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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來回遊離,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眸光冷冽得如冬季最厚重的一塊冰:“雲陽給人的印象總是資質平庸,與世無爭,皇上也不怎麼親近他,沒想到他骨子裡竟毒辣到陷害親妹妹的地步,當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皇儲之爭,貌似要浮出水麵了。”

既然幾個哥哥意識到了時局的動盪,桑玥索性把話頭挑明:“哥哥們知道外祖父和大舅舅對皇儲之爭的態度嗎?”

姚晟陷入了沉思,夜風輓起一側的簾幕,路邊昏黃的燭火透過雕花窗欞子透射了曲折斑駁的暗影,烙在他的臉上,又似落進了心底,他的聲不知不覺間便染了幾分沉悶的意味:“姚家的歷史上並非沒有出過皇後和太子,我曾曾曾祖父的妹妹,是孝莊仁德皇後,誕下了顯雲太子,姚家一力為顯雲太子保駕護航,那時,姚家位列三大家族之首,鋒芒畢露、榮耀至極,我曾曾曾祖父更是手握七十萬雄兵,踏破胡人的王庭,鎮守邊關數十年未讓一個胡人越過邊境,他的威望堪比天高,成武帝封其為定國大元帥,姚家彼時打個噴嚏,整個大周都會抖上三抖。”

姚馨予眨巴著水汪汪的眸子:“呀!我們姚家曾經那麼厲害嗎?”定國大元帥她聽母親提及過,可也就是隻言片語,更未想大哥描述的這般威武。

“是啊,”姚晟對著姚馨予笑了笑,隻是笑意苦澀,語氣涼薄,“後來,成武帝將身份僅次於皇後之女的韶華公主下嫁給姚家嫡長子,就是我們的曾曾祖父,韶華公主是古惠妃的女兒,她的美名揚天下,世人皆讚嘆韶華公主和姚家公子乃是一對絕世佳偶,我們的曾曾祖父也是欣喜地認為自己娶到了一位能夠與之琴瑟和鳴的好妻子。誰料,成親後不久,韶華公主性情大變,跟曾曾祖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時不時還拳腳相加,曾曾祖父礙於她是女子,倒不與她計較,每每隻藉著頭風發作為由留宿書房,好避過和她發生正麵衝突。

有一天,陰差陽錯之下,曾曾祖父在歸家途中救下了一名落魄的商戶女子,並將她帶回府做了丫鬟。起先,二人恪守禮義,僅像普通主僕般相處,但日子久了,韶華公主刁蠻任性、無理取鬧,那名女子溫婉嫻熟、善解人意,換做任何男人,都需要在後者的身上找點兒慰藉。”

姚馨予大驚:“那……我們的曾曾祖父背叛韶華公主了?”

桑玥垂眸,抿了口茶,男人莫不都是三妻四妾,駙馬又如何?隻要不給名分,寵幸多少丫鬟都無傷大雅,可在姚馨予的眼中,這便是背叛了,這丫頭,眼裡當真揉不得沙子。

姚晟也喝了一口茶:“暫時沒有,我們的曾曾祖父生生忍住了,姚家人,絕大多數都是從一而終的。直到有一次,韶華公主生辰,曾曾祖父在宴會上喝多了酒,當晚就寵幸了那名女子,韶華公主勃然大怒,到殿前哭訴,請求成武帝允許他們和離。

駙馬寵幸一兩個丫鬟原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成武帝隻苛責了曾曾祖父幾句,對和離之事隻字不提,卻也不讓那名女子獲得任何名分。曾曾祖父認為既然已和人家發生了關係,就該好好對待人家,尤其又不能給她名分,心底就越發愧疚了,往那名女子房中去的次數也愈發多了,如此,那名女子遭到了韶華公主的嚴重嫉恨。趁著曾曾祖父外出之際,韶華公主以大不敬之罪,打了那名女子二十大板。”

講到這裡,姚晟頓了頓,如烏雲壓境,神色慕地黯然了幾許,“也打掉了她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

桑玥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姚馨予高呼出聲:“天啊!三個月大,應是瞧得出來了,韶華公主故意的嗎?”

姚晟按住額頭,桑玥見他杯中空空,便滿上了溫水,暖意透過冰涼的茶杯覆過他的指尖,緩緩流入心底,他的語氣少了一分冷沉:“沒錯,韶華公主就是故意的,曾曾祖父回到府裡,驟聞噩耗,怒氣衝衝地跑到韶華公主的院子,當時,那名女子已邁入彌留之際,臨死前,哭著勸曾曾祖父不要怨恨公主,不要為她傷心。”

姚馨予的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出來:“這個女人真是太善良了!韶華公主好可惡!”

桑玥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結果,你的曾曾祖父隻會更加傷心,更加怨恨公主,發誓要為心愛的女子和他們尚未出世的孩子報仇。”

姚晟微垂的眼瞼忽而上抬,愕然了片刻,為桑玥這種犀利得粉碎一切迷霧的眼神暗自震驚,他甚至推測,桑玥已猜到了下聞,可他仿佛僅僅為了尋個話題般,機械地完成了最後一段陳述:“是,我曾曾祖父親手埋葬了那名女子的屍首,跪在墳前一天一夜,悲痛欲絕,他不止一次地想要衝進韶華公主的院子,親手殺了那個惡毒的女人,可他不僅是一個丈夫、一個是父親,也是一個兒子,是姚家的嫡長子,形勢所迫,他責任重大,所以,那一天一夜,他完完全全是在克製自己的心魔。可是,韶華公主卻不這麼認為,她找到了墳前,說埋在裡麵的人是妖精轉世,死了還勾著她丈夫的魂,揚言要把那名女子拖出來鞭屍。”

“鞭屍?死了還不放過她?”姚馨予瞪大瞭亮靜靜的眸子,那搖曳的輝光如同深海暗流,柔滑,卻沒有出路。

姚奇和姚豫都抿脣不語,臉上的表情如堆積了一整個深秋的霜,厚重而冰冷,卻又不若寒雪般徹骨,帶了些微的澀,稍了零星的朦,細細辨認,竟藏了一絲無奈。

桑玥沒有打斷姚晟,她能理解姚晟需要發泄的心情,雲笙開玩笑提出了迎娶姚馨予一事後,姚清流和姚俊明便將他們三兄弟叫去書房呆了整整一下午,離開書房時,三人的臉色都很凝重,而今想來,應該他們就是那天知曉了這段被掩藏於歷史長河的家族秘聞,她看過姚家秘史,所以對韶華公主和曾曾外祖父的故事並不陌生。

“那後來呢?”姚馨予出聲詢問,眼睛的淚已乾涸,那被淚水侵染過的睫羽卻格外透亮光明,三兩根依偎,由粗到細,尖尖兒上透明得不見色彩,宛若一段情,適於美好,滅於無形。

姚晟握住茶杯的大掌隱隱顫唞,雙目忽而就紅了:“後來,曾曾祖父不讓下人挖墳,韶華公主便親自拿著鏟子去掘,曾曾祖父捉住了她的手,她奮力掙紮,拉拉扯扯間一摔,撞上了堅硬的石碑,那石碑的凸起正好抵住了韶華公主的腹部,她的孩子也流產了。”

“啊?那曾曾祖父不知道韶華公主懷了孩子?”姚馨予又是一叫。

姚晟隱忍著搖頭:“不知道,才懷了一個多月。”

韶華公主最終不治身亡,一屍兩命,姚家以謀害皇室公主的罪名被齊齊判了死刑,唯獨遠在邊關的定國大元帥因赫赫軍功得以倖免。

孝莊德仁皇後和顯雲太子跪在金鑾殿三天三夜,為姚家陳情,最終惹得龍顏大怒,罷黜了顯雲的太子之位。

定國大元帥明白成武帝的用心,為保姚家安好,他將手裡的兵權盡數交出,並攜著風燭殘年的髮妻和年僅五歲的長孫……待為受過。

談到這一段,姚晟已淚流滿麵:“那是我曾曾祖父弟弟的長子,年僅五歲,為保姚家,死了!”

姚晟沒細說的是,他們三個,死得異常淒慘,一對遲暮之年的老人抱著長孫跳入火海,焚得麵目全非、渾身焦灼,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那對老人最痛的不是烈火焚身,而是眼睜睜看著活蹦亂跳的孫兒在自己麵前變成一塊焦炭!

那孩子,出奇的乖,死咬著牙關,哼都沒哼一聲……

那種慘狀,饒是鐵石心腸的成武帝也生出了惻隱之心和愧疚之心,這才免了眾人的罪責,唯曾曾祖父被終身監禁,他的弟弟將自己的次子過繼到了他的名下,便是姚清流的父親。

也正是從那以後,姚家百年未出過武將,百年未碰過兵權,好不容易出了個姚俊傑,可沒活過三十就隕落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眠?尤其那人,還功高蓋主,聲名赫赫。

其實,韶華公主也好,落魄千金也罷,不過是成武帝用來構陷姚家的棋子。

韶華公主本性溫婉,卻為了使命不得不化身悍婦,和腹中孩兒共赴黃泉。

她死後,同母所出的弟弟成為昭陽太子,即位後娶了母家——古家的女兒為皇後,下一任皇帝依舊娶了古家的女兒,便是雲傲的祖母古玉清和她的妹妹古太貴妃。

犧牲一個韶華公主,將有古家血脈的人捧上帝位,換來古家多年的興旺,又有什麼不值得?∫思∫兔∫網∫

事後,雲傲的父親又用類似的方法打擊了古家,當時的古太後被活活氣死,古太貴妃被生生氣瘋,古家步了姚家的後塵,沒落得比姚家更淒慘。

雲傲的父親娶了畢家女子為後,雲傲則娶了冷家女子為後,可雲傲的父親終究對古家有著愧疚之意,臨死前才吩咐雲傲善待古太貴妃,實際應是古太太貴妃,叫著拗口,省了一個“太”字。

姚奇沒好氣地道:“史書上隻記載定國大元帥和我曾曾曾祖母抱著孫兒為韶華公主吊唁,不小心靈堂起火,燒死了,那段全家人一度被判死刑的歷史更是被抹除得乾乾淨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上位者想要名垂青史,何其簡單?卸磨殺驢是皇家慣用的伎倆,完事後還讓後人挑不出錯兒。”

姚晟看了桑玥一眼,緩緩道:“所以,祖父的意思是,我們姚家最好不要參與任何皇儲之爭,皇上的手段,隻怕比當年的成武帝更果決狠辣,姚家數百年基業,可不能毀在我們的手上。”

姚奇輕嘆:“就怕,已經卷進了這場權勢漩渦。”

桑玥的眉心一跳,雙眸迸射出意味深長的眸光,怔怔放空了半響,爾後,濃睫微垂,掩住那絲冷冷的厲芒。

朝陽宮。

舒明開闊的正殿,宮女斂起屏聲地立在一旁,燭火照著橫梁和廊柱的陰影,打在宮女的臉上,暗了華美的妝容,遠遠看去,殿中立著的,不過是幾尊雕像而已。

兩排“雕像”的正中央,跪著一臉肅然的雲陽,銀白色繡絲竹袖邊和下擺隨風鼓動,宛若漫天銀雪中凜降了幾許飄葉,分外不和諧,一如他這般尊貴的身份、這般狼狽的下場竟然落在了宮人們的眼中,著實不應該。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明月爬上枝頭又隱入雲層,探出腦袋,再縮回酣眠,終於,一聲苦嘆,劃破了大殿的寧靜。

“你們退下。”

“是。”宮人們依言退出大殿,樂女官合上大門。

紫衣飄飛,猶如破曉時繞著旭日的一抹紫氣,矜貴得不可方物,她冷冷地、恨鐵不成鋼地打量著越來越沉不住氣的兒子,直到一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