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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285 字 1個月前

流雲為鄰。秋風吹來,黃葉飛落,沙沙作響。無須琴瑟洞蕭,與牆下虛弱的促織絡緯相和。其曲鬱勃蒼涼,似猿鳴狐啼;此音哀轉,如魂慟鬼哭。

臉上涼涼地覆上一層水漬,卷著衣袖輕輕拭去:我的眼角濕了,是因為白楊的孤寂嗎?

“小姐。”

長長地歎了口氣,將心中的惆悵一吐而空。吸了吸鼻子,慢慢地轉過身去:“何事?”

韓全一臉憤色,嘴邊的胡子氣得直抖:“今早又有三名家丁、兩名丫鬟被家人領回去了。”

自從爹娘慘死,自從兵權被奪,府裡的僕從已經走了大半,如今隻剩十多個家養的僕役和侍女了。我搖了搖頭,牽住韓全的手,安慰道:“走了也好,省了開支。想走的,強留也留不住啊。”

“是。”管家伯伯微微俯身,配合著我的小步子,引著我離開了追雲園,“小姐,韓全隻是不甘。韓家三代為將,滿門忠烈,祠堂上的十六個牌位個個含血。王上為何如此狠心,強奪了韓家軍的帥印,害得少爺和幾位參將心灰意冷、卸甲辭官。”

“全叔。”我淡淡出聲,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自古帝王最無情,忠臣良將多薄命。哥哥辭官,我倒覺得好。在無權無勢的情況下,越快離開這個暗潮洶湧的朝堂,就越安全。”眉頭舒展,堅定地看向他:“全叔啊,關鍵是活下去,是活下去。”

“小……姐……”管家愣愣地看著我,一臉震驚。

“怎麼了?”迷惑地看著他。

管家正了正臉色,眉頭舒展:“沒什麼,韓全隻是吃驚於小姐的見地。其實這些日子,少爺和我們這些下人,最擔心小姐了。”

“呃?我?”微訝地看著韓全。

“嗯,自從將軍和夫人去後,小姐就像變了一個人。年僅六歲就操持家務,算帳作主,沒了以前的孩童氣。讓少爺和我們都開始擔憂,家中的變故是不是太傷小姐了。如此看來,倒是韓全多心了,小姐比我們任何一個都看得透,都要堅強。”管家停下腳步,一臉欣慰:“怪不得有人說我們小姐麵相富貴,注定是天下主母。將軍和夫人泉下有知,必將瞑目。”

天下主母?我猛地瞪大眼睛,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道:“你是聽說的?”

韓全驚詫地看著我,嚅嚅開口:“現在繁都都傳遍了,不是天官給小姐算的嗎?”

糟了!心下大駭,提起裙子,一路小跑,身後響起管家擔憂的叫聲。偏著頭,踩著雨後泥濘的小道,避開竹韻的阻攔,啪地一聲推開書房的門。

“哈~哈~”直喘著粗氣,頭發淩亂,臉頰憋脹。

“卿卿,怎麼了?”哥哥放下手中的書卷,濃眉緊鎖,起身走來。

我迎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開口:“哥哥,我們離開繁都吧。”

“嗯?說什麼胡話呢?”他俯身將我抱起,坐在梨木椅上,幫我理了理頭發。

“哥!”我大叫一聲,緊張地看著他,“哥哥既然知道我和娘被綁的經過,就應該知道此次乾州大戰是荊雍勾結錢氏外戚使出的奸計。如今爹娘慘死,兵權被釋,我們就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懸懸危矣。”看到哥哥眉頭輕攏,似在思忖,我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剛才聽全叔說,如今繁都裡盛傳我是天下主母的命盤。你想,那錢相,那幽後,那淑妃,能放過我們嗎?”

哥哥握緊拳頭,虛起星目,目光冷然。半晌,他沉沉開口:“全叔。”

“少爺。”管家站在門邊,躬了躬身。

“如今府裡還剩多少丫鬟僕役?”哥哥瞥眼看向他。

“還剩男丁七人,丫頭婆子九人,總共一十六人。”

哥哥望著牆上的畫軸,淡淡地說道:“把這些人召集起來,問問他們的打算。想走的,每人發十兩銀子,把賣身契放給他們吧。”

“少爺!”韓全低叫一聲,拱手俯身,“請三思啊。”

“全叔,不必多言,就照著我的意思去辦吧。”

“是。”管家歎了口氣,向後退了兩步,快速離開。

哥哥摸了摸我的臉頰,柔柔地開口:“卿卿啊,你這麼快就長大了,是福還是禍呢?”

我嘟著嘴巴,戳了戳他左臉上的長疤:“哥哥別那麼老氣橫秋的,說起話來比爹爹還爹爹。”

哥哥捏住我的小手,剛要假怒。卻隻見,在書房裡伺候的畫眉,碎步上前,猛地跪地:“請不要趕畫眉走,畫眉在這裡給少爺和小姐叩頭了。”說著便咚咚地在青石地上一陣響叩。

“畫眉!”哥哥將我抱到一邊,蹲下`身,扶起她,雙目粼粼,“你若不想走,我是斷不會趕你的。”

“少爺。”畫眉美目含淚,聲音哽咽,“畫眉從小就被轉賣異鄉,五歲便跟著夫人陪嫁到這裡,親眼看到少爺和小姐雙雙出世。如今將軍和夫人都不在了,畫眉隻願守著少爺和小姐,這輩子就算死,也要死在韓家!”

“眉姨!”我跳下凳子,抱著她,喉頭酸澀,“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我的眉姨。”

“小姐……”畫眉愣愣地看著我,滿眼驚異。

哥哥扶起她,笑笑地開口:“眉姨,這一聲你當得起。”

“少爺……”她惶恐地看了看我和哥哥,一抓裙擺,又要跪下。我抱住她的雙膝,製止了她的動作,抬起頭,眼角滑下一滴淚:“眉姨,你能代我娘疼卿卿嗎?”

“小姐!”畫眉悲鳴一聲,顫唞著撫摸著我的頭發,“小姐……”淚水涼涼,慘慘落下,打濕了我的臉頰。

哥哥背過身,仰起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好一會,才轉過臉,眼眶微紅,故作笑意:“瞧你們,再哭可要傷身了。”他抬步走向窗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今日秋雨初停,我帶你們散散心,順便把身上的晦氣掃乾淨!”

畫眉拿出帕子,為我拭乾眼淚:“就依少爺的,小姐在家悶了半個月,是該出去走走了。”

我眨了眨眼睛,諾諾地說道:“那得先跟弄墨說一聲,不然找不到我,她又該急了。”

畫眉牽著我,低下頭,微微屈膝,“少爺,畫眉先下去替小姐更衣了。”

“嗯,去吧。”哥哥點了點頭,“半刻之後,我在大門那等你們。”

“是。”畫眉站起身,牽著我,嘴角含笑,眼角帶愁,提著裙裾,跨過門檻。那一低首的溫柔,那一抬步的輕緩,那一轉身的優美,不知怎地,淺淺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頭,讓我一時恍然。

待我從剛才的一幕中回味過來之時,人已經坐在了馬車之中。從畫眉的身上跳下,掀開藍色的布簾,好奇地看著車外熱鬧的街市。繁都地處南端,就算到了深秋,也不至於寒氣刺骨。百姓們多半穿著窄袖棉布長袍,打扮輕便簡單。抬頭眺望,隻見高爽的藍天下,樓台叢立,閣宇相連,紅瓦青磚,鱗次櫛比。天上浮雲姍姍地蠕動,地上人群熙攘,車馬不絕。

繁都,時時處處都洋溢著春色,實在是一座不適合秋的城市。

正當我暗嗟之時,馬車突然停下。車簾掀開,哥哥笑笑地看著我,伸出一隻手:“卿卿,眉姨,到了。”我撐著哥哥的手,小心地跳下馬車。

隻見街道寬闊,商肆林立,酒家客棧,旗幡飄揚。此處沿湖臨水,一岸枯柳。碧水那頭,蘆花綿綿,隨風揚散。極目騁馳,山色愁淡,縹緲在湖光雲影之中。

“卿卿。”哥哥牽住我的手,抬步向前,“這裡是繁都八景之一的喜心湖,今日我們便在這湖畔的望湖樓用飯賞景。”

喜心湖?喜心,看似熱鬧有福的名字,合起來卻是個“喜”字。嗚呼哀哉,長籲短歎,真是個悲涼的暗喻。

愁上高樓雲渺渺,憑欄遠眺,天水一色青山小。坐在望湖樓雕闌玉砌的樓閣裡,以手撐麵,細細凝視,靜靜閒眺,滿目皆是噓唏的殘痕。偏頭看向熱鬧的周圍,繡衣彩衫,綾羅綢緞。側耳聆聽,束帶玉石,丁丁環環。

回過頭,隻見畫眉站在我們身後,並不入席。跳下凳子,拽了拽她的衣袖:“眉姨,坐啊。”

“畫眉不敢。”她低下頭,疊著手,向後移了移。

“眉姨。”哥哥歎了口氣,“快坐吧,不要拘束。”

“畫眉不餓,先伺候了少爺和小姐,再用飯也不遲。”┇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眉姨!”我堵著嘴,抱著臉,蹲到地上,抬起頭假怒道,“眉姨若不坐,卿卿也不坐!”

“小姐……”畫眉語調噎噎。

“好了。”哥哥將我抱在身上,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眉姨快點落座吧,不然這個丫頭可真會絕食的。”

“畫眉謝少爺賜座。”

看到她低下頭,靜靜地坐下,我這才安下心來。

“小二。”

哥哥一揮手,跑堂的點頭哈腰地走了過來:“客官,請問您要點什麼?”

“上幾道招牌菜吧。”哥哥摸了摸我的頭發,“我妹妹喜歡吃魚,再加一道清蒸魚。”

“小的給您推薦我們酒樓的六道金牌菜,裡麵有蟹黃獅子頭、永喜老鴨煲、糯米蟹肉卷、蘆薈百合湯、秋日蟲草鴿、清蒸鮮鰣魚,您看如何?”

“嗯,就這幾道吧。”

我仰起頭,皺著眉看著他:“哥,會不會太浪費了?”

哥哥嘴角微揚,麵色柔和:“作為臨別的宴饗,你覺得浪費嗎?”

臨別?我欣喜地看著他:“哥哥願意離開繁都?”

“嗯。”他點了點頭,用手指柔柔地捏了捏我的臉頰,“卿卿說得很對,待明日我和琦叔、碩叔商量一下,定了地方,咱們就走。”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e8%83%b8中的穢氣吐個乾淨。太好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作別了這個多事之秋。我們尋一個安全的地方,白手起家,苦心經營,日後定能報仇雪恨。

“韓少將軍。”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凝思,抬首一看。隻見淩翼然一身水色便服,頭戴銀冠,笑意款款地看著我:“韓小姐。”

哥哥忙將我放下,站起身來,行禮作揖:“殿下,月簫已非朝員,少將軍這個稱呼,怕是當不起。”

“少將軍何須自謙。”淩翼然伸手扶起哥哥的手臂,美目流彩,“在本殿心中,韓家永遠是將門榮烈,這與廟堂官吏全無關係。”

“謝……殿下。”哥哥聲音沉沉,目光炯炯。

“今日有緣再見,不如同席而坐,如何?”這位禍水眉眼含笑,青絲披肩,朱%e5%94%87飛揚。邪媚的容顏,讓畫眉都看呆了。

“承蒙殿下不棄,殿下請坐。”哥哥空出了上座,畫眉匆忙起身,站在一側,頷首而立。

淩翼然笑得嘴角彎彎,頗有幾分孩子氣:“少將軍也請,小姐請。”他晃了晃手,一個青袍男子低眉順眼地走過來。“少將軍,這個是我的從官章放,那日路祭你們也見過了。”說著丟了一個眼色,那名從官一拱手:“章放,見過韓少將軍,見過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