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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32 字 1個月前

馬虎了點兒,這會兒沒管住,全噴在麵前攤開的陽和布防圖上。楊參將一看呂相噎著了,暫時沒顧上瞧被一口湯禍害得麵目全非的東西究竟是啥,忙著給他順氣:“相爺慢點兒吃,麵片兒湯還有,管夠!”

“……”呂相忍辱負重不吭氣,任楊參將把個“吃貨”的銜安到他頭上。沒敢說咋這麼快?!沒敢說這是不吃不喝不睡千裡赴情啊?!

皇帝半瘋魔的症候自個兒爛肚子裡也就完了,誰還上趕著去作死?!

昨夜一麵後,呂相心裡總是不安寧,他拿捏不準究竟要把皇帝故人歸在禍國妖孽裡,還是歸在將來特彆能打特彆堪用的將帥“種子”裡。在他看來,楊鎮這個人還是很靠譜的,他說能做“種子”,那就至少有了三四成把握。可換另一麵來看,皇帝帶著三百騎就敢晝夜不停馳往還不算完全太平的陽和,這份不管不顧,苗頭就很不好。若是將來有個差池,皇帝做下出圈的事兒來,怨誰?怨皇帝管不住自個兒那是肯定的,可這偏偏是個“為尊者諱”的世道,黑鍋一般都不是皇帝背,最後倒黴的還是那叢“窩邊草”,誰讓他勾得皇帝出圈了呢?!

“妖孽”與“種子”就像兩麵“車軲轆”在呂相腦子裡轉個不停,他就很發愁。想了想,還是得聽言觀行,且看皇帝今晚到了陽和大營作為如何吧!

皇帝%e4%ba%b2臨還不算太平的邊城犒軍,恩典之深之厚,陽和大營上下都跟著忐忑了。申時起列好隊,整肅以待。偌大一個兵營裡居然隻剩下北風撕扯軍旗的聲響。酉時剛過,馬蹄聲由遠及近,皇帝一行軍馬馳過中門,將士們齊刷刷跪倒,山呼“萬歲”。呂相在主帳門口迎候,一來合禮數,二來位置好,皇帝斂不住的小表情小動作絲毫不錯過。彆看老流氓一雙豆豆眼,目力還是夠用的,他見皇帝打從過了中門起便勒住馬韁,緩緩逡巡,一看就是在找什麼人。今夜這隊伍是按品級高地排布的,雖然事先已遵照皇帝旨意把有戰功的拔到前邊來,可有戰功又有品級的也不少哇,一時半會兒哪找得到一個沒品沒級的小卒子呢?

沒找著人,皇帝的情緒都擺到了臉上,小%e5%b1%81孩兒吃不著糖似的,愀然不樂。

錯過今夜就得到明早擺慶功宴的時候才能見上了。那時候人多眼雜,估計連好好看一眼都不能夠……

這麼一想,皇帝一張臉越發黑長。

呂相瞧了一會兒熱鬨,見皇帝那副臉色越來越孬,暗道不好,趕緊正正衣冠,把壞下水收拾好,小碎步捯著,迎上去給皇帝順毛。他說臣已經依旨意將犒賞一一發放,楊參將報上來幾位軍功卓著的白身兵士,還需請陛下聖裁。人都在帳外候著呢,是否傳進來?

皇帝說那就傳吧。

傳進來四個人。

“故人”猛孤丁站到了正對麵,皇帝也是要懵的。

三年前的匆匆一麵,天地一瞬的“出落”,而今完滿。周師兄一時說不出話來。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影像是要在心裡留一世的。為何留一世,何以留一世,誰也說不清楚。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皇帝這段情不知幾時生的根幾時發的芽,偏就在方才“故人”那一抬頭間成了氣候。

呂相簡直都能讀出皇帝無聲無息的情動。他假模假式地咳個兩三聲,把皇帝從自家小情調裡拉扯出來,回到軍國大事上。還好,皇帝半瘋魔的症候就此打住,沒把“故人”往不合適的位置上擺。擢了個營官,雖則是破格擢升,好歹也沒太離譜。

本以為皇帝要留下故人敘話的,誰知竟沒有,安排完畢就揮揮手讓退下了。老流氓躡手躡腳退到營帳門口,剛想撒丫子跑路,皇帝發話了:“呂相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被點了名的老流氓好一番心驚肉跳,心想這位主兒也太明察秋毫了吧?!我這兒哪露出一星半點了?!

皇帝指了指營帳門口的一張椅子,示意他坐下——看這架勢,篇幅短不了!

呂相沒敢整個%e5%b1%81%e8%82%a1坐踏實了,半拉%e5%b1%81%e8%82%a1挨著凳板、半拉%e5%b1%81%e8%82%a1懸空,很受罪地“掛”在椅子上。

“何敬真是朕的師弟。”

老流氓還在費勁調適%e5%b1%81%e8%82%a1蛋子與凳板架子之間的最佳接觸比例,皇帝突然就發聲了。驚嚇是巨大的,呂相幾乎當場摔個%e5%b1%81%e8%82%a1墩,險險穩住,著急忙慌地抬頭看看皇帝瞧見他這副洋相沒,不曾想正正好看見皇帝在揉眉心。他們相識至今,皇帝一直精力過人,批折子通宵達旦,洗把臉胡亂填幾口粥食就接著上朝去了,上了朝成堆成堆的雜毛鳥兒胡亂撲騰,各個都很有能耐,圍追堵截,鑽皇帝的言語空子,一點也不能馬虎。還嘗試過七八天連軸轉,那時候都不見皇帝露出這樣心力交瘁的疲態——四個晝夜的馬不停蹄在他眼眶周圍留下淡淡一圈青影,雙眼枯澀,身疲神怠,顯見是讓剛才一場情動耗乾了。

第26章 師兄弟三年之後的再見麵

呂相忽然就同情起皇帝來——注定要夭折的一段情把這青年天子折磨得夠嗆。若是個女子或許還能設法弄進宮去成全一番,哪怕位分低點兒呢,總還能放在眼前。偏是個大男人,一張皮相看著再銷魂,底下也是個不好惹的硬紮角色。從戰報上來看,月黑風高兵荒馬亂之際、百丈開外能憑耳力一箭燒了範文煥一車糧草的,是好下嘴的麼?!況且還有個師兄弟的名分,若是關係坐實了,說出去也難聽死了,千秋萬古的難聽——佞幸!哪怕這位“故人”今後當真為皇帝南征北戰立下不世戰功,一入此流,史筆就斷他是個“玩意兒”。以色侍人、玩意兒、佞幸,屈死在這上頭的還少麼?死後不得安生的還少麼?

老流氓一顆黑心肝難得動一回惻隱,想曲裡拐彎地安慰安慰皇帝,誰知皇帝沒要他安慰,直接給他派活兒了。

“國事繁忙,朕後日一早啟程……有幾句話要同師弟說,卿去安排個時機。”

“卿”一雙眯睎眼瞪得渾圓,當時就傻那兒了!

“陛……陛下……”

“卿”結巴了,他覺著事情太荒唐,忍不住想勸諫勸諫。

“怎麼?”皇帝虎著臉,就差沒說“事若不偕,提頭來見!”了。

呂相是破過一回家的人,明白形勢比人強,明白老虎%e5%b1%81%e8%82%a1不能摸,更明白這事得從長計議,彆把皇帝惹急了。於是便窩窩囊囊地接下了這份“扯皮條”的活計。

應當說呂相還是相當有效率的,轉天早上就鑽了個空子,堂堂皇皇地把人領到了皇帝跟前。想著功成身退,倒黴催的!又讓皇帝派了個看門的活兒。他垂頭喪氣地杵在離門口不遠不近的地方,防備有人聽到些不該聽的看到些不該看的。沒有彆人,就呂相聽了兩耳朵不該聽的,邊聽還邊替皇帝著急上火。

皇帝今年二十五六的人了,三個孩子的爹,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帝王,平日裡說一不二言出行果的,怎麼一碰上故人就淨扯些沒用的?!

師兄問:怎麼不來留陽找我?

師弟答:本打算去的,走到青州的時候舍了些銀錢給一位朋友救急,盤纏不夠了。到了雍州正好碰見有招兵的,就……

就順勢入了伍,混碗飯吃。

後半句沒說。師弟粲然一笑替代了。那笑一如多年前初見時一般,乾淨澄澈不染纖塵,未曾被歲月風塵砥礪,未曾被世事人心磨蝕。

師兄心裡一股莫名感傷。不單是為師弟那個依舊乾淨的笑,還為他懵懂的意態——他為他千裡赴邊,一路上情絲纏卷,明知道兩人之間頂多就是師兄弟的情分,還是不肯斷念。從留陽到青州、再到雍州,進了吳縣了,依照前幾日的速度,星夜馳往,淩晨時分便能到陽和大營。然而忽然惴惴,躊躇踟躕,不敢前往,於是在吳縣歇了一晚。合上眼一樣沒有睡意,睜眼閉眼眼前都是一麵濡濕的背脊。明白自己這病入了膏肓,無藥可醫的,除非用些彆樣手段……

各種“手段”在想象中翩翩然出沒,師兄於是默默然、脈脈然。

師弟見師兄默默,不在狀態,就又沒話找話:師兄累了吧,先歇息,我回去了。││思││兔││網││

私底下相見不論君臣,論師兄弟,師弟這句關心不乏真情,也頗切合身份,隻可惜不得師兄的心。

師兄想:不見也就罷了,見了麵說不到兩句就要走。旁的師兄弟見了麵敘個溫寒,道聲辛苦,說暢快了順道討個好差事,麵前這個算怎麼回事?撒個嬌都不會!

彆扭得很了。

師兄彆彆扭扭問:等等!你要去哪!

師弟懵懵懂懂答:回營房看會兒書。楊大人拿了幾本兵法給我,讓我吃透了再給他說說想法。

師兄默默在心裡記了楊參將一筆小黑賬,繞到門邊,不動聲色地擋住出口,說,本想直接將你拔至禁軍的……

皇帝的意思是,當初你要是直接到留陽找我就好了,我將你安排進禁軍裡,禁軍拱衛京師,畢竟比前線安全多了。現下入了伍,定了編,上前線是定了的。刀劍無眼,萬一又個閃失可怎麼好……

禁軍是什麼,是皇帝的貼身護衛,照皇帝這個口風,極有可能拔成殿前侍衛的一個小小頭目,經過三五年曆練,再一步步拔成殿前侍衛統領,那可是日夜不離身畔的。

吃不著,落個飽看也好。

呂相在外頭聽得一陣憋屈——皇帝都到“望梅止渴”的境地了,看著吧,後邊事兒多著呢!

若不是這場大捷,師弟還默默無聞地在軍旅裡呆著。不過,呆也呆不久。皇帝與蕭一山時不時有書信往來,遲早有天知道師弟進了亂世裡。按照師弟那副打眼的容貌身條,遲早會變成各類傳言在軍旅裡流轉,遲早有天傳言長出腳來,爬進師兄耳朵裡。再不然憑借師弟手底下的硬紮手段,戰功遲早能有,師兄的案頭上跑不掉師弟的名字。什麼時候露了眼,什麼時候超拔上來,順理成章麼。千想萬想,沒想到師弟居然到了楊鎮手上。擱在彆的將領手上,皇帝把人要走也就要走了,沒有多餘的話,碰上楊鎮就不行,這人太耿直,他認定的將帥“種子”,誰也彆想從他手裡要出去!殿前侍衛,牛刀殺%e9%b8%a1嘛,怎麼能給你這麼樣浪費!

皇帝知道楊參將的狗脾氣,也知道一時半會兒彆想把人領走,但也不能就這麼算了。

躊躇良久,師兄說:我在留陽等你。

不是“朕”,是“我”。九五之尊也一樣貪嗔癡、怨憎會、愛彆離。

師弟仍舊懵懂,不知道師兄為啥要在留陽等他,又不好問,隻能老老實實應個“好”。

師兄又問:對了,你說你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