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1 / 1)

水流雲在 林擒年 4081 字 1個月前

遞話:“巫神請您留在觀景台上。”

這又是做什麼?

何敬真皺眉,疑惑和不滿都擺在了眼角眉梢。侍巫長不語,彙入匆匆退散的大小巫當中,一會兒就沒影了。

這種破天荒的事,除了巫神無人能解。

方圓幾裡的獻神台隻剩下巫神和那道光了。光下有影,一道很奇特的影,它不是鼓的影子,也不是巫神的影子,說是一團像影子的黑霧可能更恰切。黑霧順著鼓沿爬上來,掀開巫神正紅底色繡黑龍的衣袍,從袍底鑽進去,而後巫神%e8%a3%b8出上身,銀發垂下充了另一件衣袍,若隱若現,不著一跡,儘得風流。這風流裡並無一絲陰柔,至剛至陽,光明正大不猥瑣。黑霧隨著巫神走,像在乞一次歡好。巫神左閃右避,像藏躲又像招引,黑霧越來越濃,慢慢將巫神整個卷裹。何敬真在觀景台上看到的是他與一條陰影絞在一起,越看越怪,止不住的口乾%e8%88%8c燥眼眶發酸。他不知道接下來這些動作自己有沒有走過腦子——拾起一塊石頭就朝黑霧擲去,太遠了,沒擲中,他又匆匆忙忙下了觀景台,雙眼一路搜尋,掂量著有什麼可以拿在手上壯膽,讓他找到一根樹枝,攥在手裡朝獻神台一路狂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穿過獻神台邊緣那層平日裡死活穿不過去的罡風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麼——去救昆侖於水火?可那是尊通天徹地的巫神啊!用得著他去救?!那他這是做什麼?還離著好遠呢,就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把那樹枝箭一樣射出去,直刺那團黑霧。

巫神顯然沒料到他會半途殺出,愕了一瞬,看了一眼因後繼乏力終於凋零落地的樹枝,再看一眼停在很遠很遠、還留著投擲姿勢的那一個小小黑點,眼神活起來,簡直稱得上愛憐了。愛憐得心都化了,還有什麼心思在這兒陪鬼神們調情?隻想速戰速決。他掏出腰間的匕首一把紮進纏在自己身上的黑霧裡,一股黑色汁液噴出來,黑霧與光無聲隱沒,天色澄淨如初。巫神躍下巨鼓,朝何敬真一步步走去。

剛才一股腦一根筋地行事,行事完了卻不知如何收場的人這下為難了。要走,那巫神來得飛快,轉瞬間已離他不足三丈遠。要留,剛才那些動作又做何解?

“肉?肉彆怕。”巫神在他麵前站定,牽起他右手輕輕摩挲著,溫聲哄慰道。

怕?怕什麼?這話也太沒首尾了吧?

何敬真抬頭看這個把他當三歲孩兒哄的巫神,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他獨獨留下他,就為了讓他“怕”,而後斬妖除魔,再讓他“彆怕”?

“我不怕。”何敬真彆彆扭扭想抽回手,可那一膀子力氣竟敵不過養尊處優的巫神,犟筋脾氣惹急了,一連幾回掙紮,大勁巧勁極勁都使光了,手還在人家手心好好臥著。走又走不了,留又不好留,氣悶極了,乾脆不看他,放平了目光去瞪巫神神衣上那條張牙舞爪的黑龍,瞪了一會兒才醒過味來——自己的視線與龍頭平齊,也就是說身高上隻到人家肩膀,這麼些年兩三輪的抽條拔個都白費了。於是越加喪氣,喪氣得當時就想打退堂鼓,乾脆退回春水草堂伺候師父算了。老頭一生隻收了三個徒弟,留一個在身邊說話解悶也不過分。

當時隻是個念頭,還沒熟,瓜葛那麼多,一時半會兒還理不清,就先在心底埋著,好好想想措辭,最好走得無牽無掛,誰也彆得罪。

又等了幾日,上神山來也有小半月了,這種無所事事,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練功、就是等著巫神大駕光臨的日子,逐漸摸不著邊際。少年總有離家闖蕩的一股躁動,野馬似的在心上衝撞,終有關不住的那天。

也是個傍晚,也是巫神過來陪著用晚飯,也是不必要的豐盛,也吃得一樣受罪。何敬真見巫神心情還算好,藍眸裡柔情笑意俱全,就試著開口了:“……我想回春水草堂看看。”

巫神搛菜的手猛烈地打了個挺,又定住了,緩緩把搛好的菜歸入何敬真碗裡,緩緩放下筷子,再緩緩開口:“隻是回去看看?”

這時幾十號侍巫早躲沒了,隻餘他們倆的正殿特彆空闊,大風進來闖蕩,蕩得簾幕飄飄。

“師父年紀大了,回去看顧看顧……”何敬真不知怎的,突然理不直氣不壯起來。

“蕭一山當世大儒,看顧他的人從西南排到漢土也排不完,差你一個?”巫神斜睨他,嘴角挑一抹笑,笑他連個謊都編不圓。

“師父收的三個弟子,就我還近些,回去看顧理所當然,再說了,自家弟子看顧不比外人看顧來得強些麼?”何敬真並不完全扯謊,他隻是扯了師父這麵大旗來做虎皮,私底下謀劃從這沒人需要他救水火的日子裡逃出去。

“哦,那要去多久?”巫神也不當時就戳穿,看他怎麼去編去圓。

“……半年吧……”半年之後他已經到漢土的亂世裡了,誰還能撈到他這根針?

“半年以後呢?你還回來嗎?”巫神垂下眼簾,蓋住眸子裡肝腸寸斷的劇烈傷痛。

“……”何敬真沒想那麼遠,最遠就隻到半年後亂世闖蕩、滴水入大海。

“不準去!!”巫神一掌拍上台案,銀製的筷子斷成幾截陳屍當場。

多少年來,侍巫們隻見過靜如止水,一切點到為止的巫神,幾時見他這樣歇斯底裡地動過怒?都不敢上來觸黴頭,悄悄關門落鎖,守在門外噤若寒蟬。

“……”何敬真沒想到一向言語精簡的巫神會用三個字乾綱獨斷,定好他的去留。

兩邊都氣得急了,一時說不出話,靜默裡一片山雨欲來的黯沉。

“……我是你的私產麼?”何敬真顫著聲問了一句。

一句話就把盛著巫神千般百種“求不得苦”的苦罐子給掀翻了。

說得好啊!根由不就在我太把你當回事,說一句走一步都要再三看你的臉色?若真是私產不就好了,權勢登峰造極後還有什麼私產是買不到搶不來的?用得著這麼日夜煎熬、吃苦受罪?用得著費儘心機藏我這份齷蹉心思?早就什麼都做絕了!

第18章 分崩離析

巫神強自壓下要暴起的心緒,醜話狠話被一層層濾掉,剩到最後的仍是不堪入耳:“是私產又如何,不是私產又如何?十六年前能遇上是緣分一場,七年相處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即便是長輩也該有為你做決斷的時候吧!再說了,你身上的噬心蠱還未全解,若是一去不返,怕是性命堪憂。”

不用他點破,何敬真已經把話裡邊埋伏著的各樣醜話狠話都讀透了。

不就是想說:若不是我十六年前救下你,眼下你還不知在哪呆著呢,還能在這兒和我談“私產”不“私產”?最後一句更狠更醜:你去吧,身上還帶著條蠱蟲呢,不怕死你就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昆侖不是這樣的。”這是何敬真上神山這麼些天來頭一次用俗世舊稱去指稱這尊巫神。

昆侖不會這麼咄咄逼人,喘口氣的空餘都不留。昆侖不會把他拘在小偏殿裡,出入動輒幾十上百侍巫跟著、盯牢。昆侖不會用那種熱得發燙的目光灼他,一舉手一投足都在那雙藍瞳的籠罩下,十麵埋伏,無處可躲,一口口飯吃下去都隻是添堵而已。

“那昆侖應該是怎樣的?”巫神的手越過被他一掌拍得汁水狼藉的盤碗碟盞,一把擒住何敬真的下頜,“你認得昆侖幾分?你覺得他就該是乾淨清白的、就該神似的超%e8%84%b1?就該沒有小心思小算盤、就該沒有凡俗欲情?那是你造出來的昆侖!”反正辛苦維持的“臉麵”都扯破了,乾嘛不露出本來麵目讓這人瞧個夠!

何敬真被他捏得痛了,傷心失意一齊湧上來,一顆心更加空曠,巫神一句句話砸下去,那顆心就一下下起回聲。

“你不是昆侖!昆侖會待我好,不傷我!”絕望之下,說出的話自己都不信。

“我便是昆侖,昆侖便是我。你為何要把今時與往日隔得那麼開、分得那麼清?!九年不見,人總是會變的,可不論外邊如何變化,那顆心沒變!今時今日的昆侖也待你好,也不傷你,你都看不見麼?!”巫神不止臉皮不要了,連骨頭都露出來了。

“我不用你待我好!”何敬真恨他這麼毀昆侖,連點小指望都不給留。

“哦,你要昆侖待你好。昆侖怎麼待你好?帶你走南闖北去市集裡涉險?帶你上山看月亮看紅樹葉片子,然後讓你一趟趟在風裡雨裡等他?還是把你丟給一群人、最後丟給個糟老頭子讓你自生自滅?!”

這話就傷筋動骨了。何敬真辛辛苦苦彈壓的眼淚這時壓不住了,順著眼角淌下來,幾顆墜到地上,大部分讓巫神那隻手截了去。

“你要的是這樣的好?你想過沒有,即便沒有後來的變數,昆侖也是個有正常欲求的成年男子,他就不要娶妻生子,單守著你一個人過?!他有了妻小還能那麼閒暇整日圍著你打轉?!你又不是他%e4%ba%b2骨血他憑什麼一輩子帶著你?!即便他不計較,願意一輩子帶著你,他妻小可願意?!到那時你要以何種麵目何種身份在他身邊存活?!”

血肉淋漓的一席話,還兼往血肉上撒鹽,偏偏無話可駁。他是沒有想過攢錢把昆侖贖回來以後應該怎麼辦,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已然不成父子、不成兄弟,什麼也成不了,最後可能根本無法收拾。他甚至沒想過昆侖身為一個正常男子的正常欲求,也未曾想過他們的將來可能並不長久。大大的失策了。

畢竟是年少,走的路比不上彆人過的橋多,心防脆弱,被狠狠戳穿撕破後(尤其戳穿撕破的那個還是他死命想救出水火的人),除了默默掉淚,就是用儘全力揍那個戳穿撕破他的巫神一拳!

說實話,出拳速度不算慢,但對上巫神近乎魔性的直覺就一點便宜也討不了。不僅討不了,一拳出去,兩隻手叫人家一隻手就製住了。

“怎麼?我說中了,這麼惱?”巫神難得露個笑臉,卻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於是更招人恨。那人還自由的兩隻腳一蹬一踹,就想把他撂倒。這下整副身子都叫巫神製牢了。手禁住手,腳壓緊腳,兩具身體嚴絲合縫,疊得密實。那股青麥的苦香又灌滿巫神鼻腔。又瘋了。廉恥之類儘可拋撇,他兩瓣血紅的%e5%94%87貼到何敬真耳邊,囈語似的低喃:“即便昆侖肯一輩子守著你,你又如何?還不是‘時至則行’?到了時候一樣娶妻生子,屆時你又如何待他?當祖輩父輩一樣供在案頭?告訴你,他才不願!……你們之間隻有一種方式可以天長地久……”低喃逐漸隱沒。巫神把%e8%88%8c尖探進了何敬真耳道內,合上兩瓣%e5%94%87含住整個耳廓,輕輕一吮,麻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