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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72 字 1個月前

問把門的兵借了一把弓和一支箭,都不用瞄準,扯滿定弦,瞬間破空,箭尖從紅纓子中間穿過、割斷繩圈,連箭帶纓子一齊落下,稱得上迅雷不及掩耳了。圍成一圈看熱鬨的兵們還在咬耳朵,嘈嘈切切地議論這個看起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筆估計熟練過拿弓的小子這次怕是要出洋相了,有的甚至意味深長地衝他吹口哨,調門彎彎繞繞的,是小寡婦上墳與小尼姑思春的雜糅。軍營裡一幫糙漢子常年缺乏女人滋潤,平日裡說話葷素不忌,遇見個長相出挑的,即便是公的也忍不住有點歪斜心思。想得正深、說的正熱,這一箭出去,好了,嘴都自動合上了,歪斜心思都給治正了。一圈兵讓出一條路來讓何敬真走,知道這小子不是隻軟腳蟹,小露一手就這麼了得,真正施展開來還不知道多紮手呢!

楊鎮見了那身手也是一震——這小子!教養好了是個將才!說不定還能是個帥才!

楊參將指揮布局的才能一般,但識人可是一等一的,眼睛夠毒,什麼人今後有幾分進展他心裡都有個大概。他說何敬真教養好了是個將才,說不定還能是個帥才,憑的並不單是他這一箭,人的氣韻是有定數的,有的人生來毛糙,你讓他做細致活兒就不行;有的人生來氣量狹小,你讓他做些合群的事兒就要砸鍋。帶兵打仗最要緊的品格是什麼?是心定。勝了能審時度勢不輕易追過去,敗了能定住軍心不至於一敗再敗一退再退。該粗的時候不能計較小節,該細的時候絕不輕易放過。難得很哪!

周朝從開國到現在,也就是老帥褚季野才勉強夠格稱“帥”,沈舟梁衍邦也就是良將的料。

這小子的氣韻行動頗有褚帥當年遺風,隻不過年歲太輕,還缺曆練,有些棱角還要磨一磨。

總而言之,何敬真從此在楊參將心裡排上號了。

此次在雍州招上來的三千人,分成一百個小隊,每個小隊配倆頭兒,兩百人一一看下來也費了好半天。正式安排是在轉天清早集合練兵時下的,何敬真那隊,王二彪做了隊長,他做個副隊長。楊鎮也是費了一番苦心的。有意給個與他能力不相符的位子,想借這安排探探這小子的心性品格——可還容得下人、可還鎮得住人?三十個人一隊的兵也是個小池子,魚蝦螃蟹烏龜王八啥都有,如何才能讓這些雜合們乖乖聽話,那可是門學問。

招來的三千人各有下落,都歸到自己隊裡去,副隊長要負責把每員兵的家底癖性嗜好弄清楚,寫成一本小冊子呈給百戶們。再由百戶們根據這冊子所述給兵們派具體的活兒。若是副隊長不識字,那就從隊裡找個識字的來代筆,若是整隊都是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那就直接口頭報給軍裡的文書。限期一月,一月後未完成派下任務的副隊長就地免了,換個遞補的上來接著報,報到完成為止。一月後,一百隊裡頭有三隊還未完成的,副隊長就地免了不算,還當眾受了鞭笞,鞭上蘸了鹽鹵,抽得皮開肉綻,且有得疼呢!

規矩就是這麼立起來的。亂世中募兵可挑揀的餘地不多,標準也不能往高裡定,選上來的這三千人裡邊,流民有、逃犯有、山匪有,各路亡命徒都可能混雜當中,刺頭不少,如果不在一開始把規矩立好,越到後邊這些人越有可能成為隱患,上了戰場嘩變起來誰也吃不消。

何敬真那隊裡邊就有不少的刺頭,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那些人的家底癖性嗜好他摸得一清二楚,落筆簡白扼要、直書不隱,一手字習的是顏士晴與虞允文,飄逸秀長骨挺神立,能自成一派了。楊參將是個粗人,屬於少壯不努力老大再回頭的類型,打小看見書就頭疼,反正他們一家上下從爺到爸到叔到舅都是丘八,都是一見書就捏鼻子繞道的武夫,沒誰認真和他計較書讀沒讀、讀進了多少,於是楊參將就這麼混了幾年私塾,出來報了名入了伍,邊打邊升官,越升官越覺得之前學的那點皮毛還不夠塞牙縫的,逢到敵方擺陣,更是一口氣梗在%e8%83%b8口幾乎當場梗死,生動演繹了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悶虧暗虧吃得多了,從戰場上下來就“惡補”,十全大補,啥都囫圇嚼,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書畫金石一概不放過,全方位無死角的無數場惡補之後,他連顏士晴和虞允文都認得了,一筆字是好是歹就更不在話下。見了那小子一筆字情不自禁多瞧了幾眼,心裡又默默記上一筆——字不錯。然後何敬真在楊參將那兒就簡化成了三個優點:弓箭神準、沉得下心、寫字不賴。

第24章 鋒芒初露

當然,毛病也是有的,還不少,其他就不說了,單說凡事%e4%ba%b2力%e4%ba%b2為、不愛假手他人這一樁,若是今後不打算認真栽培也就罷了,定好了要往將帥一級磨礪的,凡事%e4%ba%b2力%e4%ba%b2為、不會差遣調度遲早得累死,累不死手底下的人無事可做了,閒得到處惹是非,那不亂套了麼其實,他身邊不乏獻殷勤的,不論這些跟前跟後的人懷的是什麼心思,該利用的就要善加利用。像那個牛皮糖似的陳大牛,綁個頭巾,一塊臟兮兮的布從右腦勺圍到左腦勺,人生得不工整,吃天鵝肉的心還挺大。他從何敬真入伍第一天起就賤兮兮的貼過去,睡覺是大通鋪,何敬真睡通鋪邊角,他早早就把鋪蓋卷排在何敬真旁邊,洗個澡的工夫他都黏上去,本想做點啥,被何敬真一拳揍翻在地、仔仔細細教訓一頓,打那往後徹底服帖了。雖然言語上忍不住擦點邊,一擦邊就挨揍,越挨揍就越愛黏牢何敬真,滾刀肉,怎麼剁都不離開刃,簡直到了離了刀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派個活兒給他還不得樂死!這麼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都不知道用,怎麼想的他!

楊參將一日三餐和兵士們一道吃,兵士們吃什麼他吃什麼。到了飯點兒也一樣列隊打飯,兵們見整個兵營最大的官和他們一道打飯,%e5%b1%81%e8%82%a1給火燎了似的不安穩,一個勁的把他往前讓,他把盛飯的口盅朝讓他的兵頭殼上輕輕一敲:吃你的去!讓啥讓!老子正當壯年,用得著你讓!打好了飯也和兵士一樣隨地一蹲就稀裡呼嚕扒拉起來,吃得山呼海嘯。正吃著呢,刺眼的來了——何敬真從練兵場上下來,也過來打飯了,打飯就打飯了唄,瞧瞧身邊圍著的那一圈東西,趕又趕不走,乾嘛不光明正大的差遣?非得自己站進隊裡排,那一圈累贅也“贅”在旁邊,把前後都擾得不堪,動不動就是:“起開起開!沒見我哥在這兒排著了麼?插什麼隊?!”

哥!好一個哥!:-)思:-)兔:-)網:-)

碰上新兵蛋子也就罷了,忍氣吞聲挨著推搡。碰上老兵油子,馬上就掐起來,打架也糾幫結夥,老兵油子和新兵蛋子各扯出一幫人來,飯是顧不上吃了,先打了再說!老兵油子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頗通曉一些賤招,打起來下手也不知道輕重;新兵蛋子亦不怯場,亂拳打死老師傅,一通拳腳胡亂招呼。也不是第一回了,楊參將眼不見心不煩,使個眼色讓百戶們過來,誰的人誰領回去,該怎麼罰還怎麼罰,小懲大誡,若是還有下回就等著回家吃自己!

進來還沒幾天呢,都打了兩回了,看這架勢以後還有數不完的“下文”。下文會不會“爛尾”了呢?楊鎮心裡也有些吃不準。人的氣韻風骨是天生的,招誰惹誰也是天生的。帥的特質裡邊就必得有這麼一條:能招惹人。他說什麼人家都信,讓往東絕不往西,讓衝鋒絕不後退,振臂一呼,從者雲集。這小子是招惹了,可招惹的都是一些牛皮牛筋,以後怎樣還真不好說。帥的威信光靠“招惹”還不行,最終還得是一場場硬仗打出來的。

何敬真真正露出鋒芒,讓手底下幾十條丘八對他口服心服,是在入伍兩個多月以後了。那時陽和一戰吃緊,梁衍邦發號令讓楊鎮速帶所募新兵往沿河口方向急行軍,務必在兩日內趕到。楊鎮一部走到了陽和與雍州交界的吳縣,與李天澤麾下的範文煥部驟然相遇,根本來不及調整隊形,一下子就被範文煥的騎兵衝散了。缺天時,當時正是酉牌時分,天黑的很,人被衝散以後很難再聚起來。地形又相當不利,吳縣入陽和隻有一條山穀可以通過,羊葫蘆似的頭窄淺肚腹寬,進入容易出來難。最要命的是,楊鎮手底下這支兵大部分都是新兵蛋子,練了不到三個月,剛習慣軍旅的行事安排,刀劍斧鉞都還沒使順手。對上範文煥久經沙場的騎兵,正好讓人家堵著打、追著打、圍著打,馬踏死的、迎頭一刀砍死的、被圍起來亂刀斬死的,這一下就去了十之二三,還有什麼好說的,當即就慘淡收場。

何敬真那隊還算有點時運,前邊一大截進了山穀沒多久就亂了,他們四個小隊還留在穀外,他馬上領著尾巴這群人往外退。隊長王二彪不乾了,說前邊的弟兄正蹈死呢,他們不上去救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著跑,這也太不仗義了吧?!他這麼一說,本打算隨何敬真去的人又站下了,看樣子不給套過得去的說辭他們是不會跟他走的。何敬真掃了一眼環在他倆身邊的兩垛人,長話短說。他說從剛才殺過來的零星人馬來看,軍容整肅,黑甲黑旗,雖然看不分明,但依照戰局推斷,前邊遭遇的極可能是後梁李天澤麾下的黑甲騎兵。深夜涉險取道與陽和交界的吳縣一定是萬不得已。這樣不要命地從敵方地盤上擦過一般有三種可能:一是為解兵圍,二是為解糧缺,三是兵行險招從敵方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入奇襲。李天澤統兵十萬圍陽和,陽和是個小城,十萬夠用了,兵不缺。吳縣與陽和隔著兩座巨峰,峰險絕,上下隻有一條砂石鋪就的棧道,棧道上設有石壘關卡,攻過去代價比直攻陽和大多了,賠本買賣人家不會做。那就剩缺糧一樁了。李天澤十萬大軍一天的吃喝嚼裹至少數萬斤糧草,他們從東南渡楚水而來,突進急行,糧草必定仰賴後續補給。十幾天前沈舟奪下閩江入楚水的關口,斷了李天澤從水上運糧草的唯一通路。若是糧草不繼,餓狠了的兵士提不起精神攢不足力氣攻城,李天澤下了大本錢圍了三個來月的陽和一戰就要蝕本了。為了吃下陽和,糧足是必須的。派精兵深夜從敵人眼皮子底下押糧也是必須的。隻沒提防會與敵方迎頭撞上。他們隊伍尾巴上這百來號人能做的事不是去和前邊的弟兄一同蹈死,而是另辟蹊徑,為兩千多條性命謀一線生機。

能不能謀,謀不謀得好,關鍵在兩個字,一是“守”,二是“擾”。守就是派人守住出口,等著與楊鎮領出來的殘兵會合。遭逢如此變數,楊鎮必定會想辦法找援手,送信的差使總得有個不傷不殘身強力壯,能一夜不停奔走的人去領。擾就是挑幾十號自認嗓門亮得特彆開、勁頭憋得特彆足的人,從右邊山穀中段爬上去,幾垛幾垛散開,扯直嗓子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