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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258 字 1個月前

在天際,含笑於心的遠景裡。拍了拍深色的男裝,笑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外麵,記得叫我少爺。”

“是……少爺……”

清風吹動發上的束帶,腰間的環佩丁丁作響。不遠處的菜市裡人流熙熙攘攘,一個小攤子前麵擠滿了人。

“咿?”一個挑擔的小販踮著腳,黝黑的臉頰上寫滿了詫異,“長長長長長長長?”

“七個‘長’字?”布衣書生搖了搖頭,“何解?”

“唉,老伯。”雀兒擠進人群中,攔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開始發揮她包打聽的本領,“這裡是賣什麼的呀,生意怎麼那麼好?”

“噢,這是家專門賣豆芽的攤子。”老人背著手,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笑瞇瞇地解釋道,“前天攤主劉大揀到一個錢袋,非但沒有自己貪下,反而等到失主前來。那失主是個小哥兒,留了些錢作為報答。劉大死活不能收,結果昨個那小哥兒又來了,送來半幅對聯,說是主人的謝禮。劉大就給掛起來了,結果引來了這麼多人來對句,生意也好起來了。”

雀兒討喜一笑,拱了拱手:“多謝老伯。”

噢?以聯相贈啊,真是文人風骨。細細揣摩,恍然而笑:妙哉,甚是扣題。

“小……”雀兒捂了捂嘴,改口道,“少爺,難道您明白了?”

微微頷首,收起紙扇。

“啊!太棒了!”雀兒拉著我的衣袖,問道,“這七個長字是何意?”

圍觀的人停止了低語,紛紛看來。“這位公子,如果有下聯了,請寫在這邊吧。”長相憨厚攤主從桌下取出紙筆,摸了摸腦袋,“出上聯的小哥兒說,這副對聯若齊了,我這個豆芽攤的生意一定會更興旺。”

輕輕一笑,舉筆掭墨,揮毫而下。

“長長長長……”身邊夠頭而視的書生跟著念道,“長長長?”

放下粗陋的毛筆,向雀兒點了點頭。她迷惑不解地將那副下聯舉起,周圍人齊聲念道:“長長長長長長長!”

“又是七個長字?”“唉?小老兒就更不明白了。”“故弄玄虛吧!”

“劉大是個粗人。”攤主搔了搔頭,一臉難色地看著我,“還請這位公子給我說說。”

以扇指上聯,沉了沉嗓子,念道:“長(chang)長(zhang)長(chang)長(zhang)長長(chang)長(zhang)。”

再看向墨跡未乾的下聯:“長(zhang)長(chang)長(zhang)長(chang)長長(zhang)長(chang)。”

拱了拱手,笑笑說道:“願攤主家的豆芽越長越長,門前的隊伍越長越長。”

“妙!妙啊!”“原來如此!”“劉大,你就等著發財吧。”

“嘿嘿嘿。”攤主搓了搓手,憨憨地笑開,“多謝公子爺。”他卷起衣袖,大聲叫道,“今日我家豆芽四文一斤,決不加價!”

“劉大給我來一斤!”“老板,半斤!”

從人群中擠出,看著火紅的豆芽攤,低頭輕笑:那位失主究竟是何人呢?這個謝禮比幾兩銀子要實惠多了。

“這位公子。”偏過頭,隻見一名書僮模樣的少年站在身邊,拱手行禮道,“我家先生請您樓上一聚。”

抬起頭,看了看有些斑駁的茶館,二樓臨街的窗戶裡,隱隱有個人影。想必,這就是他了吧。

腳下老舊的樓梯呀呀作響,上到二樓,一個悠長的聲音傳來:“豆芽長(常)長長(常)長(常)長。”

還試?低頭輕笑,淡然出聲:“海水朝朝(潮)朝朝朝(潮)。”

書僮輕輕打開木門,一個墨色衣服的清俊書生出現再眼前。他慢慢起身,行了個拱手禮,清瘦的身子襯得儒袍更顯寬大。麵色微白,雙目清亮,氣態超然。謹然回禮,微微一笑:“長(chang)長兄?”

他不惱不怒,回道:“長長(chang)弟?”

相視而笑,拱手而坐。雀兒乖巧地立在我身側,那名書僮恭敬地為我倒起香茶。

他清亮柔和的眼眸閃著幾縷快意:“在下江東元仲。”不似時下文人的拽文寒暄,他的介紹簡單的可以。

舉起茶盞,輕聲道:“蓮州雲卿。”

“蓮州,好地方。”他低%e5%90%9f道,“夢湖本無憂,因風皺麵。”

想到四時好風光的錦鯉縣,我輕輕應道:“螺山原不老,為雪白頭。”

元仲清澈的眼眸蕩漾著波光,他揚聲叫道:“絳玄,拿壺酒來!”

“可是先生,您的病。”

元仲揮了揮衣袖,豪情畢現:“酒逢知己,微恙何懼?”

舉起手,推辭道:“元仲兄,小弟滴酒便醉,就算了吧。”

“是啊,是啊。”絳玄急聲附和道,“雲公子不擅飲,先生就別為難人家了。”

元仲搖了搖頭,有些訕訕:“那便算了,不知雲弟到雲都來,是訪友還是遊學?”

“小弟是來探親的,元仲兄呢?”接問道。

“閒雲野鶴一隻,特來尋秋會友的。”他緩緩起身,站在窗邊,看著遠處,發出感慨,“一別數年,雲都越發的興盛了。上次前來,都城附近災民遍野,讓人心寒啊。”

在腦中快速搜索信息,低低問道:“兄說的可是四年前的赤江大澇。”

“嗯。”他轉過身,融融的秋陽映在臉上,頗有幾分暖意,“青國多水,好壞看兩麵。這水若用的好,便可助國之興起。若任其泛濫,則是加重民之艱辛。”點了點頭,認真地看向他,元仲目光綿遠,慢慢說道:“當年大澇,雲都為江右,受災並不急江左地區。在我們江東,餓殍遍野,疾病四起,賣兒賣女,實乃人間慘象啊。”

點了點頭,說道:“後來聽說是江東名士聿寧上書王上,提出了水利十四疏,方才緩解了災情。”

元仲輕哼一聲,搖了搖頭:“一介書生哪有定乾坤的本領,都是世人虛傳罷了。”

“虛傳?”想到允之對聿寧的贊賞情,不禁出聲,“若隻有市井坊間的推崇,或許是虛傳。可是連習於算計的王侯都看好此人、屢次三番邀他出仕,由此觀之,聿寧的賢明並非虛傳啊。隻是,不知他為何推辭?”

元仲飲了一口茶,嘴角微微揚起:“雲弟這麼想知道?”

“可不是。”打開紙扇,搖來些許涼風,“小弟也是一介俗人,對此頗有些興趣。”

“嗯。”他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臉頰,笑道,“或許是他覺得雲都才子遍地,怕來了隻會貽笑大方吧,雲弟沒聽過一句話嗎?北鳥南飛,卻見,滿地鳳凰難下足。”?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停止搖扇,眨了眨眼:“也許是,東龍西躍,一江魚鱉盡低頭呢。元仲兄啊,這樣的理由過於牽強了吧。”

他詫異地看著我,半晌,清聲大笑:“是啊,是牽強了些。那也許是他恃才傲物,自以為不群與俗。一臉色難相,難為朝門官呢。”

“非也,非也。”我搖了搖手,“若恃才傲物,又何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力陳水利之重?若不俗與群,又怎會哀民生之多艱、上書獻計呢?”笑了笑,“色難?容易啊。”

“色難……容易……”元仲撫掌大笑,“對的好啊。”

“由此看來,這位聿寧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虛起眼睛,歎了口氣,“可惜啊,若是他誌不在天下,隻願方舟於江湖,那也就罷了。偏偏是個治世良材,卻又貨陳江東,可惜,實在可惜。”

“可惜?”元仲看著我,明慧的眼眸微動,“雲弟是朝堂中人?”

“非也,小弟實乃江湖散人,沒有什麼大誌向,隻是單純地歎息罷了。”直直地與他對視,輕輕說道,“元仲兄可知出仕亦同打仗,氣尤其重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昔時,聖賢帝在位時,塚宰常歌就是在風頭最勝時出仕,帝信之,眾臣服之,百姓仰慕之,可謂贏得身前身後名。而同時期,與其並稱為‘二傑’李希凡則因為一請不出,再請不應。直到他看到好友常歌成功地實現抱負,這才姍姍來遲,急急出仕。其間隻做錯了一個決定,便被眾人不恥,曰: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也。同為二傑,才能相差無幾,為何前途、名聲兩重?”

笑笑地看向元仲:“氣也,勢也,民心之所向也。縱有翻天覆地的才能,若無八方支援,至多隻能在泥塘裡捉捉小魚而已。民眾是短目而偏激的,總喜歡為光明的抹上燦爛的一筆,為暗淡的附上淒慘的一畫。如今這位聿寧在氣勝之時,四年不算久遠,那些吃過苦的民眾尚且將他列在光明的那叢。若他再蹉跎下去,三請四邀皆不出,待氣衰之時,就再難施展抱負了。所以,莫要辜負好時光,馳駕狂風弄海潮。”

元仲目光灼灼,深深地望著我,半晌,他沉沉開口:“雲弟說的對,這聿寧卻有難言之隱。”

嘴角輕輕勾起:“噢?說說?”

他背著手,站在窗邊,麵色凝重:“聿家本是前朝大族,三代以前淩湛篡位改國號為青。聿漫倫舉家東遷,從此紮根江左,並立下家訓:聿氏子孫不得出仕青庭。也因此,聿寧遲遲不肯出仕。”

原來如此,是家族淵源。低眉一笑,偏頭望去:“看來元仲兄和聿寧是好友,小弟有一副對子想請兄長轉述給他。”

他背著陽光,臉上半覆陰影:“請說。”

站起身,慢慢行至他身前,定定而視:“心在朝廷,原無分先主後主。”他眉頭微動,慧眸輕顫。停了一下,繼續沉聲道:“名高天下,何必辯江左江右。”聲調微提:“橫批:行雲出岫。”

元仲凝思半晌,麵容微展,向後退了兩步,向我深深一躬:“元仲代聿寧謝過雲卿,雲弟的三對妙聯讓愚兄茅塞頓開。”

“兄長過謙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已近日暮,向元仲拱了拱手,“時候差不多了,叨擾了這麼久,小弟也該告辭了。”

“唉~雲弟莫走。”元仲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腕,兩人皆愣。他快速鬆手,我臉頰微燙。“是愚兄失禮了。”他慢慢垂下手,“雲弟真是身骨纖細、長相秀美,若不是聽君一席高見,恐要錯認為女子。”

舒了舒眉,笑言:“小弟從小身子骨就不好,長得孱弱了些,兄長見笑了。隻不過小弟今日確實有事,元仲兄若不嫌棄,改日小弟再登門拜訪。”

“好。”他灑脫地拱了拱手,“愚兄暫住南苑大街的江東館,隨時恭迎雲卿的到來。”

下了樓,走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回過頭,向站在窗前的元仲微微一笑。他霎時瞪大眼睛,手指緊扣窗稜。拱了拱手,翩身而去,眼前夕陽如弱水,連綿流向江東去。

散著頭發,倚在竹椅上,翻著從哥哥那裡借來的《流照集》,輕輕念道:“聿寧,字元仲。”合上書,看著屋外搖動的樹影,嘴角微微勾起: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