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中鬱結,他含痛閉眼。
“剛才真是謝謝了,你好,我叫韓月下,下個月就滿六歲了。”
嬌軟的童音傳入他的耳際,他倏地睜開雙目,灼灼地看著眼前甜甜笑開的女童。
她眨著清澈的眸子,真誠地望著他,且眼中隻有他。
原來這一次他親身入夢,回到了十年前。
她圓髻上的綢帶隨風起舞,調皮地撫上著他的臉頰,癢癢地搔動著他軟軟的心尖。
“握一下,咱們就是朋友了!”她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粉嫩的%e5%94%87俏皮地勾起。
他看著這個怪異的動作,一時百感交集。
“不。”他堅定地出聲。
“哎?”她挫敗地嘟起嘴。
“我不要做朋友。”他抬起晶亮的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清風徐來,水殿香滿,又是一個千巧夜。
他上前一步,將小小的人兒摟在懷裡:“卿卿。”
當初他就不該放手,就不該任她離去。
月隱遁,風飄揚,他的笑容緩緩漾深。
“你注定是我的皇後。”
他,淩翼然,字允之,是青國的九殿下。
二十一歲那年他許了一個願,就在半夢半醒之間……
黛雲遠淡,天鵬展翼,但笑風流誰人省?
半湖煙雨,一枝丹碧,任他風雨任他晴。
淺%e5%90%9f未了 驚心又歌
“如今毒氣散盡,殿下已無大礙。”
太好了,我不禁慶幸。
“隻是……”
隻是?我正首看向前方,老大夫撚著白須似有不解。
“隻是這最後一口怎麼成了鮮血?”
先前的三天三夜他不時吐出濃稠的黑血,每醒一次眼眸就越發的清明。直至今夜二鼓時分我從迷蒙中睜眼,卻發現他伏床嘔出的是一攤殷紅。
“允之。”我走到床邊,探身輕喚,“哪兒不舒服?是不是傷到內腹了?你說出來啊,說……”溫言相誘卻換來流火逼視,他眼中的怨色讓我啞言。
也是,連累他受了這麼多苦,好好一個人清減許多,是該怨了。
轉身送走了大夫,我安靜地坐在床邊,撥弄著銅盆中的溫水。
夜裡有些冷,白色的霧氣在燈下蔓延。
半晌,我還是耐不住先開了口:“允之。”
“嗯~”他閉著眼,看上去很享受。
我擰乾了帕子,而後輕輕覆上他消瘦的臉。棉帕上的熱氣蒸騰升起,漸漸驅散了繚繞在他身側的詭曼寒霧。
“對不起。”我喉頭有些堵,聲音有些咽咽,“允之,對不起。”
見他伸手意欲掀開那條溫帕,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要動,讓我說完。”
他手上一滯,停在那裡。
“允之,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對你敞開心%e8%83%b8。”我的視線在他棉帕勾勒的臉廓上遊弋。
“你還記得十年前麼?我們第一次相識。”
“嗯。”他微微頷首。
“其實,允之那個時候很討厭我吧。”
他不語,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不知疾苦的小丫頭輕易地說出朋友二字,換到如今,我可能也會討厭的。”我眨了眨眼逼回眼中的淚珠,“允之,你可知道我也曾討厭過你?”
半晌,帕下傳來一聲低低的回應:“何時?”
“送靈的路上,你的那副挽聯太犀利了,犀利的讓我以為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觀。”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允之,你有麼?”
他喉頭微動,麵上的帕子輕顫:“我若說沒有,你可信?”
“信。”我清聲應道。
“哎~”他長歎一聲,浸濕的棉布描畫出他微揚的嘴角,“答得這麼快,若不知你的性子,我怕要懷疑這個信字的真假了。”他輕笑著,“當時,錢相與你父親間的不合已不是什麼秘密,加上荊國求援蹊蹺、你和你母親消失的突然,這前因後果想來就不難了。”
若不是爹太相信幽王,悲劇應該可以避免的吧。有時候太過剛正也不好啊,就像老宅的那幅“浩然正氣”的匾額即便留了下來,卻依舊蒙了塵、失了顏色。
“至於我父王有沒有參與,這……”他頓了頓,“這,我真的不知道。”
“嗯。”我輕頷首,“允之,這幾天我在想,若過往不曾發生,現在又會如何呢?”取下已經冷卻的帕子,直對他那雙燦亮的黑瞳,我極認真地開口,“照著幽王的旨意,就算我百般不願,也會被塞進那吃人的王宮裡,嫁給我不願嫁的人吧。”
他瞳眸遽緊,麵色忽變。
我轉身浣帕,清清的水映出清清的眼,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高門深院不甚寒,魑魅魍魎更那堪?”棉帕在溫水中沉浮,撩動淺淺漣漪,“一入宮門,非生即死。原本我就是普通到了極點的女人,到了那樣的環境……”我偏過身,望著凝神靜聽的允之淡淡笑開,“我會選擇求生。”
他好像鬆了口氣,麵色柔和了許多。
“隻是宮中的求生等同殺人。”我依舊看著他,清晰的聲音在室內回蕩,“被殺與殺,是那紅牆裡不變的主題吧。”
他張口欲言,眸色卻最終黯淡。
“不是我慘死,就是我化成了獰笑夜叉。”我擰起帕子,叮、叮,垂落的水珠敲擊著銅盆,發出悅耳的清音。我舉起右手,帕子停在他麵前。
“而我殺死的那人也許會是我丈夫的親生孩子或者是他寵愛的夫人,亦或是他這個人。”
他臉色暗變,染上了一抹淡青。
“你說我會快樂麼,他會快樂麼?”
“不會。”他眉心微攏,俊美的臉上閃過難以掩飾的惱怒,“你不會的。”
我靜靜地看著那雙盛滿了期盼的眸子,輕輕地為他擦拭。
“隻要他足夠強大,你就可以永遠做自己。”他的聲音略略拔高,“所以,你不會的。”
我失笑。
“你笑什麼!”他捏住我的手腕,指間越攏越緊。
我雖痛的嘴%e5%94%87微顫,卻依舊笑著:“我會的。”
“不會!”
“我會的。”
“我不準你會!”
“即使你不準,我也會的。”我歎了口氣,“權利使人腐蝕,環境逼人改變,允之啊,你最擅操弄人心,又怎會不明白這樣淺顯的道理?”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一點點地加力,“我,真的會的。”
他%e5%94%87緣微垂,黑眸淩厲地耽來。我不閃不避,平靜地回望。
“允之,你對我而言,永遠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我指了指自己的心房,“不論是豐雲卿還是韓月下,這裡始終有一個角落屬於你。”
黑眸頓失厲色,好似兩泓被輕風吹皺的深潭,淺淺地漾著。
“過去我答應入朝,為的是能讓韓家重見天日。”我停了停,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如今我願為你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那雙瞳眸漾著、漾著,漾起了微波細浪。
我放緩了指間的力,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允之,你想要那禦座,我幫你。你想要這天下,我祝福你。也許今後當你得償所願時,我們還能把酒言歡,追憶往昔。允之,你可願意?”
他眸中的細碎波紋一圈一圈地聚斂,漸漸重歸無波幽潭。
“嗬嗬~”他斜起%e5%94%87角,笑聲輕滑地在夜色中飛散。那笑好似蜻蜓點水,攪亂了一池靜水,卻未達眼底,那雙眸子冷的驚心。
“卿卿。”
搖曳不定的燭光下,他臉上交織著詭魅光影,幽魅的嗓音驀地響起。
“好狡猾啊~”他漫不經心地玩著我的垂發。
“嗯?”我詫異應聲。
“真的是好狡猾啊~”他徐徐抬眸,令人費解的眸光忽地一凝,“狡猾的,讓我差點就著了你的道。”
著了……我的道?
“卿卿,這三天三夜我忘了些東西,是什麼這一輩子恐怕都難以再想起。但~”他輕緩了語調,也指了指心,“有些記憶永遠都留在這裡,我絕不會忘記。”
“允之……”
“我還許下了一個願。”他以著讓我形容不出的驚人氣勢慢慢靠近,一瞬不瞬地沉眸,“你想知道麼?嗯~”
我下意識地回避,不敢觸及。
“秘密~”他輕笑著,將下巴搭在我的肩頭,明顯已經無力,“一個終將實現,天下皆知的秘密。”
我伸出手將他扶至在褥間,默默地為他掖緊被角。?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我拒絕。”他忽地捉住我的手腕,冷然的眼底帶著讓人難以窺探的復雜神色,“你的提議我拒絕。”
無奈、無力、無言地看著他,是他太懂,還是根本不懂?也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交心。
允之,
我的,朋友。
將心底的失落迅速收起,藏的妥妥當當,我淺淺勾%e5%94%87:“允之,你先好好歇著,其他事就先交給我吧。”
“大人。”外屋響起六很合時宜的提醒,“快三鼓了。”
“嗯。”我拾起桌上的假麵,“再多睡會吧,我先走了。”
轉身行至門簾,就聽身後一聲宛轉輕笑。
“卿卿,你可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倚門回望,隻見他衣襟半鬆,長發有些淩亂地散落在紅色的長袍上,笑得很無邪……
夜靜的讓人不安,我偏過臉遙望沉暗的西方。
“少了那煩人的笛音啊?”
袖中的掌握成了拳,他還是那麼擅於揣測人心。
“難道~”
……
難道~難道~難道~
心頭回蕩著魔音,我有些焦慮。
“大人?”
“嗯。”我無心地應著。
“那個……”
前頭的燈籠有些晃動,繚亂了曳地的暗影。
“夜裡奴才瞧見了。”
“什麼?”我瞟了側前的六一眼。
“大人打……打……打……”
我挑著眉毛涼涼地看著,他平時不是很伶牙俐齒的麼。
六眼珠亂滾,一會皺眉一會咬%e5%94%87,折騰了一會忽地輕聲叫道:“啊,是打蚊子!”
嗯,半夢半醒之間我好像是打了蚊子,那蚊子叮的人怪疼的。思及此,我摸了摸後頸,還好我動作快沒讓它叮出包來。可是……
“哈欠!”一陣冷風吹過,六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
在這數九寒冬還有力氣叮人的蚊子可真是奇葩了,我搖了搖頭繼續向前。
“大人。”
“嗯?”
“大人打蚊子都用武的麼?”他眼中盡是好奇。
“哎,習慣了。”我望著慘淡的殘星,歎了口氣,“以前住在山裡,那些蚊子一隻隻有半指長,飛的又快又急,不用掌風橫掃是打不中的。”
“哦……”他拖長了尾音。
“嗯?”我心生詫異。
搖曳的風燈在前,月亮門的那邊就是我的府第。迎著沉暗的夜色,我徑直走去。
“奴才隻是覺得。”
我偏首睨向身後。
“那隻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