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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卿妃 4254 字 1個月前

貴胄出殯的奢華金迷,爹和娘的送葬行列顯得樸素而莊嚴。

待出了常青街,平時熙熙攘攘的玄武道肅肅穆穆。驚見道路兩旁百姓躬身行禮,讓出主街。

“韓將軍,一路好走!”“將軍保重!”“我們該怎麼辦啊,嗚~”“荊雍虎狼,幽國危矣!”

一聲聲或是悲痛,或是驚恐的呼喊,生生地刺在我們心頭。百姓是最可愛,也是最自私的一群人。爹爹像是他們心中的支柱,在時崇拜,去時恐慌。一代名將忠骨枯,贏得身前身後名。可是作為兒女的我們,情願不要這個名,情願不要這聲哭,隻願父母雙全,隻願至親康健。

走上浮雲橋,據說這是爹娘初見的地方。橋下煙水潺潺,河上點點烏篷,天水碧,染得繁都失顏色。煙水兩岸,碧樹凋餘,株株紅楓恰似一把一把熾熱的火炬,燃盡了這一秋殘景。

隊伍裡紙錢翁,一揮右臂,方孔白紙像是節日裡的禮花直沖上天,飛起五六丈高,隨後洋洋灑灑,像柳絮白雪,飄飄蕩蕩。

“將軍和夫人過河了!”韓全一聲唱和,淒涼的聲音動徹兩岸。

銅錢撒地,丁丁作響。“爹、娘,過河了!”我和哥哥齊聲大叫,眼眶酸澀,心肺糾痛。

過了浮雲橋,在橋尾的涼亭處,隻見白棚搭立,宴席張設。一名身著素服的清秀書生站在那裡,待走近了,才認出此人便是掬月殿裡那個不屑逢迎的年輕官員。

“停!”管家揚聲通傳,隊伍停在了橋下。

“少將軍。”此人拱手行禮,“在下是太僕寺卿洛寅,今天特來為將軍和夫人送行。”

“原來是洛大人,月簫曾聽得父親說起,太僕寺卿雖然年輕,卻是肱骨之臣,其人可敬。”哥哥抱著爹爹的牌位,微微躬身,“請恕我和妹妹都是重孝在身,不便行禮。”

“少將軍客氣了。”洛寅一持手,邀我和哥哥將爹娘的牌位放在白棚高案之上,他手拿三根香,一撩長袍,跪在蒲團之上。

“大人,這是後輩大禮,不可亂跪。”韓全匆匆提醒道。

洛寅一揮手,製止了周圍人的阻攔。恭敬地俯下`身去,停了半晌,方才起身,低首含%e8%83%b8將香插入銅爐內。隨後,他拿起案上的白瓷杯,持著袖口,慢慢地將黃酒灑在地上:“將軍忠節,英魂錚錚,泣鬼神。夫人貞烈,芳魂一縷,歸天宮。”

一陣風起,吹得棚上白花紛飛,吹得挽聯呼呼翻動。隻見白色的幡布上寫著瘦勁有力的十幾個大字,上聯是:萬裡紅楓凝血淚,下聯是:一溪煙水作哀聲。

捧下爹娘的靈位,辭別了洛大人,送殯的隊伍啟程向前。穿過了十裡鋪,轉到了繡畫坊。隻見昔日人聲鼎沸、車來車往的聚福樓、天樂堂,以及街道兩側的客棧、茶館,紛紛掛起了白幡,坊間一片蕭索肅穆。樓閣之上,客人們倚欄相望,麵色凝重。

“將軍和夫人轉彎咯!”韓全按例在街口轉角處唱和一聲,引魂向前。

白色的紙錢高高拋灑,銅錢飛起清脆落地。我和哥哥大聲應嗬:“爹、娘過街了!”

出了坊,在白虎道和玄武道的交叉處,第二個白棚立在那裡。祭奠的人卻讓我吃了一驚,竟然是青國的質子,那位風華絕代的淩翼然。隻見他身著白色蟒袍,頭戴銀冠,那雙桃花眼沒了那晚的媚色,謹然地看著我和哥哥。

“停!”隊伍又一次停下。

淩翼然眉間輕攏,一臉黯然:“本殿是青國的九王子淩翼然,今天特來送將軍和夫人西去。”

哥哥聞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頭含疑地看了我一眼,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證明了淩翼然的身份。

“殿下親自前來,月簫不甚惶恐。”哥哥說著便拉著我想要行跪拜禮。雙膝還未著地,一雙白淨的手便將我們扶起。哥哥詫異地看了看比他矮小許多的淩翼然,怔怔地站了起來。

“少將軍和小姐何須多禮。”淩翼然一臉成熟,語氣哀痛,“本殿一直久仰韓將軍英名,早就想登門拜訪。怎奈身份特殊,幽王遲遲不允。”他長歎一口氣,眼中帶愁:“千巧節在掬月殿,看到夫人和小姐的窘境,心中惴惴,隱隱不安。怎知,荊雍竟然使出這般奸計,將軍忠肝義膽讓本殿長嗟不已。”

“我娘和妹妹的窘境?”哥哥緊鎖眉頭,低下頭,含疑地看著我,“卿卿。”

淩翼然是有心,還是無意?我忖度著他的心思,他一臉稚色,孩子氣地長籲短歎,讓人看不出真意。也許是我多心了吧,歎了一口氣,拉了拉哥哥的衣襟:“待喪葬結束,卿卿自會一一解釋。”

哥哥皺著眉,點了點頭,帶著我將爹娘的牌位放在案上。

“殿下,就由下官來主祭代奠吧。”一名青衣男子拱著手,低低出聲。

“章放,你還不夠資格!”淩翼然冷冷地訓斥那人,“本殿要親自祭拜,還不退下!”

“是。”

“殿下尊貴,毋須如此。”哥哥出言勸解道。

淩翼然舉起右臂,目光懇然:“將軍生前,本殿無緣一見。今日路祭,就讓本殿圓了心願吧。”

說著焚了三根香,恭恭敬敬地對著爹娘的牌位鞠了三躬。隨後拿起酒杯,一揮臂,黃酒隨風揚起:“英烈徇名,將軍重氣;寧為蘭摧玉折,不為瓦礫長存。”

三杯祭酒之後,他命人抬起白幡,隻見那對挽聯上寫著:

千秋江水千秋月,世世稱奇。

古來沙場古來軍,個個含冤。

眼睛猛然瞪大,聯首聯尾合起來,不正是“千古奇冤”嗎?他在暗示什麼?他又知道多少?抬起頭,隻見哥哥濃眉緊鎖,臉上的疤痕微微顫唞。他請下了爹娘的牌位,長舒一口氣,目光灼灼地看著淩翼然:“月簫謝過殿下的路祭,謝過殿下的提點。”

“少將軍保重,小姐保重。”淩翼然微微頷首,眼中流彩。

白虎道行來,一路白棚高搭,祭奠的人既有王公大臣,又有富賈豪商。挽聯也是層出不窮,但是遠沒有淩翼然那副來得震撼。

滿懷心事,氣息沉重,一路白紙飛起,一行慘慘心傷。待出了北霆門,走到通往祖墳的官道。就在道口那片虯枝橫立的左旋柳林邊,我看到了最排斥的那個白棚。華麗的紙紮,金銀紙帛層疊,其中有噴錢獸、金童玉女,有金山銀山、文房四寶、綢緞衣料、古玩、花盆,還有宴席和戲劇、廚子、老媽子、使喚丫頭、使喚小子。奠棚之上掛著一個代表幽王的黃色伏虎,棚下立了數十名官員,統一的穿著朝服,皺著臉,擠著眉毛,滑稽透頂。

“韓世侄。”打首的中年男子假意地歎了口氣,很是虛浮,“本相奉王上的旨意,特地領了幾位官員前來吊唁。”

哥哥躬了躬身,沒有搭話。

“將軍陣亡的消息傳來,王上是三天沒有合眼,每每上朝,嗟歎不已。”哼,這是在為幽王說好話嗎?我爹爹娘親離世,你不表哀痛,反而說起了王上的苦,王上的痛,真是荒唐,真是虛偽!

“錢丞相。”哥哥將爹娘的牌位放在雕花八仙案上,弓了弓手,“月簫了解了王上的心意,隻是還有一事迷惑在心,不得其解,望丞相給於解答。”

這位丞相一摸下巴,瞇起眼睛,像極了一條毒蛇:“世侄請講。”

“月簫想知道,本應身處王宮深院的娘親和妹妹為何出現在戰場?月簫還想知道,為何娘和妹妹失蹤的消息久久沒有傳到前線?”哥哥語氣咄咄,目光冷然。

“這個。”錢丞相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夫人和小姐是在上香的途中被劫的,檀濟寺背靠榮山。禁軍將領一時大意,沒有派兵駐守,這才讓賊人有了可趁之機。那些失職的禁軍都尉已經一一下獄,王上喝令大理寺徹查此事。”隨後又麵帶愧疚,繼續說道:“夫人小姐被劫之後,我妹妹甚是自責,畢竟是和她一起出行才遭此劫難。我妹妹和姐姐為此吃了一個月的素,為夫人和小姐祈福。”

姐姐和妹妹,難道他是淑妃和幽後的兄弟?憤憤地盯著他,好一個祈福,此次遭劫就是你家搭得手,就是你那個好妹妹命人下得藥,你們還好意思栽贓給禁軍統領!

“至於為何沒有將此事告知前線的將軍,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啊。”錢丞相長籲短歎,好不無奈,“夫人和小姐失蹤後,王上命令各州州牧嚴加搜索。怎知賊人太過狡猾,始終沒有線索。彼時又值大戰前夕,王上怕消息傳到前線會亂了將軍的心智,毀了三軍的氣勢。逼不得已,隻好瞞下。”

哼,好一個逼不得已啊,實際上幽王是怕爹爹和哥哥一怒之下,拍馬回國,難以給他爭臉吧。真是一個好大喜功的昏君!

哥哥牽著我的手,掌中愈發加力。右頰上的刀疤冷硬非常,雙目流火,身體僵直。

錢丞相領著一幫佞臣有模有樣地行了禮,祭了酒,燒了紙。哥哥大步上前,抱了爹娘的靈位,不願多留,帶著我們,轉身便走。◣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唉!韓世侄!”隻聽身後錢丞相一聲疾呼,隊伍再次停下。

“韓世侄,王上還交待了一件事情。”錢丞相的眼中閃著急切的光芒。

“何事?”哥哥冷冷地應聲。

他虛著眼睛,嘴角微揚,涼涼地看了看送殯隊伍之後的白甲將士:“請世侄在五日之內將韓家軍的帥印交出。”

“什麼!”哥哥怒吼一聲,雙目瞪圓。

“王上念世侄你年紀尚幼,恐難以扛此重任。故命你交出帥印,由虎嘯將軍劉忠義暫時保管。”錢相帶著得意的神色看向怒氣沖沖的哥哥,“這,可是王令,望世侄不要沖動。”冷笑一聲,看了看我們懷中的牌位:“本相完成了王上交代的任務,這就告辭了。”說完,一甩衣袖,領著眾官上了轎子,隻剩下路邊那座華麗的奠棚。

抬起頭,虛著眼,看向棚內白幡上挽聯:

君恩似海

臣節如山

哥哥抱緊爹爹的牌位,挺立在秋陽之下,俊逸的臉龐微微顫唞,那道疤痕顯得有些猙獰。

“管家伯伯,可有筆墨?”我看了看韓全,淡淡出聲。

“回小姐的話,沒有帶來,是韓全疏忽了。”

“沒關係。”我搖了搖手,撇下一根樹枝,沾了沾盆裡的黑灰。踮起腳,在白幡上添了兩個字。

回頭看了看了然的哥哥,目光淡淡,揚起稚嫩的聲音:“起了,送我爹娘,回故鄉!”

喪樂再次奏起,金鑼咚咚作響。仰起頭,望著沖天的白紙錢,我心中冷然:

君恩似海乎?

臣節如山矣!

喜心湖畔話悲秋

殯葬之後,已屬深秋。站在爹娘曾經居住過的追雲園裡,摸著白楊樹挺直的主乾,仰起頭看著隨風飄落的心形樹葉,心中廖悵不已:落的是葉,還是心?聳立天際的蕭蕭高木,在慘淡的愁陽下,馱著瘦長的身影,似流浪的遊子,在這荒園裡踟躕,獨自與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