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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 李暮夕 4321 字 1個月前

有言明。

他們去釣魚,去放風箏,後來,又去了鏡台山。

爬到半路的時候,沈清石指著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塔樓對他說:「看得了嗎?嘉越,小時候我做夢都想去哪兒,但是沒有一次到過。」

「這有什麼難的?我帶你去。」他抓住她的手,她在原地沒有動,看著他,微微發笑。

「怎麼?」

「我不在的日子,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別說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樣。」楚嘉越板著麵孔,攢著她的手。他的手心有一層汗,清石感覺到了,彼時的嘉越,什麼情緒都在臉上。

那麼可憐可愛,讓人心生不捨。

午後下過一場雨,半山都是煙靄濛濛的霧氣。落日西陲,更鼓疊聲,不知是深山中的哪戶人家冒出了裊裊的炊煙?行人從右側的山道走來,細雨中,有男子打傘,有女子輕聲曼歌,聲音細細軟軟,是南地靡靡的調子。

他們就這麼攙扶著一路上去。過程中,她想過很多。路過半山,看到迎客鬆下麵的碑石,上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嘉越說這話應景,抓著她的手更緊了。

沈清石想的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是失去以後的感情。但是等待,哪個人會站在原地一直等待?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誰能保證那個人不會改變?

輕則無疾而終,重則滿盤皆輸,徒惹人厭煩。

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五年?不能輸,輸不起。

這樣的思考,讓她對自己的取捨更加堅定。爾後上山的每一步,她執意推開他自己走,步伐雖然不穩,但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

嘉越說:「我背你上去。」他指著半山煙靄裡的那座塔樓說,「我背你到那裡,到了,你就不要走。」

沈清石站在迎客鬆前,仰頭看,這南國的山,黑黝黝的,雲靄在峰巒間迭起,奇詭莫測,像難測的命運。

「到不了,你就認命嗎?」

「我一定能到。」

「那好,就賭日落前,你能不能到那兒。」

「一言為定。」

之後的之後,這個少年試著背著她攀登頂峰,她趴在他的肩頭,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覺得溫暖。日沉西山,明月東昇,眼前隻見白茫茫一片,塔樓消失了,漫漫在雲霧間消失。嘉越抓著她的手,急地六神無主。

他忍著,雙眼通紅,最後蹲到地上痛哭。

她抱著他,親了親他的額頭。

「嘉越,你現在還小,隻能背我到這兒,凡事不能勉強。別把對老師的依戀當□□情,以後你會有自己喜歡的女孩,有自己的家業,有自己的前途和理想,你會幸福。」

「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幸福?」

他抱著她的大%e8%85%bf,說什麼也不讓她走。

「你這樣沒用的,你家裡人不讓我們在一起,我現在已經失業了,你要讓我更慘嗎?」

他手裡的力氣漸漸流失,終於不再死纏爛打。但是他一定要她的新電話,清石隻好寫了號碼給他。他還當場打了,接通以後才讓她走。

她真的走了,沿著山坡緩緩下去。

越來越遠,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他再一次痛哭流涕。

若乾年以後,沈老師,你會記得當年常川與雙林之間的黑土壤?會記得街頭巷尾的桂花香?還是桐鄉雨露街三十六號一級一級的青石板?

你還會記得你的嘉越嗎?

師傅說過,時間如水,記憶如茶,再刻骨銘心的也會被歲月沖淡。四時嬗遞,山城改建,河流變作了山川,高山化為了海洋,原來的道路麵目全非。

你還會找得到你的嘉越嗎?

作者有話要說:

☆、034

034

秋末冬初,天氣越來越冷,最近來店裡的人也日漸稀少。靜姐下午要出差,早上和她們打了招呼,說是下午有一批新上市的冬裝要來,要她們幫著把關、簽一下字。

沈清石和楊子欣一起值的班,一起接的貨。因為是老合作商了,廠裡送來的時候沒怎麼仔細驗貨,等二檢查出問題,兩個人都傻眼了。

這次訂購的是過冬的彈力棉毛衫,因為秋冬交際,季節變化,一批貨起碼有一半以上都縮水。眼看就要交貨,訂購的外商又是極其挑剔的人,汪靜回來,急的火燒眉毛,最後還驚動了銷售經理。當然是一頓好訓。

聽說,不日總部就要來人。

「怎麼辦,咱們會不會直接被開了啊?」下班後,楊子欣還心心唸唸念叨著這件事。無怪乎她憂心,雖然做的是營銷和接待工作,她們月工資有三千出頭,年假節假非常充裕,算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了。汪靜擢升做了店長後,對她們一直都很不錯。換了別的地方,保不準有這待遇。

「放寬心吧,真要來,躲也躲不過。」她這樣安慰她。

「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楊子欣瞪她,「一會兒一起吃飯?」

「不了。」清石說,「我要去東大接明月。」

「她都十九了。」楊子欣說起這個就有氣,「又不是你親女兒,讓蔣自成和她前妻去啊,犯得著你個後媽在那兒獻慇勤?你說,你落什麼好處了,憑白還給人家撂臉色看?」

說的也在理。

但若是不去,回去又要鬧又要吵。

她們去路口吃了碗麵,又花了半個多小時乘公交從鳳凰路開到中冠裡。這座城市靠海,傍晚的時候風總是特別大,刮在身上刺痛,好像要把人的皮都割去。中冠裡是附近最繁華的商業街區,有名的市場和百貨都在街道兩側。過了中段,東麵是教學園區,三所全國最有名的外語學院都在這裡建校。那是上個世紀初的事了,要是擱現在,一塊地皮的價就足以讓人瞠目結%e8%88%8c。

蔣明月就讀的是一所中外合作的國際工商學院,不說在本地,在全國的師資力量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不管是中美、中英、中法還是中日等等各項目的合作課程,外語是很重要的一門,僅次於專業課程。

她主修的是中日合作的商務課程,12月初,日語等級考試剛剛結束,家裡人都在等她N2的成績。

楊子欣不以為然:「學什麼不好?非學『八嘎呀路』,沒得以後當了漢奸。」

沈清石說:「你嘴少損點啊,小心嫁不出去。」

「怎麼我說得不對?」她氣呼呼地說,「我這是幫你,你還幫她們說話?難道我說的不對?家裡都窮地要死了,還要讀這最燒錢的學校,最燒錢的鬼子合作電子商務係!」

在老地方沒見到蔣明月,找到她同班的同學一問,得知她去了一號樓聽講座。

沈清石和楊子欣說:「要不你先回去吧。」

楊子欣擺擺手:「我閒著也是閒著。」

報告廳在二樓,她們到的時候,報告還沒有開始。不知道是什麼類型的講座,人滿為患,從門內排到門外,硬生生把觀望中的她倆擠了進去。

既來之則安之,沈清石和楊子欣在後排的角落裡找了位置坐下。私下一看,來聽的不止年輕的學生,還有一些西裝革履的青年和帶著筆記的講師。坐在她們前麵的是中法和中英合作的女生,竊竊私語,表情興奮。

從她們嘴裡得知,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講座,作報告的是外交部國際司某處新上任的副處長,專業翻譯出身,曾就讀於對麵的頂級外語學院,遠赴巴黎和東京深造。

旁邊中德的女生又說,這人給總理做過隨員,幫主席做過翻譯,父母都是中央□□的高官。

後麵學西班牙語的又發言,他哥還是外經貿部的二把手呢。

這話玄乎了,有人說不信,他幾歲,他哥哥幾歲啊,就部級幹部?

發話的女生急地揪鞭子,說,我爸爸在外經貿廳工作,曾經見過他。

後麵一片「切——」聲,有人又說,一會兒說外經貿部的,一會兒又說外經貿廳,說謊先打個腹稿行不?

女生快急哭了,說,我又不懂這些,但我爸確實見過他,雲雲雲雲。▂思▂兔▂在▂線▂閱▂讀▂

不過,女生更津津樂道的是這個人長相不俗,堪稱玉樹臨風,翩若驚鴻,是一幫禿頂老幹部中的一枝花,和尚廟裡的一點紅硃砂。

熱火朝天談論了大半場,此人姍姍來遲,排場倒是大,在校長副校長還有幾個領導的簇擁恭維下登上講台。

校長親自遞話筒,他點頭稱謝,試了試音,然後對下麵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的某女生正色說:「看什麼?還看,眼珠子掉下來了。」

言畢,哄笑滿堂。

楚嘉越的聲音很好聽,語速不快不慢,口齒清晰,是以滿廳的人都能聽清。

他說:「你們想聽什麼?若要我隨意,那三天三夜也講不完。」

有人在下麵不懷好意地說:「今天隻談風月,不談公事啊。」

楚嘉越說:「你們想聽什麼風月?」

「前輩有女朋友沒?」

此問題深得人心,大家屏息靜氣,翹首以盼。

在一雙雙狼眼的注視下,楚嘉越笑了笑:「我不告訴你們。」

噓聲一片。

那天,他講了在巴黎和東京求學的經歷,生活日常,畢業後參加翻譯組實習,第一次同聲翻譯,第一次賺到外快,做過三秘,隨行領導出訪國外等等。

這個年輕人確實長得好看,高高瘦瘦,近看遠看都很英俊。彎彎的眉不那麼淩厲,但是皮膚白地透明,以至氣質有些婉約清冷,微微笑,穿著白色的襯衫和淺灰色的毛線衣,說到興起時,撩一下髮梢,不動聲色,很安靜很自在的模樣。

沈清石出來的時候,很久都沒有說話。

楊子欣在那兒感慨:「同是爹生父母養的,怎麼就差那麼大。有對高官父母,少奮鬥三十年。這麼年輕就是縣處級幹部了?」

說了半響沒人搭話,楊子欣回頭,沈清石看著前方發著呆。她碰一下她的胳膊:「怎麼了?」

她終於回過神:「……沒。」

楊子欣以為她在找蔣明月,啐了口:「小蹄子忒不安生。」

等人漸漸從報告廳離開,走廊裡空了起來。沈清石覺得不能再呆下去了,拉住楊子欣朝外麵走:「先出去吧。」

「不等她了?」

「去外麵找吧,可能已經出去了。」沈清石說,其實她是沒有這個勇氣再等下去。好巧不巧,蔣明月出來,在後麵叫住她。

沈清石隻好回頭。

這一看,她的腳步不能動了。蔣明月身後,最後出來的是講座的楚嘉越,幾個領導簇擁著,眾星捧月般。遠遠的,他隔著人流看了她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很淡漠的樣子。外麵比裡麵冷,他加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襯得皮膚在陽光下更加白。

他和幾位熟人淡淡說笑著,從側麵的拐角處離開。

他一次都沒有看她。

一次都沒有回頭。

也許,他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