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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432 字 1個月前

塌上的美人睡容平靜,她手邊放著本書,藍色的書麵印著兩個楷字。

《幽史》

微斂眉,他拾起書,翻到夾著花簽的那頁。

還忘不了麼?

遠山眉微蹙,忽爾展開。

正因如此,他才能找回她啊。她的執念,她的軟肋,還好被他抓住了。

明黃色的龍袍隨風輕揚,顏色明媚驚艷夕陽。

光從跪了一地的宮侍大臣就不難知道,禦宇之日出宮是多麼大逆不道。可他卻難以抑製想見她的沖動,有多想啊。想到心癢難耐,想到蠢蠢欲動。想到連自己都驚愕,原來已將她深植心底。

愛麼?

眼波微醉,淩翼然笑若春風。凝著那張閒適睡顏,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眼中隻有那兩瓣櫻色。好似初嘗情果的毛頭小子一般,心肝撲通通地跳著。呼吸近在咫尺,眼見就要%e5%90%bb上。忽然鼻下氣息微變,如清風一陣,他的懷中霎時虛空。

瞳仁一沉,他瞬間了然,原來她一直在防他。

暮靄如濃霧般化不開,彼此間明明相隔不遠,觀之卻距離無限。竹塌將心情分成了兩端,一半明媚一半憂傷。

半晌,他率先開口:“卿卿可知,我為何而來?”

“怕我離開。”

“你離得開麼?”

果然,這一切果然是允之的主意,被她問出來了。

“卿卿,你該明白。”淩翼然柔化了語調,“這一切十年前就已注定。”

他伸手欲撫她的劉海,月下忽爾撤步躲開。

“我嫁人了。”

美目驟然沉凝,他壓迫性地探身,俊美的臉皮微微發怒:“除了我,你還能嫁誰?”

“允之,你明白的。”她淡淡回道。

“那又怎樣?”眉間微慍,他冷澀笑開,“事到如今,卿卿我也不瞞你,眠州的圍倒是解了。”

眼中迸出喜色,她欣然笑開。

“以財壓荊,以水治翼,不費一兵一卒就破了兩國合圍,夜景闌果然不弱。”他斜眼一挑,臉上溢出諷笑,“今日大典,眠州也派來了使節,你道會如何?嗯~”

雙眸盈盈似水,月下櫻%e5%94%87淺揚,如春花吐芳,帶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

淩翼然寒著臉,麵色抹青。

這樣的笑他不愛見,以後也不想再見。

“卿卿。”他切齒警告。

%e5%94%87邊的笑霎時斂起,她靜靜地看著他,眼中不知是怨恨還是憐憫。

“在想什麼。”被她看得有些惱,淩翼然不悅出聲。

“我在想,就算修遠拿眠州來換我,允之也是不允的。”

“哦?為何?”他心情驀地轉好。

“因為允之就是這樣一個人吶。”月如眉已畫,雲似鬢新梳,孤光冷艷瀉了她一身,那雙眼眸如玉冰清,“神鯤遲早是我的,如此又何須人讓?”

“韓月下!”眼中迸出駭人情意,他厲聲大笑,“好啊,好啊!”

普天之下能明白他的有幾人?有幾人!

心中藏著一隻噬人猛虎,想要將她完整吞下。他按捺著過度興奮的情緒,袖中的雙拳爆出青筋,“逃不了了,卿卿你逃不了了。”

“是啊,韓月下逃不了了。”

輕喟隨風而逝,狂喜的他難以察覺其中意味深長的所指。

她一生一次的算計。

對不起,允之。

……

斜月夢殘,曇花夜放,碧天無垠浸滿冰瑩月光。

“大人。”

半倚闌乾,她並未接言。

“大人,夜深了。”濃睫半掩,眼前似籠起薄霧,張彌輕步走來,小心地為她披上外褂。

“彌兒。”

“嗯。”許是想起先前的一番對話,他垂首應著還有些尷尬。

緩緩地,她抬起清顏,黑眸如潭映出灩灩波光:“路在何方呢?”

天上月,水中月,映入眼簾的是那彎殘月。雙眸掩不住淡悲,她落寞揚%e5%94%87。這笑如秋水微斂,看的他%e8%83%b8口一陣酸痛:“不論有沒有路,張彌都會陪著大人一直走下去。”

他堅定地說著,卻見月下輕輕搖首。

心頭一陣慌,他急道:“大人的路就是張彌的路,就算……”雙眸掃過下`身短襠,他忽爾攥緊雙拳,“張彌也不後悔。”

月下,那雙秀眸澄瑩似水,清澈地倒映出他局促的神情。“彌兒。”這聲音如清風拂麵,“你的未來不是我。”對望許久,她一字一句說道。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雙瞳越發空洞無神。

“又要被拋棄了,彌兒你是這樣想的吧。”

菱%e5%94%87微掀,他的眼角眉梢浮出頹色。

“傻瓜。”伸手揉了揉他的軟發,月下輕道,“不是我不要彌兒,而是彌兒找到了自己的路,你我不同罷了。”

“沒……”

不置可否地笑開,她望水低%e5%90%9f:“史者,雜家也。案頭山水,%e8%83%b8中丘壑,一家之言天下,書盡千古文章。”

迷茫的雙目找回焦距,張彌愣怔。

“對不起,我隻是好奇,彌兒那麼認真地寫著,那本冊子一定很有意義。”

“也沒什麼……”他別扭轉眸,假麵透出薄紅。

“那就是彌兒的路,你早就選好了,不是麼?”

他還有路嗎?

摸著中指上執筆造就的老繭,宛如墨畫的眉梢鎖了又鎖。

對他而言,那隻是一個夢。

“啪!”靜夜中乍起清聲,一驚,他陡然抬眸。

“啪!啪!啪!”一聲重似一聲地擊掌,眼前人灼灼地望著他,眼中凝著難以化開的堅定,“怕麼?”

傻傻地眨眼,他無解。

“若要留下重音,雙手必須狠力相擊。”她攤開雙手,露出紅紅的掌心,“人生也是如此,痛,你怕麼?”

“再悲慘的過往都忍了,走在自己的路上就算跌倒又怎樣,愈痛愈強。再站起來的時候,你離自己的夢想也就不遠了。”明明輕雲閉月,可她的眼中仍蕩漾著如水月光,“彌兒,永遠不要放棄自己,永遠。”

心中揚起希冀,張彌鎖緊的眉梢漸漸展開。

可是,大人呢?難道他要放棄大人麼?那樣冰冷的王宮,一個人怎能忍受。

“我要和大人一起走下去。”

“彌兒!”

“路,我已經選定了。”

麵對她質疑的目光,張彌匆匆回身。清商曲辭,子夜變歌,夏風帶點苦澀的味道。他徑直走著,踏月而行。

“你聽到了吧,彌兒,我與新王的對話。”

腳下一滯,他沉步。

“既然選擇了,不妨聽我說一個故事,好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相隔丈許,他緩緩轉身。

“曾經有一個姑娘,不,應該說是一個美人。”望著一池月光,她輕輕啟%e5%94%87,“十六歲那年她嫁了,嫁給當地很顯赫的華族。原以為幸福觸手可及,可紅蓋揭開的那剎她就隱約知道一切終成泡影。嫁於中山狼,含淚祭爹娘。當她以為自己再也堅持不下去時,一個新生命又給了她希望。”

眉梢微動,他定在原地。

“再也沒有放棄的理由了,她想著,默默地忍受著。終於在一個冬夜,孩子降生了。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孩子,是她僅有的一切。可還沒等她哺育親子,孩子就被搶走了。她的相公是一個嗜賭如命的紈褲子弟,敗光了家產後竟然將她賣到了遠地的妓館。章台柳,艷紅樓,多少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到她的孩子,再不堪她也就能忍受。見一麵,一麵就好,隻想再抱一抱。”

心頭莫名的酸澀,直覺想逃可怎麼也邁不開步,他靜靜地聽著。

“兩年後一個神秘的客人為她贖了身,將她帶到了雲都。

‘想活麼?’新主人這樣問她。

‘想。’她認真答道,為了她的孩子她要活下去。

‘那麼今後主人的路就是你的路。’

如此,她的明天就這樣定下了。經過嚴苛的調教,她被送給了當時的平南王淩越。”

平南王……%e8%83%b8口微微顫著,他不可置信地瞠目。

“當時王即位不久,為了抑製如日中天的華族,他必須籠絡手握重兵的異母兄長。而那個美人就是王的禮器,石榴裙下英雄氣短,很快她便成了平南王的寵姬,彌兒你也發現了麼。”她轉眸輕笑,“如此相似的手法,不愧是父子啊。”

果然是先王時代的事,那麼那個女子就是……

“走他人的路也可以得到新生啊,她開始追逐那個夢了。尋尋覓覓,每當她發現一個相似的孩童時,再轉眼那些孩子總會意外夭折。為何?當時她並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原來一顆棋子是不能有夢的。平南王在胭脂香粉中離世,她成了王的溫柔利器。由最初的明察,到後來到的暗訪,她始終沒有放棄尋找。”

“摽梅已過,紅葉無憑。一天,她終於等到了,那個耳著血痣的男孩。”

兀地,他捂住雙耳,像是要否定什麼。

“就是她的孩子啊。”

不可能,決不可能。

“讓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孩子竟然步上了自己的後塵。不能再忍受了,趁著宮宴她找到了男孩當時的主人當朝左相,彌兒,你知道她開出了怎樣的條件麼?”

不,他不想聽,那樣的價碼他聽過無數次。即便再高又怎樣,和最初的三兩沒區別,沒有!

“為了孩子,她願意背叛主人。”

話音清晰入耳,他怔然。

“背叛那位等於放棄生命,她明白的,可她還是這樣做了。隻不過左相當時不知道她的動機,也便回絕了。”

他的鼻頭有點酸,不知是為了誰。那個女人,抑或是那位大人。

“左相看起來真的是個好人吧,母性的直覺這樣告訴她。可沒等她緩過這口氣,那個左相卻英年早逝了。此時她的主人已油盡燈枯,器為王所用,王逝則器毀。因為她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

“所以,留不得。”

酸澀由鼻腔一路向上,如潮水般沖擊著他的眼角,一陣洶湧似一陣,讓他喘不過氣來。

“秘藥賜下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的孩子找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屋簷。於是,她想到了一個人。一年前這個人許了她一個願望,一年後這個人即將入主後宮,於是她將最後的願望封在信中。”

清風畫起小池,漣漪一脈又一脈地散開,怎麼也止不了。

腳步慢慢來,淡色羅裙緩緩靠近。他一寸一寸地抬起頭,視線落在那熏香的信紙上。

“請小姐代我照顧他,不用錦衣羅緞,不用華宅美食,隻要平安就好。請小姐告訴他,很多路都可以走,就是不要走別人的那條。至於我,請千萬不要在他麵前提起。得知真相卻已失去,對他來說又是一次拋棄吧。與其如此,我情願被他拋棄,就讓他以為從來沒有我這個娘親。沅婉,絕筆。”

今夜月色太美,轉眼間月光就已盈滿雙眸,然後靜靜地,靜靜地流淌出來,他的臉頰一片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