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起來,江上浮起%e4%b9%b3白色的紗霧。
潮水,漲起來了。
張彌不知疲倦地揮著兩臂,載著一船人向下遊駛去。
“有人!”如夢站起身,向星星漁火處大喊,“救命!救命啊!”
木筏上立著的兩個人影忽地一動,轉瞬就如飛鳧點水而來。
“夢兒!”
聞聲,如夢奮力揮臂:“表哥!灩兒受傷了!”
夜景闌先豐梧雨一步上船,他掃過船中人,俊顏抹青:“卿卿呢?”
“卿卿她還在船上。”小鳥捂著肚子,眼中蓄滿清淚,“快去救她!”
話音猶在嘴邊,就見那身月白已飛出數丈,如一隻展翅白鶴,滑翔在萬仞巉巖之間。
……
謝司晨抱著%e8%83%b8站在石生怪鬆上,殘忍地欣賞著他的傑作。
“怪不得夜景闌寧願被我追殺也不多說半句。”他%e6%b7%ab邪地打量著這個血色美人,語調輕滑響起,“還真有幾分姿色。”
一根鐵槍自她的肩下穿過,將她牢牢釘在懸壁上。銀色的槍身在鎖骨上摩攃著,發出咯咯怪響。下墜的重力撕扯著傷處的血肉,讓她每一呼吸心跳驟停。她咬牙忍著,沒溢出一絲聲音。身下是回潮的赤江,萬丈狂瀾擊打著崖壁,濺起的水霧染著血腥的氣息。
“其實我這個人還是很憐香惜玉的,隻可惜……”他虛起眼,浮起戾氣。
她眼皮有些重,一垂一垂地快要合起。兩腳在峭壁上摸索,輕顫的身子加重了她肩傷。艷紅的血沿著那根鐵槍汩汩地流著,浸透了槍身上的紅纓。沒多會,纓穗就再難承受粘稠的液體,直直地掛著,在風中紋絲不動。
踩到了,她痛喘著,右腳踏上一塊小石,總算讓懸著的身體找到了一處支撐點。她向前挪了挪,計算著掙開鐵槍需要多少力。
“在等夜景闌?”謝司晨看著殷紅的血自纓穗上滑落,如紅豆般落入滾滾奔騰的江水。
內傷共著外傷,鋪天蓋地的痛撕扯著她的身子,散亂的發絲和著汗水緊緊地粘著在她的臉上。肩上由先前的灼痛到現在的冰寒,她知道自己失血過多,撐不了多久了。可她依舊想著,想著那雙鳳眸,想到眼睛流汗,想到疼痛稍稍緩解,想到意識有些渙散。
“還等著情郎來救,好,很好。”謝司晨一揮鐵爪,露出嗜血的神色,“本座就將你剝光在這麵水的陡崖上,讓夜景闌好好看看你死得多%e6%b7%ab蕩!”
她抬起頭,眸中盡是清寒月光。
“哈哈哈哈!”謝司晨抓住她身前的長槍,鐵爪見勢探來,卻於她%e8%83%b8`前一尺處停住,再難前行,“怎麼?還有力氣玩妖術?”
手指不停地抖著,心刃刃心,她幾乎痛不能已。喉中止不住地翻動,她抿緊雙%e5%94%87,因為張口就是血。麵皮難以抑製地抖動,她腦中隻剩一個想法。
不能讓修遠看見她受辱的屍身,不能。
她死死地盯著,盯著謝司晨手指微動,她明白抉擇的時候到了。
腳下一蹬,她的身子在鐵槍上滑動,留下一道血痕。
“你!”謝司晨大驚失色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帶著決絕的堅定穿槍而過,立起的小掌直插入他的身體。他痛的鬆開槍把,跳回到那棵老鬆上,看著那道纖身如羽毛輕軟滑落,崖壁上還顫著一枝鐵槍。
“瘋子。”他睨視下方,抹過%e5%94%87邊的血跡。忽地隻覺腦後一陣寒,還沒及反映就被人分了身。他死不瞑目地瞪著眼,看著自己的無頭屍還立在老鬆上,視線卻不停下移。瞳孔中映著一道急速俯沖的月白色的身影,他閉上了罪惡的眼。
頰邊的霧氣好涼,她意識飄渺,隻覺江上的風像要將她吹起,染血的長袍激烈地舞著,遮蔽了大半視野。
她無力地扇動長睫,眼見晃過一道道人影。她努力撐大眸子,漸漸地看清了。
爹,娘!她抬起手,在空中亂抓,女兒,女兒好想你們!
巧笑倩兮,那一回首的溫柔,她欣喜地想要抱住眼前這道光影。
畫眉,畫眉,你做的麥芽糖真好吃。啊,竹韻,你千萬別告訴弄墨我今天下水摸魚了,要不然她又會擺臉子了。
哥,你癡癡呆呆地看著我的荷包做什麼,糖早就吃完了,哈哈哈。
一幕幕影像在她眼前流動,有爹、娘、哥哥,有弄墨、畫眉、竹韻、全伯,有繁都的將軍府,有奢華的幽王宮,有湖畔那個小小的允之,有戰火紛飛的乾城,有火光沖天的射月穀,有……
一切的一切圍繞著六歲的她,不論是笑,還是流淚,不論是喜,還是傷悲,都是六歲前的記憶。
人死之前眼前閃過的不是一生的經歷麼?難道說她隻活了六年?
身體逐漸冰涼,她在風中急速下墜,意識混沌不清。
原來她隻活了六年啊,她歎著。
那這裡是乾城還是酹月磯,她隻落過這麼兩次,也許是三次,隻是她已經記不得了。
血腥的水霧覆在她的睫毛上,模糊的視野中隻剩下艷紅一片。呼呼的風聲在耳邊,這生死的剎那對她來說像是永恆。
潛意識裡湧起甜蜜而幸福的感覺,她想要抓住,卻發現那樣美好的心情像是絲綢,很輕易地便從指縫裡溜掉。
夢吧,應該隻是夢,冰涼的淚滑出眼角。喉中的甜腥再難抑製,她了然認清了現實,血色噴湧出口,她止不住地厲聲大笑。
“哈哈哈哈!”%e8%83%b8口猛震著,沙啞的笑聲直上雲霄。
恍然間,她又看到了那雙彎彎生春的鳳眸,就在不遠處。隻不過這一次,這雙俊眸沒了笑意,滿滿的全是痛色。
彭地一聲,她折腰落入水中,沁涼的江水流過她肩上的洞,癢癢的引她發笑。每笑一下,江水就染上一朵血花,就像魚兒吐著氣泡。口鼻被水流倒灌,她好似被染濕的絹帕,輕輕地搖著搖著,然後緩緩沉落。
在倦極合眼的剎那,她看見那雙鳳眸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可她還來不及細究這個夢境,就淺淺睡去。
舉杯不知月何在,隻緣此身於夢中。
叮,叮,叮……
遠遠的傳來清脆的聲音。
那是什麼?
想起來了,那……
是鬼差的引魂鈴。
一枝明月正梢頭
叮,叮,叮……
無窮無盡的暗霧在天地間蔓延,男男女女蒼白著臉,槁枯無神地向前走著。每走一步,心頭就越淡一分,像是回到了無窮無盡的混沌邊緣。
青麵鬼役們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在沉默的行列中來回穿行。
“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二,三百……”新上任的年輕小鬼數著人頭,“三百二十六。”
“多少?”持筆的文書揚聲道。
小鬼重復了一遍:“三百二十六。”
文書微楞,垂眸再細瞧。
“沒想到第一次上工就碰到這種規模的引魂。”小鬼看著從身側經過的亡魂,歎了聲,“看來是一場屠殺了,五道君你說呢?”
文書猛地抬頭,本就駭人的臉上更添一抹肅肅,嚇得小鬼不自覺地後退。
“多了一人。”五道的聲音寒惻惻的。
“哎?”小鬼慌忙站定,認真再數,“……三百二十四、三百二十五……”忽地一頓,聲音愁慘沉下,“三百二十六。”
“查,不在冊上的要快些送回去,等進了鬼門關可就來不及了。”五道一揮臂,差役們霎時化為無焰鬼火向亡魂中鑽去。
遠處輕柔幽怨的歌聲似乎能迷惑心智,周圍的男女一個個雙目呆楞地被牽引著。她眨了眨眼,發現被抽離的意識在漸漸回流。
這是哪?
先前發生了什麼有些模糊,她隻依稀記得閉眼前呼嘯在耳畔的風聲、水聲,還有那一幕幕殘景。抬起細白的手掌,再看了看身側隻到她下顎的陌生女人,她不禁長舒一口氣,原來她活了不止六年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正歎著,回神的雙眸掃過前方,她兀地愣在原地。
“陳果兒?”青麵鬼差站在一個女人麵前,翻著生死冊核對道,“生於天重五年正月初七卯正,卒於天重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戌時正刻?”
卒?
一個字擦亮了她全部思緒。
卒!
她環顧四周,陰惻惻的前途,黑漆漆的來路。鼻尖回旋著淡淡的腥臭如雨後腐敗的屍味,各重層次的冥色由遠及近,盡顯哀戚。
這就是黃泉路啊,她神色驟凝。
“言律?”
兩個字如五雷轟頂,她瞠目望去。隻見身前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夾雜在亡魂中。
新上任的小鬼正問著,忽見一道白影如閃電撕破了黑夜,轉瞬就已在眼前。
“阿律!”來人扯住了他身側的男鬼,小鬼定睛一瞧,這女鬼眸色分明、眉目如畫,全不似其他人的呆楞模樣。他正迷惑著,突見這女鬼沉目揮臂,隻聽清脆一聲,那亡魂臉上霎時多了一枚掌印。
“你、你、你……”小鬼指著她%e8%88%8c頭打起了卷,怎麼會這樣?第一天上工就碰到厲鬼!
“言律!”那“厲鬼”再抬手,力道之狠讓他聽了都發疼。
“生前冤債生前了,黃泉路上莫喧囂。”小鬼顫著聲,念念有詞道,“等到了澧都自有閻王老爺評判,你可不要胡來啊。”
說著,就見那女“厲鬼”虛目眈了他一眼,眸底聚滿了煞氣,嚇得他驟滅鬼火。
“呃……”被虐打的亡魂發出一聲呻[yín],飄散的目光如山雲輕攏漸復清明。
隊伍仍前行著,隻有他們還愣在原地。
半晌,男鬼眨了眨眼,忽然失聲厲叫:“你這女人怎麼在這!”
“這話該由我問吧。”
聞聲小鬼再退一步,果然是厲鬼啊,咬牙切齒的模樣看的已入修羅道的他也不禁發寒。
“我?”男鬼看了看從身邊經過的魂魄,再看了看自己,%e5%94%87緣抹過一縷笑,“我自然是已經死了。”慘淡的笑與周遭的哀色顯得格外契合,歎了口氣他忽然肅穆了麵色,“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快回去!”
喂,喂,該不該回去不是你說的算吧,小鬼正要出聲,就聽那女鬼冷道:“要走一塊走。”
太囂張了!實在是太囂張了!小鬼看著兩鬼,一時氣難平。
“回去?回去又能做什麼?”言律笑得極輕,“況且我已經得到公主的承諾了,唯一掛懷的也放下了。”
看著他那副了無生意的鬼模樣,月下氣不打一處來,索性拽著他的衣袖向回飛去。
“好大的膽子!”小鬼也不追,在原地罵道,“閻王判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你們當這是陽間,想來就來想去就去?”
果不其然,兩鬼像是撞上了什麼,徑直又被彈了回來。
小鬼得意一笑,剛要上前拉住他們%e8%83%b8`前的魂索,就見一團鬼火閃過身前。
“鬼是走不了回頭路的。”五道君平靜說道,回頭看了一眼小鬼。
小鬼心領神會,翻開冊子讓他細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