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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遲遲歸 白小侃 4226 字 1個月前

一定走。」

楊華問:「什麼身份?」

「記者。」

他恍然大悟,想了會兒說:「如今你也是豐華負責人了,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去吧,那邊公司的事兒交給你了,我在國內提供後勤,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繫我。」

這事兒就這麼敲定了。

三月十二日,薑戍年跟隨一批外交官員坐上專機飛往利比亞。那會兒就水深火熱的班加西來說,中部塞卜哈相對平穩,他們的目的地便是塞卜哈機場。

飛機上的薑戍年並未因即將到來的見麵心懷雀躍,因為身旁的人就現今局勢商榷各種撤退方案,包括預設的危險和困難,其事宜讓人不由肅穆。

戰爭,不是件開玩笑的事兒。

卻沒想到,他們的飛機一落地便遇到一件棘手的事兒。那時機場已被大量人群包圍,停機坪上的埃及航空班機已被砸爛窗戶。一問情況才知道,這飛機原是中/國從埃及緊急租借,用來接僑胞回國的專機,可不明就裡的埃及人民見了自家飛機不接自家人,卻讓外人登了先,便一發不可收拾,鬧得不可開交。

埃及方麵沒招兒了,把租金退回中/國。大使館當機立斷,聯繫國內緊急調運空用運輸機,同時又和別國商榷租賃。

那參謀姓鄒,問薑戍年:「你什麼安排?」

他說:「豐華近千人被困在艾季達比亞,我必須趕過去。」鄒參點點頭,卻聽他又說,「還勞煩

您幫我找個人,叫馮殊阮,是戰地記者。」

他引領他穿過混亂的人群,說:「你先去艾季達比亞,路上再和大使館聯繫,記者的事兒他們比較清楚。」

他依言上車,那司機是豐華員工,見了他也不陌生:「我是楊總秘書,您可以叫我小劉。那邊情況不太好,昨晚工地被搶了,什麼電腦、行李都被洗劫一空,這些人沒有什麼政/治立場,不過是趁火打劫,想發個災難財,我們不便和他們爭,畢竟保證生命安全最重要。項目經理已經帶領大家撤到安全地帶,沒有人員傷亡。」

薑戍年點點頭,問:「機票呢?」

小劉說:「這您放心,機票護照都在大夥兒手裡。」

那時候整個國家人心惶惶,每經過一區域,都有扛著機槍巡邏檢查的關卡。路上沒有什麼行人,偶有破舊的皮卡轟隆駛過,立在車廂的少年不過十七八,拎著步/槍,滿臉張狂興奮,彷彿終於找到一功成名就的據點。

汽車飛馳而去,滾滾塵土似硝煙瀰漫,寂靜的空氣摻雜著緊張畏怯,人們絲毫不能意識,這是在自相殘殺。

他們途徑多個清真寺,那斑駁的尖券窗,綠色宣禮塔,老舊的白牆,像亙古不變的立體畫,矗立在城市中央。偶有一兩座已被破壞,露出指頭粗的裂痕,殘垣斷壁散落在地,無人問津。

到第三個關卡時,有一身形魁梧的外國人請求搭便車,他穿著吉普馬甲戰地靴,手裡拿著相機,灰藍的眼睛滿是笑意,用流利的中文說:「我不是壞人,我是記者。」

薑戍年示意小劉開門,他便鑽進車裡,熱情洋溢地打招呼:「我叫Tim,很高興認識你,你們是駐利比亞的中國商人嗎?」

薑戍年點了點頭,看著他手裡的相機問:「你是攝影記者?」

他也點點頭,接著打開相機給他看,一邊說:「我是英國人,主跑戰地新聞,往返西非八年了,這是我的作品。」他翻到一張頭戴黃巾,耳穿大環的黑種人,「這是塞拉利昂新娘,他們實行割

禮,很殘忍的。」

又翻到一張皮包骨的小孩兒,「這是埃博拉氾濫時拍的,他們全家都因為疾病死亡。」說著,還在往後翻,問,「利比亞戰事升級,你們怎麼不回去?」

薑戍年說:「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帶他們回去。」想了想,又問他,「戰地記者你都認識?」

Tim得意洋洋:「那當然了,幹這行的能有幾個,平穩期我們各國記者還聚在一起吃飯呢。」說罷,看著他,歪了歪眉毛,「你要打聽誰?」

他頓了頓:「馮殊阮你認識?」

Tim便笑了起來,長繭的大手靈活快速滑動相機,直至翻到一張昏暗照片。照片裡是一美國大兵,歪斜了身體靠著哨崗的土牆,手裡抱著鋼盔,挨牆立著的是支機槍,那槍上落滿了灰土,大兵正伸手擦額上的汗,盯著鏡頭的眼神充滿疲憊和絕望。

「這是我拍的,題目是《疲憊的駐阿富汗美軍士兵》,獲得了51屆荷賽獎年度照片大獎。」他笑著說,「為這張照片配文的,就是來自中國的馮殊阮。」

薑戍年心如擂鼓,有些異常激動。

卻聽Tim接著道:「她很厲害。我們在科蘭戈山穀前哨戰住了半年,那裡沒有房子,都是木頭和沙袋圈出來的區域,沒有水,也沒有電,屋頂都是密密麻麻的彈孔,幾乎每天都會和對麵的塔/利/班交火。她一點都不害怕。」

Tim豎起了大拇指,又說,「她還在坎大哈救過一個小孩子,當時美軍有位士兵突闖民宅,是她撲過去把小孩壓在身下救了他一命,胡桑一家可感謝她哩,還把傳家寶送給她,以報答救命之恩,那傳家寶是頭綠寶石小象,你見過嗎?」

他微微笑起來,搖了搖頭。突然覺得開心,又很自豪,他愛的人,竟在幹這樣偉大的事。

Tim又問:「你是他什麼人?」薑戍年沒立時回答,他便急性子般的搖搖頭,「你們中國人太含蓄了,什麼不都肯說。」

將聊到這兒,忽聞砰一聲巨響,車上的人都嚇了一跳。前排的小劉發動兩次,都失敗了,他頹然地拍了拍方向盤,轉頭看著薑戍年:「爆胎了。」

又見兩三個嚷嚷著阿語的青年忽然衝來,領了七八個人,將他們包圍住。Tim連說了幾聲no,一邊下了車,一邊舉起手投降和他們解釋。

片刻後,他低頭看著車裡的薑戍年:「他們以為我們是政/府軍,把車胎炸了。不過我已經解釋清楚,他們也覺得抱歉,請我們下車去店裡坐坐。」

可時間緊迫,不能耽誤。

小劉看出他的擔憂,便說:「要不去坐坐吧,走了半天也餓了,看看能不能弄上點兒吃的,再找個地兒補胎,這東西爆了,再著急也走不動。」

於是三人去了店裡,小劉問老闆要吃的,那人知道他們為當地居民蓋房子,便二話不說去廚房了。

還未等菜上桌,有人打來電話,路邊不知道哪派人又發生衝突,吵得很。小劉便去裡間接電話,等到掛了電話再出來,臉色十分沉著。

薑戍年看著他,就聽他說:「大使館來消息,說米蘇拉塔反/政/府武裝遭到政/府軍襲擊,所有跟隊的記者,都失聯了。」

☆、第三十五章

他的心漸漸沉下去。

一旁的Tim說:「可能他們聚一起了,這種時候不應該集體行動,容易被當成襲擊目標,誰會知道你是記者。」又勸他,「你別擔心,她有經驗,肯定不會有事。」

再說遠在米蘇拉塔的馮殊阮,方才火箭彈從天而落時,她將走到酒店對麵的停車坪,伴隨著震天巨響,回過頭時木頭玻璃瞬間成渣,碎成片往外飛,西麵的牆轟隆一聲坍塌,空氣中瀰散驚天尖叫,熊熊烈火中淌出濃煙滾滾的熱氣。

半截炸飛的集裝車廂在空中打了個滾兒,燃著大火彭咚跌落到地上,一時黑煙四起,到處都是奔走驚叫的人。↓思↓兔↓網↓

政/府/軍戴著麵罩端著槍,衝進半殘的大樓搜尋目標,眼看著已開/槍掃過幾人,她迅速拔了麥,又往褲兜裡塞了手機,拎了雙肩包背在背上,再把記者證掛在脖前,頭也不回地撤離。

她到這片空地是為了和台裡連接信號,確定下一個採訪點是遠在艾季達比亞的中資機構,她需要報道當地中國人的情況。卻沒想到這一離開,反救了她一命,也顧不得樓裡的同行生死未卜,她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

那之後巷戰全麵爆發,空襲警報不曾間斷。她跟大使館聯繫過兩次,均打不通電話,這才想起通訊設備已被炸毀,便關了機,在當地居民的幫助下,穿過一條條巷子,徒步往港口走去。

可因為內亂,軍/隊已在港口集結,所有航線全部停運。滯留在岸上的百姓和軍/方發生衝突,從爭鋒相對的言語到肢體相撞,直到有人拔/槍打死了人,那場麵一發不可收拾,被踩死的都有好幾個。

海路行不通,隻能走陸路。為了保障安全,她繞過城市沿著村莊一路往東走。途徑烏加卡時,她和當地村民交易,用五十第納爾雇了隻駱駝,牽駱駝的阿卜麗是克裡杜的小女兒,克裡杜有仨太太,大兒子小小年紀便夭折,大女兒的丈夫和小兒子在石油廠上班。

國家內亂,石油廠在半月前停止運作,而那倆人至今無下落。阿卜麗的姐姐重病在身,阿卜麗為了全家人的生計,攬起老父親拉駱駝的活兒,成天在沙漠裡奔走。

馮殊阮穿著迷彩褲和單衣,套了件軍綠馬甲。阿卜麗食指戴了顆金戒,用布巾半包著臉,一邊牽著駱駝,一邊用阿語和她聊天。

她說戰爭害死好多人,他們村的小孩兒,聽見物品磕牆壁的聲音都會嚇得大哭。還說隔壁的小夥兒極不情願去參軍,因為這世界沒人喜歡打仗,不管是被打的,還是打人的。

那兒早晚溫差大,夜間涼如水,四麵也沒有擋風的地兒。阿卜麗取下駝峰間的靠椅,往沙地裡一擱,再把繩子往梭梭上一纏,兩三下打結固定好,叫馮殊阮晚上就睡在那兒,又從包裡掏出件桃紅長袍,替她披上,還笑著說她穿太少,接著再拿出塊兒白巾,讓她圍著脖子遮住鼻,以免風沙進了呼吸道。

她感謝這姑娘的熱情善良,橫著往那布纏的木椅上一坐,抻開身上的袍子,招呼她一起坐進來。

阿卜麗害羞地笑,黝黑的肌膚,明亮的眼。她一邊拿了鋁壺一邊生火,說:「你這位中國姑娘真可愛,剛才的行為要換成我們這兒的人來做,可是要被判刑的,以後也嫁不出去。」

馮殊阮笑:「那就嫁到中國去,他們不要你,我娶你。」

阿卜麗越發笑得害羞,掌心朝天行教禮,叫安拉真神原諒這位姑娘的無禮。

又把加熱的駱駝奶遞給她:「你來到這混亂的地方,家裡人不擔心嗎?」

她端著溫熱的奶,看著辟啪的火苗,說:「他們都不在了。」

姑娘又問:「那你的愛人呢?」

她頓了頓,轉臉看著她:「你呢,你有沒有心愛的人?」

阿卜麗垂下頭,黑密的睫毛在隱隱火光中顫了顫:「安拉真神帶他走了,我討厭戰爭,是戰爭殺死了我的英雄。」又抬起頭看著她,「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愛人呢?」

她一手端著奶,一手拍了拍褲%e8%85%bf,歎息著說:「他也跟著你的安拉真神走了。」

阿卜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