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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鳥 李暮夕 4365 字 1個月前

「……」

她又說:「等你和他一樣打,想怎麼玩我們都不會管。但是現在,你還小,可不能幹混賬事啊。真弄出大亂子,你讓我們怎麼辦?依你爸爸的個性,你覺得那個女人會有好果子吃?」

他心中一凜,覺得有寒氣從腳底不斷地升起。

從那之後,他不再提沈清石了。不過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不和別人見麵,不說話。看他這樣,柯振卿乾脆給他請了假,出來走廊的時候搖著頭說「作孽」。後來,姑姑楚華菱都來了,問她事情的原委。

柯振卿約了她在會所裡剝著瓜子聽著戲,慢慢地告訴她。

楚華菱聽了之後臉色臉色難看地像鍋底,咬著牙說:「怎麼會有這麼下賤的女人?她給嘉越灌了什麼迷魂湯啊?」

「不知道。」柯振卿疲憊地搖著頭,用紙巾壓壓嘴巴,「你說,我們這是做了什麼孽,生了這麼一個兒子。」

「不關你的事,嫂子,照我說,這種女人,就該給她點顏色看看。」

對於楚嘉越的受傷,清石心裡很內疚。但是,這件事沒有平息,另一件事情便接踵而來。月末的前一天,梁主任把她叫到了教學辦。她以為是關於任課調遣的,欣然去了。不過,等待她的遠遠不是這樣。

輔導員也在,還有幾個平日裡相熟的領導,甚至是教育部的某某高層。大家圍成一圈,各就各位,像一個小型的會議,即將進行對她的審判。

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她不過一個中文係本科畢業的小小老師而已。

事到如今,她已經猜到了幾分。這樣的事情,她做夢都嚇醒過,臨到頭了,反而不怕了。上前對他們一一鞠躬,道安。

「小沈,知道我叫你來是什麼事情嗎?」主任的臉色很難看,有點痛心疾首。

他一直對她寄予厚望。

沈清石心裡也有些許愧疚。她點點頭,對他頷首:「是的,我知道。」

主任把一份檢舉信給她看,她也打開看了。上麵字跡工整,措辭嚴厲,鋒利的筆鋒撲麵而來,壓得她不能呼吸。尾款署名姓楚,一個女人的名字,飛揚跋扈。這小小的一封信,把他們學校的領導老師全都罵進去了,但是在座的沒有一個人敢露出不滿的神色,反而誠惶誠恐。

她想,此人應該是楚嘉越的親友。他父母那樣的大人物,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情,隻派了別人來,就足以讓她名聲掃地,在這一行混不下去。

「我會辭職的,主任,對不起。」她再一次道歉。

事情已經注定,多說無益,她也不想在這裡被別人看笑話。

「小沈啊,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呢?」梁主任歎著氣,旁邊一個理著平頭的領導冷笑著諷刺道,「這才來半年呢,看人家學生長得漂亮,就這麼耐不住了?要是留你在這裡多幾年,還有家長敢把學生送到我們學校嗎?」

「是啊。」禿著頭的另一個領導說,「這麼耐不住就別做老師啊。真是作孽,一粒屎壞了一鍋粥,當初怎麼就選了你?丟人丟到這種程度,我都替你燥得慌。」

「就是就是。要是還有別的家長來舉報,咱們學校真要關門大吉了!」

……

沈清石默默承受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最後開口打斷的反而是那位教育部來的領導:「好了好了,年輕人犯錯,也在情理之中。誰這輩子沒個糊塗的時候。」

下麵的一幫人唯唯諾諾,紛紛稱是,也沒人繼續訓話了。

後來,她收拾東西離開,在樓下碰到此人。他走過來,和她一起過林蔭道過。他和她說,他是嘉越父親很久以前的同事,當時一起進的宣傳部,後來嘉越的父親高昇,轉到外交部任職,他則轉到教育部。嘉越的父親青雲直上,短短幾十年,已經是中央的幹部了,他還在教育部的二三線徘徊,不過他不後悔。大家見麵,關係也一如既往地好。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和她說這些,所以不輕易開口。

「嘉越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這次我也是碰巧沒事,所以過來摻一下這渾水,看看他嘴裡的女老師是什麼樣子?」

「妲己再世,還是妹喜附體?」她自己先笑了。遭遇這樣的變故,她很慶幸自己還能笑得出來。

這位領導也笑了,拍拍她的肩膀。

她停下來。

「你這孩子,哎……大概是旁觀者清吧。」他沒有說得太明白,隻是看在她,沉%e5%90%9f道,「你是真的喜歡嘉越?」

對於此人,她沒必要說假話。

「是的,我很喜歡他。」他給她黑暗沉悶的生活帶來歡樂和笑意,雖然時間短暫。

「但願你以後都記得自己今天說過的話。老頭我有一句話贈你——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不做這個,還可以做別的。嘉越這孩子,是一個拗性子。」

高考結束後,輾轉到了六月末。全國各地,家長和學生都在緊張地查詢成績,楚嘉越卻顯得清閒自在。他也不鬧了,這幾天安安分分地呆在家裡。柯振卿看了他幾天,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楚嘉越的成績出來,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成績。他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外語學校,三個月之後北上就學。

「你說,月亮。」姑姑大小喜歡這麼叫他,「我們出去吃什麼慶祝好呢?」

「你們定吧,我隨意。」楚嘉越在陽台上的躺椅上曬太陽,不時打兩個哈欠。

「您看吧,我就說這麼個理兒。小孩子嘛,鬧一鬧也就過去了,真以為有什麼非要不可的啊。」楚華菱小聲說。

坐在沙發裡的柯振卿點點頭。

是這個理兒。

「下午去做個SPA,一起?」

「好。」

下午,她們前腳離開,嘉越後腳也離開了家門。他到承德找她,房屋已經空了,他給她打電話,沒有人接聽,於是,他坐了三個小時的大巴到她的老家。

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

沈清石在庭院裡喂%e9%9b%9e。她挽著頭髮,穿著白色的襯衫和米色的鉛筆裙,笑容婉轉,依約是溫柔而迷人的模樣。

他在院門外看著,看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她喂完%e9%9b%9e往回走的時候,才看到他。

清石照顧好父親和弟弟,又做了飯,洗了衣服,等一切事情畢了,才和他一起出去。她總是把其他的事情放在他之前——嘉越心中苦澀,但沒有言明。

他們去釣魚,去放風箏,後來,又去了鏡台山。

爬到半路的時候,沈清石指著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塔樓對他說:「看得了嗎?嘉越,小時候我做夢都想去哪兒,但是沒有一次到過。」

「這有什麼難的?我帶你去。」他抓住她的手,她在原地沒有動,看著他,微微發笑。

「怎麼?」

「我不在的日子,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別說得自己好像要死了一樣。」楚嘉越板著麵孔,攢著她的手。他的手心有一層汗,清石感覺到了,彼時的嘉越,什麼情緒都在臉上。

那麼可憐可愛,讓人心生不捨。

午後下過一場雨,半山都是煙靄濛濛的霧氣。落日西陲,更鼓疊聲,不知是深山中的哪戶人家冒出了裊裊的炊煙?行人從右側的山道走來,細雨中,有男子打傘,有女子輕聲曼歌,聲音細細軟軟,是南地靡靡的調子。

他們就這麼攙扶著一路上去。過程中,她想過很多。路過半山,看到迎客鬆下麵的碑石,上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嘉越說這話應景,抓著她的手更緊了。

沈清石想的卻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是失去以後的感情。但是等待,哪個人會站在原地一直等待?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誰能保證那個人不會改變?

輕則無疾而終,重則滿盤皆輸,徒惹人厭煩。

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人生有幾個二十五年?不能輸,輸不起。

這樣的思考,讓她對自己的取捨更加堅定。爾後上山的每一步,她執意推開他自己走,步伐雖然不穩,但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

嘉越說:「我背你上去。」他指著半山煙靄裡的那座塔樓說,「我背你到那裡,到了,你就不要走。」

沈清石站在迎客鬆前,仰頭看,這南國的山,黑黝黝的,雲靄在峰巒間迭起,奇詭莫測,像難測的命運。

「到不了,你就認命嗎?」

「我一定能到。」

「那好,就賭日落前,你能不能到那兒。」

「一言為定。」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在⑧線⑧閱⑧讀⑧網⑧友⑧整⑧理⑧上⑧傳⑧

之後的之後,這個少年試著背著她攀登頂峰,她趴在他的肩頭,手壓在他的肩膀上,覺得溫暖。日沉西山,明月東昇,眼前隻見白茫茫一片,塔樓消失了,漫漫在雲霧間消失。嘉越抓著她的手,急地六神無主。

他忍著,雙眼通紅,最後蹲到地上痛哭。

她抱著他,親了親他的額頭。

「嘉越,你現在還小,隻能背我到這兒,凡事不能勉強。別把對老師的依戀當□□情,以後你會有自己喜歡的女孩,有自己的家業,有自己的前途和理想,你會幸福。」

「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幸福?」

他抱著她的大%e8%85%bf,說什麼也不讓她走。

「你這樣沒用的,你家裡人不讓我們在一起,我現在已經失業了,你要讓我更慘嗎?」

他手裡的力氣漸漸流失,終於不再死纏爛打。但是他一定要她的新電話,清石隻好寫了號碼給他。他還當場打了,接通以後才讓她走。

她真的走了,沿著山坡緩緩下去。

越來越遠,直到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

他再一次痛哭流涕。

若乾年以後,沈老師,你會記得當年常川與雙林之間的黑土壤?會記得街頭巷尾的桂花香?還是桐鄉雨露街三十六號一級一級的青石板?

你還會記得你的嘉越嗎?

師傅說過,時間如水,記憶如茶,再刻骨銘心的也會被歲月沖淡。四時嬗遞,山城改建,河流變作了山川,高山化為了海洋,原來的道路麵目全非。

你還會找得到你的嘉越嗎?

033

楚嘉越離開的那天晚上,在樓上往上麵望了望。沈老師住在四樓,在他出門的時候,燈就熄了。他站在那裡很近,直到旁邊有人涼涼地說:「別看了。」

他回頭一看,是在路邊抽煙的秦公子。

原來他還沒有走。

「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別來惹我。」

「怎麼,被甩了?」秦公子看起來心情很好,嗤笑道,「遲早的事,我第一次看到你們在一起就猜到了。你這樣的,玩玩還可以,難道還長久不成?」

楚嘉越走過去。

秦公子站直了身體:「幹什麼?」

回答他的是狠狠一記左勾拳。

「靠,楚嘉越你瘋了,還真打啊?」

「……」

「還打?我還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