身戴著的那對青魚墜子不見了。想是一樣的“眼不見心不煩”,給打發到哪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裡去了。

何敬真這邊呢,皇帝%e4%ba%b2自擢了個營官,升的算快了,加上沒過幾天便是元夕(除夕),雙重熱鬨,手底下的丘八們不肯放過,起哄要他請酒。恰好師兄封了個紅包,雖然不多,買幾缸淡酒還是夠的。就托人買了來,掃歲(臘月二十六)那天請一營的新兵蛋子喝,敞開了喝,務必喝痛快了,不醉不歸。還請了楊參將和幾個平日裡說得上話的將官,誰知這些家夥憋著壞,竄通好了上來就灌他酒,輪流過來敬,什麼由頭都找,說升官的該喝的、說聯絡感情該喝的、說日後發達彆忘了提攜兄弟的,一大碗一大碗的灌,還有慣常黏著他的一班牛皮糖們,打定了主意要趁長官醉死好好揩兩把油的,更是敬的殷勤,一人勸酒一人執壺,反正自打何敬真坐下,酒就沒斷過。鄉村野釀勁頭足,沒一會兒就燒上頭來,新官上任首先醉死,那是軍營的慣例,誰也彆想逃掉。何敬真酒品極好,醉了就睡,安安靜靜。不像某些人,醉相實在難看,有醉了胡亂打拳的,醉了嘴裡不乾不淨還動手動腳的,醉了分不清東南西北吐得一塌糊塗的,酒國百態其實也是人品百態,酒品好的總能讓人對其人品產生幾分好的聯想。楊鎮是成心要試試何敬真的酒品,這小子不算特彆能喝,但也不掃他人的興,幾輪酒敬下來,基本都能守住禮數,即便不是一口悶,最後也必定不留殘酒。醉了離席還會事先告罪,道聲“少陪”,要大家吃好喝好。哪怕醉得眼前一片黑花,腳底下步伐也相當穩。楊參將心裡又給未來的將帥種子記了一筆:酒品甚好。

何敬真出了營帳,準備回營房歇下,“狗皮膏藥”貼上來了。

“哥,天黑,看著點兒腳下……”

也不看“哥”的臉色,自顧自湊上去攙住,還把事先備好的一件新冬衣披在“哥”身上。本來後邊還贅著一串牛皮糖的,被“狗皮膏藥”又踢又咬又踹趕下去了。牛皮糖們不甘心,狗皮膏藥臉一橫,不出聲,光嘴裡頭比劃威脅,讓他們識相點、少上來。原來這幫固定跟班們一聽說何敬真要請酒,個個都不安分了,為著該誰來攙扶醉得不省人事的“哥”暗地裡咬了一架,就用豁拳、鬥草、比大小決勝負。陳大牛以前是耍老千出身的,這是他本行,連著贏了十幾號人,好不容易把這差使爭來,哪能容彆人插手!

何敬真在醉中,走不快,又兼狗皮膏藥還算規矩,就由他去了。升了營官,有了自己獨立的一小間營帳,進去倒頭就睡,不管其他。狗%e5%b1%81膏藥索性把鋪蓋卷搬過來,在小營帳裡打地鋪,方便就近服侍。要服侍的主兒睡熟了,狗皮膏藥一人在小營帳裡團團轉、忙得不亦樂乎,一會兒怕哥渴了、一會兒怕哥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