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大家都省了麻煩。」
沅芷覺得好玩,細細的眉又吊梢舒展。
段懷不明所以:「你笑什麼?」
「我笑——」她走近他,伸出小指揚了揚,「你啊,還是這個。而我——」她勾勾食指,「起碼是這個。」
「……」
「以五十步笑百步,那也是有一半的距離的。」她說,「至於你,還得學。」
「……」
沅芷說:「別這麼看著我。」
「你從來都把我當小孩。」
「你不是嗎?」
段懷轉身朝餐廳的方向走,傭人出來,被他的臉色嚇住。沅芷在後麵說:「李姐,去端碗冰糖蓮子羹。」
李姐放下手裡乾的活,不清楚始末。
沅芷說:「現在有人怒火攻心,他需要降降溫。」
這一次,夏瑾猜錯,下午三點,她接到段明坤那兒的電話。
他的手下告訴她,老闆已經到了山腳下。她問要不要出去迎接,對方說讓她好好呆在屋子裡,老闆說馬上就到。
沅芷坐在沙發裡,有時抽煙,有時停下來發呆。陰沉的天氣,窗外烏雲密佈,瀰漫天際。
段懷佇立在餐廳和客廳間的走廊裡,隔著很遠凝視著她,她沒看他,盯著細細長長的手指間,一根香煙在燃燒。她的臉就在這樣的煙霧裡,被一圈一圈纏繞。他看到了鮮艷、晦暗,彷彿看到舊時黑白相片裡的女人,雪白的臉,濃麗的妝容。
她們一樣麵無表情。
他走過去,拿走了她的煙。
她抬起眼簾,段懷把煙狠狠摁在煙灰缸裡:「別這麼看著我,你也掐過我的煙。」
「……」
「我討厭別人抽煙。」
「你不是也抽嗎?」
「不一樣。」他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空空如也的茶幾,「自己抽,味道聞不到,別人抽,心裡悶悶的壓著什麼。」
「……我沒發現過。」
「你從來不注意。」
「……我以後注意。」
傭人送上熱的毛巾,她站起來,按在手裡擦拭,手指上的煙灰或者灰塵,現在又無影無蹤。
低頭時,段懷還在看著她。她先笑了一下:「你吃飯了嗎?」
「你總是問這句話。」
「我是你媽媽,我要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因為你沒別的話說。」段懷別過頭說。
沅芷啞然。
下意識地說這句話,是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和身份地位,她的確找不到別的話好說。她的言辭如此匱乏,本來他們的關係不至於這樣。她想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的確沒什麼立場來處處要求他。
沅芷走到陽台上,望向窗外灰濛濛的世界。
下雨了,有車子上山。
路燈驅散黑暗,那麼遠,她看清了車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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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天空中雷雲積聚,雨勢變大,一會兒半山腰的樹林裡,路麵變得坑坑窪窪,棕紅色的土壤捲著泥石滾落山澗。
她見過再大的雨,可是秋天沒有這樣的雨。
也許,今年冬天會下一場很大的雪。
門匙「卡擦」響動,傭人從樓上跑下去。她是最後一個下去的,段懷跟在她後麵,難得地沒有對她冷嘲熱諷,依舊冷漠,「還以為你會第一個下去。」
「我以為你不會下去。」
他一步一步穩穩下樓梯,他們挨得近,她嗅到他身上些許的汗味。她猜他剛剛劇烈運動過,他熱愛出汗的運動,也許是足球,也許是籃球。這座別墅自帶泳池、花園、溫泉和室內運動場地。
每個人都有自己鍾愛的排遣方式。
比如她愛抽煙,比如他愛出汗。
他們到一樓大廳,段明坤在門口換鞋,隨行的是劉叔,跟了他十幾年的老人。身邊還有三四個保鏢,沅芷過去站好,段明坤由著傭人跪著褪下皮鞋,換上涼拖。
他年輕時跟著上一任老闆走貨緬甸,遭遇關檢,躲在叢林裡三天三夜,留下了陰影,受不得熱。秋天了,他身上穿的還是白色斜紋的綢緞布衣,手中一截紫檀木手杖,輕輕點在地麵,握住手杖的大拇指上配著一枚綠玉扳指,數十年如一日。
「坤哥。」她走到他身邊。
段明坤穿好鞋,伸手拍拍她的肩,按住她的肩頭:「瘦了。」
「……」
「這段日子很辛苦?」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他們在客廳裡坐一會,一會兒有傭人上茶。段明坤抬抬手示意她坐下來,然後看著遲遲沒有動作的段懷,轉了轉手杖:「小懷也在。」
少年沒有說話。
「上一次見你,頭髮還是長的。」他看向沅芷,沅芷說,「他參加了籃球隊,剪短了。」
段明坤點點頭:「我記得,你和我說過。」
他說:「剪短了好。」
沅芷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來,接過他的手杖,有隨從呈上紫色的雕花木盒子。打開,她取出裡麵的布巾,仔細擦拭。
「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先回去了。」段懷說。
「你等一下。」
段懷在拐角的地方停住腳步。
段明坤走到他麵前,向後揮揮手。沅芷看他們一眼,指揮一乾人退出了客廳,最後隻剩這對父子在這裡。
「你恨我嗎?」
「……」
「我知道你心裡有怨。」
「……」
「這一趟去箱根,我帶你母親回來了。」
「……」
劉叔捧著正方形的盒子走上來,段懷看著盒子,接過來。裡麵是骨灰罈,還有她生前的最後一幀相片。
相片上的女子對他微笑,黑白照,沒有色彩。
「她生地太過艷麗,所以走的時候對我說她想照沒有顏色的。」段明坤走到他身邊,撫摸照片上的女子,看著他,「小懷,你和你母親長得像。」
「……」
段明坤說,「我和她結婚的時候,正好是櫻花樹開的季節。有看相的告訴我,長成這樣的人生性涼薄。我不信,結果她真的這麼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段懷撫摸母親帶笑的臉,彷彿看到遙遠的時空裡,她對他微笑。
第9章 段懷(03)
段懷(03)
夜裡醒來,沅芷披了外衣,下樓到庭院裡。
這裡月光清冷,台階從門口平台一直延伸到底,榕樹下有人在喝酒,沅芷走到他麵前。段懷目光向上:「是你?」
「一個人喝酒?」踢開滿地的酒瓶,她在樹下找了個位置,「不開心?」
他仰頭灌進一大口,酒水順著嘴角淌下來,滾過喉結,滲透衣服。這一口喝得急,嗆出了眼淚。沅芷接過他手裡的瓶子,自己喝一口,皺了皺眉:「真辣。」
「你這女人,不是隻喝優質的白葡萄酒、紅酒?」
「我是你媽。」=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下輩子吧。」他揚手扔了酒瓶,摔碎在台階上。
沅芷看滿地的碎渣,一時無言。
「你知道我討厭什麼嗎?」他轉過頭,凝視著她。
他長得像他過世的母親,一樣的鳳眼薄%e5%94%87,一樣的濃稠艷麗。斜長的筆直的濃眉,眼神風流。她私下裡看過那個女人的相片,黑白照,穿旗袍,高傲仰著的下巴,栩栩如生,不知道生前是怎樣風華絕代的美人?
「你討厭什麼?」沅芷問。
「……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
「……」
更分明不該僭越,他心如明鏡,但是他今天喝多了:「你為什麼不走?為了他的錢,為了他的權?他給你多少,憑你的能力弄不到……」
「段懷。」她按住他的肩膀,「不是我想不想走的問題。沒有坤哥,我現在可能就在街上討飯,這是債。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當初我就想明白了,我不後悔。」
「言不由衷。」
她覺得他好像是笑了,他的笑容帶著奇妙的耐人尋常的味道,她站起來,然後他也貼著樹幹撐起身子。
「酒傷身,再難過也少沾。」
他沒回答,望著夜色下的花圃出神。
「你早點休息。」
她要回去了,上了兩步台階,他在她後麵說:「我想搬出去住。」
「……」她轉過身。
「反正我留在這裡也多餘。」
「為什麼這樣想?」
「難道不是?」
她想了想,說:「我得請示你爸爸。」
他輕嗤一聲:「阮沅芷,你就不能有點自己的主見?」
「……」
夜色裡,她看到陰影裡他飛薄的%e5%94%87一碰一合,聽到他這樣清清楚楚地說:「你有本事,有能力,但你不敢反抗他。
你就像他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不同的是,你有利爪,不過打不開籠子。
你和她們,沒有本質區別。」
「……」
「我看不起你。」
我看不起你……這句話變成一個魔咒,縈繞在她耳邊,一直到次日,兩個很大的黑眼圈。
段明坤在後院的日式茶室裡招待客人,她負責工序,煮茶時失手掉了茶餅,熱水從鍋裡濺出。她馬上縮回手,燙傷的地方起了紅,火辣辣的灼痛。
「怎麼這麼不小心?」段明坤拉過她的手看了看,「等會兒讓劉叔去拿點青草膏。」
「用不到那個,我自己用冰塊敷一下,很快就好。」她抽回了手,在他身邊跪坐下來。
「說起來,這地方很久沒來了。」沅芷說出自己的疑惑,「這是招待什麼貴客?」
「是自家人。」
「您還有親人?」沅芷說,「從前沒聽您說起過。」
「現在還不是,以後就是了。」段明坤看看她,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像照顧小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