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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個說:「可不就是嘛,人若反常,非病即亡,他啊,活該一輩子是斷袖!」

然後便是一桌子人的恥笑。

想著想著,歎著歎著,冰冷的溫度順著殘敗的身體一股腦兒的全都又匯進了心口裡。

不禁的,又想起了當時劉半仙叫住他時說的話,馮淵終於才開始後悔了,後悔沒聽他的話。誰知道那神棍平時那麼神神叨叨的,居然還真的懷揣大本領——

若是自己好好兒聽他的話,乖乖的窩在家裡,那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傷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自己也就能穿著小金衫揭下麵紗晃悠悠的搖在金陵大街上了。那時候,還愁沒桃花嗎……

偏偏自己,這麼背……

打從被那夜叉打了之後,就沒怎麼交過好運,壞事兒一股腦兒的全奔了過來……

馮淵長歎,這過往的曾經,這一幕幕就好像就發生在自己眼前似的,一幕幕的,一幀幀,輪迴交錯,在眼前晃悠悠的滑過。

他死命掙紮著弓起身子。

想要拂去臉旁的亂髮,想要攏好髮簪,想要整理好衣衫,想要遮住自己的臉……

無奈動了幾次,身子卻沉的不能自已,除了痛覺還保留在身體上外,剩下的什麼都沒有,哪怕是弓起手指的力度。

嫣紅的血如注般,順著馮淵的小身板汩汩的直往外流淌,浸在著身下那土黃色的泥土裡,被染成上了漆黑的顏色。

世界好像戛然而止了,在最後一個聲音灌入他的耳際時,思緒沉了。

「爺——!」是福寶。

鮮血淋漓,燦金的衣裳幾乎被觸目驚心的艷紅覆蓋。

妖冶,可怖,宛如從地獄裡爬出的野鬼,受過了酷刑之後倒在那裡蜷縮著,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爺……!」淒厲的哭聲似乎穿上了九重天上去。

「爺……爺,你忍忍,別睡!我現在……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大夫!」福寶抱著渾身是血的馮淵疾步跑在金陵的小路上。

「爺……您……千萬……千萬……要挺住啊!」福寶哽咽的哭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滴滾在馮淵那破落的金衫上。往常馮淵作勢要他背自己,福寶拚出吃奶的勁兒,也就隻能背個十幾米,這次抱著馮淵從金陵大街直直的繞過了三條小巷也沒歇過一次。

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又好像被壓搾乾了似的。一停,就會倒下。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停。

「爺……您別睡……別睡啊!」福寶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是馮淵卻聽不到了。

「快開門啊,快開門啊,王大夫,您快開門啊,我家爺快不行了,您開開門啊!」福寶抱著奄奄一息的馮淵砸著王郎中的門。

「怎麼了,怎麼了,什麼事兒啊?!你催什麼催,合著不是你們家的門,光光的就砸,砸壞了你賠啊?!」王郎中嘴裡叼著一根黃瓜嚼著出來,剛剛和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爺%e8%88%8c戰一番,現在正慪氣了,黃瓜被他咬的卡拉卡拉的響,滲人的很。

即使馮淵此刻暈的是人事不省,但耳朵接收到這麼滲人的聲音。發自身體本能的,命根處似有一陣涼意湧動——所以窩在福寶懷裡的他似有若無的抽搐了一下。

王郎中斜睨了眼福寶,又睨了眼他懷裡的馮淵:「我們這兒是郎中館,不是停屍房,福大爺您要是有事兒出門左拐,現在去了那裡還正好打折呢。」說著就要關門。

福寶一腳踹開門,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嘩嘩的還直流,扯著嗓子就朝他嚎起來,聲音猙獰而尖利:「你睜開眼睛瞧瞧,這是我們家爺!萬一我們家爺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告到伍縣令那裡,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郎中被他這一喊得後背發毛,又聽到伍花肉的名字,手裡的半截黃瓜嚇得甩出去老遠,急急的就邁出腳把渾身是血的馮淵接在懷裡,匆匆的就朝家裡走:「您怎麼不早說,我還當是誰呢。」又問:「怎麼馮少爺受了這麼重的傷?」

福寶用袖子直抹眼淚,嗚嗚咽咽的追了進來,也沒回王郎中的話,急切的問:「你快瞧瞧,我家爺怎麼樣了?!」

王郎中把他平放在榻上,望了眼已經慘白的臉,歎了口氣,搖搖頭:「還未可知。」

福寶登時就急了,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給王郎中磕了三個響頭,腦袋上都磕出血印子來了,也無暇去顧及:「您一定要就我家爺!」

王郎中瞧著他磕的滿臉是血,有些於心不忍,連忙把他拉起來:「這你儘管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的,你也別磕了,等你家爺治好了我還得騰出手來治你。你先出去幫我拿盆水來。」

福寶應聲,撒%e8%85%bf就出去了。

片刻功夫,就端來一盆水。

馮淵腦袋暈暈的,隻覺得身體上有熱流劃過,一會兒又變成冰冷冷的東西,貼在紅腫發熱的傷口處。神思恢復了片刻清明,身體略略減輕了痛楚,但很快,還是猶如沉到深不見底的湖底中一樣,什麼感覺都消失了。

人是被福寶和喜寶搬回馮府的。

王郎中說,就這兩三天,能挺就挺過去了,不能的話大羅神仙也沒法子了。

福寶攪著衣帶直掉眼淚,「都是我沒看好爺。都怪我嗚嗚嗚……」

喜寶一把把他攬進懷裡:「爺沒事的,一定沒事的。」翻來覆去也隻是這兩句單薄的話。他本就不善言辭,想要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怎麼說出口。

福寶窩在他懷裡,鼻涕眼淚蹭了他一%e8%83%b8口。

此刻多虧馮淵暈在床上,要是醒著,估計又得被這場景給氣的吐血三升,當場去佛前唸經。

似被什麼牽引著一樣。

馮淵迷迷糊糊的,思緒似周遊在九天之外,又好像依然是在身體裡苟延殘喘。忽近忽遠,忽明忽暗,就像搖搖欲墜的風箏,雖然快落了,但還是乘著風掙紮那麼幾下。

此刻他感覺就是如此。

十九年的過往歷歷在目,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馮淵眼前放著。

他看到自己被人打鮮血淋漓的,氣息奄奄的以一種很難看的姿勢趴在地上,髮絲夾雜著土黃色的泥,髒兮兮的,比城南的叫花子抹的還像叫花子。麵前又一閃,自己甩著扇子,彎著那雙狐狸眼有些不爽的坐在劉半仙的攤子前和他胡侃,他柔著眉眼,說「淵兒,你有難。」又一轉,這次是自己光溜溜的窩在地上,捂著腫了老高的錐子臉可憐巴巴的瞅著夏蟬兒。

一幕幕,一幀幀,就在眼前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播放著。

馮淵以局外人的姿態靜靜的瞧著這一切。

早些年,常聽見茶館裡拿著醒目,扇子,手帕的說書先生,咬字精準,擲地有聲,聲音若擊玉磬。馮淵小時候很喜歡坐在茶館裡,呷著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慢悠悠的嚼其中的人心韻味。

其中最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並不是人妖情未了,秀才戀上千年妖精,富商撞見已亡人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相反,馮淵這個奇葩反而對所謂的瞬間的走馬燈很感興趣。

說書的先生說,這個走馬燈很厲害!厲害到連六歲扒鳥窩,三歲玩泥巴,奶娃娃光著%e5%b1%81%e8%82%a1都能照的清清楚楚。

馮淵忍不住好奇問,那先生還故作神秘的捋了捋髮絲,隻幽幽吐出幾個字「請聽下回分解。」

於是第一次,馮淵便對這個沒啥腹肌的說書先生下手了,隻為了提前一點聽完那個所謂的下回分解。

馮淵問的細緻,那先生講的也細緻。

如今,細緻的和幾年前一樣,一樣一樣的,從馮淵被打開始一直放到了十歲玩泥巴。

馮淵歎,自己這次真的要掛了。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有主角光環的男人,是全金陵男人的愛慕對象,命中貴到有守護神保護著他,但是沒想到,其實隻是自己中二沒畢業而已。

這次……是真的要掛了。

☆、命中貴人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還掉了一個收藏……窩收藏本來就少了嗷qaq(作者君以蔫,需要收藏和評論才能補充能量qaq)這裡還是跪求各位小天使們的收藏評論嗷qaq……△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走馬燈兜兜轉轉的,已經回放到馮淵八歲那年,踩著雨後小水坑摔了個一嘴泥了。

馮淵有點不想看,不想看自己這麼慘不忍睹的童年……但這還是不由他做主似的,還在繼續往前……

一直放到了三歲那年。

有個衣衫襤褸的道士和一個同樣襤褸的癩頭和尚,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個道士抱著自己,很親暱的說,十年後,你必有一難,隻要服下這顆珠子,便可保全你性命無憂。

又一轉,那個和尚又說,你倒是從中插手做什麼,壞了人家兩個的好姻緣。

接著,那個道士就哭了,哭得很難看,比馮淵娃娃時期摔了個狗啃泥,完了之後還含著滿嘴的黃泥哇哇大哭還難看。

這還沒吐槽完呢——

很快,思緒又像是被什麼扯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黑暗在週身肆意的蔓延,像一隻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把自己捆綁纏繞住,拖著他不住往下的沉,沉,一直把他墜到底。

還有一種說法,是迴光返照,馮淵記得那個說書人同樣說過這個。

身體好沉,沉到像是被灌了鉛然後又被扔進了深海,連呼吸都很費力。身體被痛覺覆蓋,每一寸都想是被人活活的把骨頭打斷又重新的接了起來,一次又一次,一直在輪迴。

不知這種狀態持續了多長時間。

隻記得,最後一次,卻又倏地像被解放了似的,眼前有光明乍現……

努力了幾次,終於抬起了千斤重的眼皮。

慘白的臉上,長而向上微卷的眼睫抖了一下,像隻垂死掙紮的黑蝶。

馮淵醒了。

也是最後一次醒了。臉上擦著好藥,幾天都沒能消下來的淤青紅腫很詭異的居然全都不見了。那張錐子小臉此刻慘白慘白的,原本那淡粉色的小薄%e5%94%87此刻也像染了艷紅胭脂似的,紅的驚心,紅的可怖,仿若那張櫻桃口隨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把人活活的吞進去。

守在旁邊的福寶發現了自家的爺醒了,聲音裡是抑製不住的驚喜,自然也自動無視掉馮淵那可怖的變化:「爺!您醒啦!太好了!大夫說您要是醒了就有救了!」

揩著鼻涕抹著眼淚一個飛身就撲到馮淵身上,哭的呼天搶地:「爺,嗷嗷嗷……!您終於醒了!」

馮淵被他一個飛撲喉頭一腥甜,又壓出了兩升血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下去了。

翻著白眼,緩了好久,才嘶啞著嗓子,斷斷續續飄出幾個字來:「珠……子……」

死馬當作活馬醫了,不管好不好用,試過再說。若是成了,過些日子自己又是金陵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爺……您說什麼?」福寶頂著兩個水泡似的杏眼問。

「珠……子……」馮淵翻著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