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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請節哀。」十數名僕從依次上前向寧天歌行禮。

他們麵容沉靜,對於陰陽星宿的離世,他們的悲傷深切而沉重,然而他們控製得很好,並不將這種悲傷流於表麵,隻是深藏在心底,隻有一個不經意間才會流露出來。

她略略點頭,隻是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

蘇嶼在裡麵,他們幾個都被無問關在了門外。

天色已透亮,她並不擔心無問會對蘇嶼怎樣,既然作出了承諾,無問不會反悔。

她擔心的,卻是無問會對她外祖父如何。

情到極致,親眼看著心愛之人離世,且死在自己手裡,這種痛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如果做出什麼瘋狂之舉,她也不會覺得奇怪。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冉忻塵如她一般默默地盯著那扇門,陰陽星宿的死對他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打擊,那是他一心想拜的師父,是他滿心尊崇的人,他此時的心情並非簡單的惋惜與遺憾所能形容。

墨跡卻不去關心裡麵的人,而是時不時地看寧天歌兩眼,眼裡全是探究與好奇。

這麼個看似簡簡單單的人,怎麼身世卻這麼複雜。

木門無聲打開,無問走了出來,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她光潔美麗的額頭竟已添了細細的幼紋,眉目間也有掩不去的倦怠。

「他睡了,你們暫且不要去打擾他。」她關了門,阻止急欲進內的墨跡,轉而對寧天歌說道,「我們聊聊。」

說罷,便自顧往無人處走去。

寧天歌默然跟在她後麵。

竹林幽靜,大半竹子經不起昨晚的風浪而折了腰,隻有少數幾根還挺直不倒,兩人一前一後踏著腳下鬆軟的竹葉,來到一片地勢較高的空曠處。

晨光自林間瀉下,微風拂過,紗衣飛舞,更顯得無問飄渺若仙,她頭上髮髻已散,一頭烏黑的長髮垂於身後,背影孤寂寥寥。

「你的外祖母,她是個好女子。」良久沉默之後,她悠悠開口,說的卻不是她自己。

寧天歌沒有回應,她明白,這個時候她需要做的,隻是靜靜聆聽。

「她聰明,善良,性子恬靜,從不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無問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我卻正好相反,刁鑽,頑劣,爭強好盛,佔有心又強。」

「你外祖母一直喜歡你外祖父,你外祖父也知道,卻一心喜歡我。而我,則仗著你外祖父的喜歡,將其他喜歡我的男子全都踩在腳下,將他們貶得一文不值。」她沉浸於回想之中,言語平靜,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可以想見,當初我得罪了多少人,也正因為如此,我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那些被我羞辱過的男子,暗中設計了你外祖父,讓他與你外祖母有了床第之合……」

「我知道,自始至終,你外祖母都是無辜的,可當時,我幾乎想要殺了她,而你外祖父,則因為我傷了你外祖母而打了我一巴掌。也正是因為這一巴掌,我與你外祖父割發斷義,發誓從此以後再不相見。」她似乎笑了笑,略顯苦澀,「當時我是多麼高傲,在你外祖父苦苦哀求之下決然離去,可這麼些年過來,終究無法對他忘懷。」

語聲落寞,說來清淺,卻可想見,以這樣性情的女子,在當時又是如何的激烈,如何的絕決。

寧天歌低聲道:「這一路來,你未再對我們進行阻攔,讓我們順利找到這裡,其實也是為了給你自己一個見我外祖父的理由,是麼?」

無問驀然回頭,眸光冷厲。

寧天歌靜靜迎著她的目光,不閃不避。

無問眼中的鋒芒漸漸褪去,化作一聲輕歎,「你很聰明,說的一點也不錯。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再見他一麵,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當年錯得有多離譜,白白與他錯失了這麼多年……不過,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最後那句話,已變成喃喃自語。

寧天歌眼前浮現出那張俊美的臉,歲月未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那顆心裡盛放的感情也未因歲月的流逝而轉淡,反而更加濃烈,濃烈到用生命來證明。

她也不希望他死,但死而復生,可能麼?

無問抬起眸,專注地凝視著她的臉,眼中的神傷已淡去,又恢復了以往那種高貴的清冷,但又不同於對他人的疏離。

她望了片刻,眼睛彷彿能透入人心,之後淡淡道:「小娃兒,『天眼』可在你那裡?」

寧天歌微微心驚,『天眼』之事隻有墨離與墨跡兩人知道,無問又是從何得知?

「你不想承認也無妨,那些身外之物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無問臨風而立,似超脫於一切世俗之外,「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有些事物不過是因緣造化之中的介物,命運輪迴總因為一些相同的事物而碰撞在一起,你無需太過執著於過去。」

無需太執著於過去?

寧天歌怔住,她這是想要說什麼?

待她回過神來,無問已沿著原路往回走,她細細地咀嚼著那句話,心境豁然開朗。

也許,她這十多年來苦苦追尋的東西,真的隻是無問口中的因緣造化的介物。

望著無問飄遠的身影,她微微一笑,「祖師姑,我母親的名字,叫阿原。」

阿原,既是最初,也是原諒。

她相信無問會懂。

無問的身形似乎一頓,又似乎隻是她的錯覺,轉眼便出了她的視線,青翠殘敗的竹林中,彷彿還有那雪色的裙裾在裊裊飄蕩。

——

回到木屋前,墨跡與冉忻塵都沉默地坐在外麵,四喜無精打采地打著盹,而那些僕從則雙目失神,呆呆地望著某個方向,像是被抽離了魂魄般。

寧天歌猛然衝入屋內,房間裡卻隻有沉睡未醒的蘇嶼,無問與陰陽星宿都不見了蹤影。

原來……如此。

她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雖然早已料到了這一步,但真正麵地時,仍有說不出的悵然與悲涼。

無問帶走了陰陽星宿,去了哪裡,無人可以知曉。

也許一輩子守著冰冷的屍骨過老,也許將他救活,從此過著神仙眷侶的生活。

她希望,是後一種。

這一對生死糾纏的愛侶,陰差陽錯間錯過了半生,如今陰陽兩隔,用生的代價,終於換來了下半生的相守。

這樣的愛,太苦,苦半生就夠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床上一聲輕%e5%90%9f響起,寧天歌才驀然回神。

——

午後的陽光正灼烈,寧天歌挑起窗簾一角,瞇眼望著馬車外的景致。

車內十分安靜,靜得彷彿隻有她一個人。

一向話多嗓門又大的墨跡在趕著車。⑥思⑥兔⑥文⑥檔⑥共⑥享⑥與⑥線⑥上⑥閱⑥讀⑥

冉忻塵正捧著陰陽星宿留下的醫書看得廢寢忘食,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

蘇嶼的身體虛耗多日,因此多數時間都在睡覺,即使不睡覺的時候,亦十分安靜地坐在一邊。

四喜因為蘇嶼常睡覺的原因而對他另眼相看,認為如此愛睡必是它的同好,因此對他十分友好,常常伏在他枕邊打呼嚕,而冉忻塵也因為他的寶貝醫書而顧不得他,因此車內有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離開山穀已有四天,自蘇嶼醒來之後,她一刻都未作耽擱,將穀內事宜都交給了那些僕從打理,給冉忻塵找來了陰陽星宿的醫書,自己則挑了本內功心法,之後即刻登上回桑月的路。

蘇嶼失蹤這麼多天,以成王的性格,恐怕已採取非常手段,再不回去估計就要登基稱帝了。

幸好蘇嶼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無問將他體內的巫咒解除,那些蠱蟲也消失不見,再加上身邊還有個神醫,每天吃幾顆補身子的藥丸,恢復得倒也迅速。

要說他的性子,確實淡泊得讓她驚訝。

他的父皇被成王暗害,之後成王又以攝政王之名扶持他登基,他雖名為國主,卻隻是個虛名,幾乎所有的實權都是成王手中,朝中支持者寥寥。

更甚者,他與晗月的婚事也是在成王的逼迫下退的婚,原因很簡單,就是成王擔心他與晗月成婚後,會得到西宛的相助,威脅到他朝中的地位。

在這種種之下,蘇嶼卻一直淡然處之,隨成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然而,這種淡然的性子,卻也有剛硬的時候。

就在成王將他關入地下密室,逼他交出傳國玉璽時,他卻寧死都不肯交出。

寧天歌曾問他原因,他說,之所以不把玉璽交給成王,就是不想讓桑月的百姓因為成王的野心而生靈塗炭,這也是成王一直未殺他的原因。

畢竟,手中沒有玉璽,又沒有蘇嶼的親筆退位昭書,成王再怎樣強硬,這國主也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想起此次來回已將近十日,再加上之前在月都隱藏行跡的那幾日,距墨離離開月都前往西宛已有半月時間,如無意外,墨離已該從西宛返回,但不知他此行前去,可有遇到危險。

想簡晏那人,雖敢命人在桑月暗中下手,但在明處卻未必敢對墨離如何。

雖然晗月死於東陵,屬東陵理虧,但簡晏若明著對墨離動手,哪怕理由再堂皇,亦是從受害者一方變成了行兇者,也給了東陵一個公然興兵的理由。

簡晏應該不會那麼傻。

「日頭這麼烈,你都不覺得熱麼?」一隻修長微涼的手伸了過來,將簾子垂了下去。

「有一點。」寧天歌一笑,回頭看著他,「不過你倒可以多曬一曬,對身體有好處。」

蘇嶼低頭看著自己手背白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微笑點頭。

被關在密室的那段時日,終日見不到陽光,即使被救出之後,亦沒有被陽光照射的機會,這種不健康的膚色便一直沒有改善。

「其實,你也該讓冉院正替你看看。」他抬眸,眸子裡映著她明亮的眼眸與略顯病態的臉。

三人的容貌都已卸去偽裝恢復了原樣,她亦恢復了翩翩弱公子的模樣,他在見到她的容貌之時自是驚訝,未想她在那副平凡的長相之下竟是如此孱弱,讓他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將他救出密室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