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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雲在 林擒年 4116 字 1個月前

是他自己不小心觸到一個極小極小、肉眼幾乎不可視的“縛妖鈴”,這才泄了蹤跡。巫神獨個兒追過去,去獵這丟了三天的“魂魄”。三天來他一刻不停地想著何敬真是否在逃命時誤落某個機關;是否一腳踏空墜進某個深不見底的深淵;是否遭遇毒蛇猛獸;是否被表麵太平了,實際私底下謀著改朝換代的“有心人”擒住,受各種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刑求?想一遍魂飛魄散一遍。等他終於獵到那個藏在個連腰都伸不直的洞%e7%a9%b4中、凍得瑟瑟打抖的人時,牙都要咬碎了。一頂鬥篷劈頭蓋臉摔過去,把那人整個卷裹好,扛上肩,就這麼招搖著從來鳳山山腳扛上去,穿過神道,扛進正殿。神山上上下下都旁觀了這次追獵,明白無誤地把住了巫神的疼癢喜怒。

不排除巫神這場大張旗鼓的追獵裡邊有刻意的成分。他對何敬真的這次%e8%84%b1逃與躲藏一直存疑:若不是某些“有心人”故布疑陣,開了方便之門,他能躲得了三天?還不是眼看著再瞞下去火就燒到自己身上了,這才把他放出來?他對神山密不透風的掌控什麼時候有了罅隙?這些挖空心思細吹細打、耐性絕好地在鐵板上尋破綻的大小巫們,還要順著罅隙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布置?

大布置又如何,能成氣候的都滅乾淨了,小泥鰍再是翻江倒海也翻不起大浪頭。怕他怎的!

對外巫神可以不疾不徐、遊刃有餘,該打的該殺的一個也逃不%e8%84%b1;對內卻越來越缺乏耐心與分寸。他絞緊那副越來越缺乏分量的軀殼,附在耳旁一遍遍朝他討要答案:“掏心挖肺你不要,好言好色你不要,和盤托出你不要!所有一切你都當驢肝肺拋了撇了一腳踩了!你到底要什麼?!”

“……我要什麼你真不知道?……我又不是你私產……即便是還債也有到頭的時候吧?……一年多了,玩也玩濫了……那麼些花樣……你怎麼就不膩?”何敬真也越來越尖刻,一句話就把自己退路全部封死。討個饒服個軟是識時務。不識時務的人永遠有吃不完的虧!

巫神氣得窒住了,一雙手卡到他脖子上不算,兩瓣%e5%94%87還要堵上去,把他肺內殘餘的一點空氣全部吸走。雙方這時都湧上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無奈,陷在爛泥潭裡掙紮翻滾卻無法%e8%84%b1身的那種無望,都想到了“人死債消”上。是了,不還有最後一著麼?乾脆就這麼了結了罷……一方不再想著日夜索求,不再生受“求不得苦”的熬煎;一方不再念念不忘償情,不再日思夜想著從償不完的情債中%e8%84%b1逃。

手越收越緊,%e5%94%87也越吸越緊,隻要再過毫厘,一切都可以煙消雲散,到此為止。

巫神卻在此時功虧一簣,鬆手一翻,趴在那人身上大口喘氣。

終究還是舍不下。

第20章 情蠱

二次出逃未果之後,巫神在正殿旁修了一座九層高塔,把何敬真鎖了進去。塔造得極儘精巧,除了巫神,任何進去了的“東西”都彆妄想再出來。一個精巧、巨大的金絲籠子。你既不願做“人”,那就做隻隻為一人展喉的“珍禽”吧。

若不是伏在暗處,時時伺機改朝換代的“有心人”們弄出的一場變亂,何敬真很可能會被囚上一世,在金絲籠子裡錦衣玉食地活過命定的壽數,生老病死也是時至則行,他若先行,巫神會造個巨大的墓室把他盛進去,待自己“曆劫”再收骨合葬。巨墓裡應有儘有,窮奢極麗描金畫銀,今生來世兼容並包,把生生世世的妄念都一同帶進地底,孽緣甚至遷延來世。若巫神先行,他也逃不過一顆丸藥殉死的宿命。兩人生同衾死同%e7%a9%b4,誰都不再為凡俗的愛恨情仇肝腸寸斷黯然神傷。

世事終難料。巫神未料他密不透風的掌控中居然有人敢與漢土勾結,燒殺居然敢蔓延到神山上來。私底下謀劃改朝換代的“有心人”們未料當初的小盤算居然會做大,大得掉不了尾,最後被一網打儘還要夷家滅族。一個小小誘因,一個看似簡便易得的安排,一樁算起來穩賺不賠的買賣,如何演變成為牽連深廣的異變,許多人至死想不明白。他們原本隻是要巫神“亂心”而已,心亂則神不寧,神不寧則行事有偏,行事有偏他們才有機會重構被巫神拔得七零八落的“網”,從而溝通往來,相機而動。一年多前那場追獵滋養了無數心思,他們眼見著巫神將那獵物從來鳳山扛上來,穿過神道,扛進正殿;眼見著巫神為那獵物造一座極儘精巧的籠子;眼見著巫神在求不得苦中煎熬掙紮,破綻越綻越大。想著究竟是要暗中收走那獵物一條小命,還是要縱他下山。一番權衡:獵物殞命對巫神的傷害或許是致命的,是永無愈合可能的,但他或許也會因此而放掉最後一個破綻,從此刀槍不入,誰也彆想再從他掌控的神山下尋出一絲一毫縫隙;縱獵物下山好比留一個變數在外,巫神時時掛著,朝思暮想思之不得難免輾轉反側,心有旁騖了總能讓他們有時機尋個萬全之策去改朝換代。

而後就有了那場變亂。那晚“有心人”們起初隻是在闊大的神山上零星放火,後來漢土的細作們加入進來,開始亂了,火光蔓延到獻神台,再蔓延到正殿,何敬真站在塔頂靜靜等著那火燒過來,把他一道燒沒了。轉機就在這一刻完成,得歸功於某個多年前就已潛伏在神山上的資深細作,他或她用巧計謀弄來了九層高塔內層層相疊環環相扣的機關圖構,耗費大半個晚上,幾乎把性命一同留在塔內,才終於破開了至關重要的那一環,剩下的用了火藥,分量極其精準的火藥,點燃引信轟塌牆垣,一條生路亮了出來。何敬真沒有遲疑,本能的順著生路往外奔逃,塔外的侍巫們驚訝於他的身手,被關了一年多,那身功夫居然一點折扣不打,橫掃千軍的氣勢居然也一點沒落。有幫手,加上他自己身手了得,逃起來雖然艱難卻也不是全無指望。等到巫神把變亂的一乾人等殺乾淨趕過來,隻看到塌成一堆焦黑亂石的廢墟。那刻他心如死水,波瀾不興也就談不上“心亂”。他知道那人還活著,沒被一同燒成焦炭。一年多前他喂他吃下“情蠱”,不就為了這天麼?情蠱都是成雙成對的,若他死了,他也一同覆滅,沒有獨活的可能。而今他好好站著,就證明那人還好好的,完好無損地從他身邊逃出去了。那麼長久的祈盼和渴望,實現了,那人該有多高興?

巫神一身黑戰袍被血汙染成暗紅,又腥又滯,他也不理會,就這麼在廢墟邊上站著。心緒往兩頭裂變,一頭是“放手”,一頭是“不饒”。“放手”的念頭一旦湧上來便痛不可遏,沒用多久決斷就出來了——兵分三路去追。一路往神山下直行,沿途的寨子一個也彆放過,細細排查,搜個底朝天。一路往西,防備有人挾了何敬真往深山隱匿。他%e4%ba%b2自領一路,去往春水草堂。

何敬真沒想到追兵來得這麼快,幾次和一隊隊兵擦身而過,險極了。他靠一雙腳跋山涉水,追兵們飄的飄、騎馬的騎馬,且人多勢眾,嘯聚而過,山都能踏平了。這種無孔不入的搜尋和追獵,按常理連隻蒼蠅都不該漏出去,可何敬真偏偏就成了例外,他真的餐風飲露滿麵風塵地從神山潛回了春水草堂附近。一部分是運氣,一部分還是“有心人”們在聲東擊西,引走了部分緊緊咬在他背後的追兵。

即使到了附近,春水草堂也回不去。一圈侍巫牢牢把守各個出入口,看樣子比他先到了不止一兩天。那巫神緊追不舍,朝他討一筆不死不休的情債。兩年多的“肌膚實情”,玩濫了的各種花樣,聽得起了膩的葷話癡話傻話狠話——他倒是情熱呢,這麼大一盆涼水潑上去都澆不熄他到死圈占他的欲念。

何敬真一見情勢起變就迅速從春水草堂附近迂回,繞到半裡外的一座山頭,他知道這座山頭也藏不久,巫神料定他無處可去,必定要回春水草堂,即便回不去也會在周圍逗留,快則一日慢則兩日,遲早要搜到山上來。十幾天不眠不休、飲食潦草是有後果的,何敬真精神越來越不濟,常常眼前一陣陣發黑,強弩之末不知還能不能撐到他們退去那一天。^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最後還是師父解了徒弟的圍。

蕭一山一見這個銀發藍瞳高鼻深目的不速之客就隱約感覺徒弟可能惹上了大麻煩。起初想的是要麼為仇、要麼為錢,仇是血海深仇,錢是利利相滾永遠還不到頭的錢,要不然斷不至於出動那麼大一批人馬來討要說法。這就要小心了,彆弄得一個不好,徒弟賠進去不算,還要搭上春水草堂裡一乾手無寸鐵的無辜。開中門引了進來,以禮相待,開口之前也不忘再三斟酌,扯了一會兒閒篇,喝了幾杯淡茶,進了正題了。聽鑼聽聲,聽話聽音,聽了半截老頭漸漸琢磨出一點彆樣滋味來——怎麼?敢情還不是為了錢?雙方也無甚冤仇,甚至還救過徒兒好幾命,彆就是小小子成日裡掛在嘴邊的那個人吧!那怎麼還欠上了?!這是哪跟哪啊?老頭皺眉撚須,越聽到後邊越覺得事情%e8%84%b1了常理,透著股不三不四的古怪。他不缺見識,常識就更不缺了,但往耳朵裡頭鑽的這些話哪一句也不合常識,他或許在史書裡見識過不少,隻沒想過有天同樣的事情還能出在自家徒兒身上,老頭一時有點兒犯暈。

好家夥,銅雀春深鎖二喬,二喬好歹是嬌滴柔弱的女人,可麵前這位——九層高塔鎖個一臂能扯動幾百斤弓的男子,而且還打算鎖一世,這是怎麼說的?!

而且,瞧這積糊勁,兩人之間的這團亂麻起碼兩三年前就開始紡了,紡到如今索性成了樁沒頭沒尾的公案。這是西南,這兒沒有王,隻有神,但漢土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定律也一樣適用,且這尊神擁有漢土帝王們想象不出的權勢,百萬山民對巫神的信奉近乎盲目,心甘情願為巫神衝鋒陷陣九死不悔。如果這尊神不願留條道讓徒兒走,徒兒在西南連立錐之地都彆想有!

理一理這層關係的上下前後,老頭登時頭大如鬥。

好罷,再是頭大也該有人開這個口,徒兒孑然一身,無父母%e4%ba%b2族庇護撐腰,無好友至交兩肋插刀,他這半師半父的糟老頭子再不開口,難道要眼睜睜看他被這尊神綁回去當“珍禽”養著、囚一世?

“行簡入我門下第三天,就開口說要我雇他。他說他能乾活、不躲懶,一個人乾活能頂三個人,咳,那時他猴瘦,一張小臉隻見兩隻眼睛,人又矮,拖把大掃帚灑掃,還沒有掃帚頭高。我問他為啥要我雇他,他說他得自個兒掙錢養活自個兒,我就想……不該啊,這麼小個孩兒,居然怕吃了彆人的喝了彆人的,到時還不出來……”。老頭想著先以情動人,看看有戲沒戲,若是有戲再往縱深裡說,若是沒戲再想彆的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