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不慕繁音。
緣起則生,緣盡則滅?
她也曾想斷情,可是、可是……
她翻過掌,睇著被灼傷的皮肉,早已乾涸的眼中又重新浮起霧氣。
可是忘不掉啊……
軒車遲遲,載榮載歸。
人人都說她嫁的好,卻無人明白這一切並非她想要。
親情早在娘親去世的那年死去,而僅存的暗戀也於日前化為泡影。
她顫巍巍地取出剩下的那截斷帕,心如刀絞。
可是,即便此身煢煢,即便此心戚戚,她也絕不會隨波逐流、任人魚肉。
麗眸閃過狠色,她決絕地拔下一根金簪。
寧做竹下孤野魂,不戀蒼木葉蓁蓁。
感到腕間汩汩湧出的液體,她愜意地勾起紅%e5%94%87,原來她的血是溫的啊。
嗯,果然是溫的,是因為心中住著那個人吧。
她看著手中的殘帕,目流柔情。
人道,魂過奈何橋斷緣處,每走一步,便忘卻陽間一份情。元仲啊,慧如會望斷前緣,卻不會忘了你,因為此情入魂、再難淡去。
人道,輕賤性命者過鬼門,鎖入第六殿枉死城,直至陽壽期滿方能再入輪回。元仲啊,你可知慧如寧願受盡幾十年刑獄,也不願喝下那孟婆湯,生生將你從魂中剝離。
伴著震天的喜樂,熱液傾瀉,流逝的生氣模糊了她的眼簾。觸感漸漸喪失,她憑著執念握緊右拳,將殘帕攏於指間。
叮叮……
那是誰的鈴?
“來人可是董慧如?”
她看不清,眼前一片霧茫茫。
“生於天重六年醜月丁酉亥時三刻,歿於天重二十三年臘八辰時初刻,董氏慧如?”
原來是來拘魂的鬼差啊,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正是。”
“上路吧。”
她撥不開濃霧,卻感到%e8%83%b8`前一陣抽痛。
原來是索魂鏈,她果然已經死了,真好,真好。
“哎!”前頭幽幽一聲歎息,“人道輪轉數千載,世世為情輕性命,那一世終是傷了魂、殘了魄麼?”
她微怔,這說的是誰?
“可知最傷的人是幻海龍王,而不是你啊,南枝。”
南枝,難織,舊夢難織,原來最痛的是第一世。
“哎,龍王又歷經了一次錐心之痛,陽間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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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變了……
上一瞬還冬陽暖照,此刻卻漫天陰霾。
叮、叮……
這是?
幽幽鈴音穿透了激昂的喜樂,似有似無地纏繞在我的耳邊。
叮、叮……
風過也,吹遠了柔曼的南音。
一聲聲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好似引魂的鬼鈴。
我心神不寧地騎在馬上,楞楞地看著手中被吹彎的雁羽。
臘月初八,二美花嫁。吹簫引鳳,一世榮華。
艷艷紅妝鋪長街,翹首夾道窺紅顏。
這是何等的榮光,卻散發出隱隱的不祥。
今日我隨烈侯迎新婦,執雁催妝一步步,恁左相府紅燈高掛、傾家舉財鬥容府,嫁娘董氏卻未顯半分喜氣。
不,準確地說,是未顯半分生氣。
在她臨去登車的剎那,我不禁脫口,用傳音術將那緣緣箴言送上,隻盼她能敞開心房。
可,我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美好而又不現實的希望。其實早在目睹她以死相抵十二殿下孟浪的那刻,早在親聞她拋下矜持傾訴衷腸那夜,我就明白董家慧娘其人、其性、其量。
思及此,我惴惴望向前方珠頂雀簷的寶車,默默祈禱。
但願,是我看錯了,猜錯了,想錯了。
但願,但願。
忽地,猛聽一聲淒然長嘯,仿若龍鳴千裡直下九霄。狂風空自惡,喜幛亂飄搖。
我掩麵虛目,隻見福雲滾邊的袖袍隨風招展,垂鬢的紅穗好似妖嬈的靈蛇在眼前舞動,遮蔽了前途。
一時間人難立馬難行,街上飛沙走石,百姓迎風欲倒。
“下雪了!”
我聞聲仰首,隻見密雪飄飄搖搖、紛紛揚揚,被狂狷的風兒無情卷落,像煙霧一般遮掩了長空。喜樂被不祥的風雪淹沒,虛軟地消散,難以撫遠。
嫁娶的行列似乎加快了速度,喧鬧的人潮很快被甩到身後。
解開眼前糾結的紅穗,理了理未亂的衣袍,我凝神挺立在馬上。不知怎地,不安感漸濃,濃的好似這漫天飛雪,濃的好似地上的那點殷紅。
什麼?殷紅?
我傾身瞪目,驚見地上每隔數米綻開朵朵殷紅,一點、兩點、三點……
回溯尋之,終見“源泉”。
“停車!”我急吼一聲,策馬向前。
喜樂好似老化的磁帶,扭曲了幾個音,遂又回復到躁人的路子上。
該死,裝傻充愣麼?
“停車!”我氣沉丹田再吼,立馬橫於軒車之前。
“豐、侍、郎。”紅袍新郎扭曲了顏麵,鷹目灼灼,“你想乾什麼!”
我充耳不聞三殿下的怒氣,側耳傾聽。果然,車內沒有半絲氣息。顧不得許多,我飛身下馬,在一片驚呼中撩起布簾。
紅,滿目艷紅,驚心赤紅,浸車血紅……
破空聲自身後傳來,我運氣震開這記重鞭,飛竄至車內,按住她幾可見骨的皓腕。
脈呢?脈呢?
看著那雙渙散無神的杏眼,看著那染血含笑的紅%e5%94%87,我啞然。
“大膽豐少初!”一隻大手扯開車簾,探進三殿下怒色濃烈的長臉,“你究竟想……”齒間的斥罵戛然而止,眼中的厲色化為虛無,他驚愕的望來,滿臉無措。片刻後,他偏身擋住簾角的縫隙,閉眼大吼:“停車休整!”
三殿下厭惡地睨了一眼車內,額上爆出青筋:“如何?”
我緊了緊雙拳,輕歎:“全無脈相。”
他繃緊下顎,麵色鐵青,喘熄聲漸粗:“你是如何發現的?”
“下官執雁在後,看到了地上的血跡。”
哎,疑心真重。
“血跡?”這聲微緊,三殿下低聲咒罵著,“可惡,可惡。”
半晌,他突然傾身問道,“如兒你確定麼?”
這唱的是哪出?我瞠目結%e8%88%8c地望著他。
“哎,雖說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也不必……”一聲聲似在低語,卻響亮的震徹四野,“罷了,罷了,本侯就如你所願吧。七寶!”
“殿下。”車外低低作答,聽聲應是一名內侍。
“聽到侯妃的話了麼?”三殿下睇向身側,滿眼肅殺。
“聽到了……”這聲虛的可以。
“那還不快去,派人往車後潑水!”
“是!”
腳步聲急急,漸遠。
“小姐。”關切的女聲在簾外響起,“殿下,我家小姐……”
三殿下厲目一掃,須臾之後,薄%e5%94%87詭異地翹起:“你是?”
“奴婢是侯妃的陪嫁丫鬟。”
“哦,你在擔心你家小姐麼?”親切的詢問。
“是。”
“那為什麼不進去看看呢?”三殿下輕柔地誘惑著。=思=兔=在=線=閱=讀=
“謝殿下恩典。”那女聲微顫,“小姐。”
一抹纖影飛閃入內,是那日陪伴在董慧如身邊的丫鬟。
“小……”驚呼聲還未吐露,她就被三殿下從身後捂住檀口。
他將那丫鬟攔腰扛入,狠狠地瞪著我:“出去!”
在下車的那瞬,忽聽身後一聲冷笑:“豐侍郎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怎麼說不用本侯教吧。”
我垂眸蔽視,平平應答:“雲卿明白。”
掌中的粘稠遇風即乾,澀澀地粘著在肌膚上。
我翻身上馬,仰望密雪穹蒼。
這就是你的夫君麼,這就是你的良人麼,董小姐你走的真好,真乾淨。
漫天大雪在我心頭,揚揚撒下……
……
“一拜天地,天重寶華。”我平波無漾地念著。
眼前這新娘身形偏潤,不似董慧如那般纖細。
“二拜先祖,天佑吾王。”
滿座嘉賓濟濟一堂,裡麵有富紳巨賈,更有文官武將。沒人發現李代桃僵,沒人發現這是待嫁新娘。畢竟左相千金養在深閨,即使美名在外,外人也多是隔霧看花,怎能窺出其中蹊蹺。
我握拳垂視,盯著她袖口那圈凝黑的絳紅,道出了最後一聲:“夫妻對拜,情意綿長。”
禮成,舉座慶賀。
“豐侍郎。”在與新郎錯身的瞬間,我對上了那雙陰鶩的鷹目,“可千萬不要讓本侯失望啊。”
我蜷起染血的十指,攏袖低應:“恭賀殿下新婚,雲卿自當盡心。”
移步慢行的新娘明顯已是脫力,三殿下不露痕跡地扶著她的纖腰,看似濃情蜜意,其實是在步步緊逼。
三殿下究竟在車裡說了什麼?是以她親人的性命相要挾,還是以她主子未寒的屍身相逼迫?
畢竟要對付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子,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豐大人!”中氣十足的高吼將我從哀悼中生生拉回。
“婁敬。”我抬頭仰視,“你怎麼來了,傷好些了麼?”
“嗬嗬。”他憨憨地撓頭,“多謝大人送來的傷藥,何猛皮厚肉粗已經沒事了,啊。”他一抬猿臂,從身後扯出一人,“茂才兄也想當麵向您道謝呢。”
茂才?我詫異地看向來人,原是領導殿前彈劾的文書院編修路溫啊。
我輕揚%e5%94%87角,緩緩出聲:“路編修,身體可好?”
他淤血未散的眼角微抽,表情有些怪異。半晌,他低叱一聲:“一個大男人,笑得像什麼樣!”
“哎?”我挑起眉頭,不經失笑,“路編修,你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啊。”
他逃似的垂下視線,麵色有些微紅:“怪不得人家那樣說你。”
“說我?說我什麼?”我求教地看向何猛,他目光閃躲,麵色極不自然。
“說什麼?”路溫聲調略高,狠狠瞪來,“說你人比花嬌,有異於常人的癖好,說什麼,說什麼,這下大人該明白了吧。”
不明白,我一頭霧水地愣在原地。
“茂才兄!”何猛一揮袖,擋在我身前,“你怎麼能聽信那些小道消息!”他偏轉巨身,厚掌重拍在我肩頭:“大人是錚錚硬漢,何猛我信你!”
“啊。”我咬牙止住腳下的顫唞,心虛地應著,“多謝,多謝。”白兔兄,還是你單純啊。
他話鋒忽轉:“退一萬步講,就算那樣……”
哪樣?我抬頭看向滿目痛惜的何猛。
“就算那樣!”白兔兄擤了擤鼻子,翻眼望向房梁,“就算那樣,何猛也絕不輕瞧大人。”他慢慢垂視,眼角噙著滿滿水霧,“大人忍辱負重,為國獻身,真乃偉男子!”
慢著,什麼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