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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謀士 櫻桃糕 4279 字 1個月前

仆婦用心伺候,又對俞嬴說讓她莫要客氣,有事儘管找嬸母或找自己,一副頗為周到的樣子。

俞嬴不重樣地吃了好幾頓膾炙魚鮮,把令氏庖人製作的醓醢也都嘗了個遍之後,宮中傳來消息,少宋子請俞嬴和令翊相見。

少宋子三十餘歲年紀,長得頗為嬌豔,裝扮也很華麗,見了俞嬴和令翊,先迎上來。

俞嬴和令翊一同上前行禮。

“我與君上請命,說有位俞嬴先生,是當世奇女子,這回在對齊軍的時候,立了大功,聽人說如今她和都尉來了武陽,我很想見一見,君上便允了。”少宋子拉住俞嬴的手笑道,又對令翊說,“上次見都尉,還是好幾年前,都尉越發健朗了。”

俞嬴和令翊都忙客氣回去。

聽俞嬴雅言中帶了些許宋國口音,少宋子驚訝道:“先生莫非也是宋人?”握著俞嬴的手緊了些,說的也變成了宋人語。

俞嬴含笑:“俞嬴雖非宋人,卻在宋國住了許多年,在心裡也就把自己當宋人了。”也把帶有宋國風味的雅言換成了宋人語。

少宋子點頭,請俞嬴和令翊入座,一臉感慨地笑道:“請恕我適才失禮了。燕國離著宋國千遙萬遠,自我來燕國,還沒再見過除我姊妹和從人外的宋人,適才乍聞鄉音,不免感懷。”

俞嬴歎息:“俞嬴四處飄零,也多年未曾歸宋了。那邊比這裡要略略溫暖一些,算著日子,這個時候桃花都該開敗了。”

聽了這句風土氣候的尋常語,少宋子越發感慨了。

大概考慮到終究是在燕國宮內,旁邊又有個不通宋人語的令翊,少宋子和俞嬴又換回帶著些許宋人口音的雅言。

俞嬴獻上珍珠匣子,少宋子十分客氣地推卻。

“給小公子穿兩樣珠花兒戴。”俞嬴笑道。

少宋子笑了,再客氣兩句也便收下了,兩人說起旁的。

“先生剛才說不是宋人,敢問是哪裡人?”少宋子問,問完,又想起什麼似的,“先生名俞嬴,莫非是俞國人?我記得十幾年前,有一位俞國公子葬在了燕國。”

“俞嬴是公子景嬴族妹,先父為國君幼弟。那日俞嬴經過弱津,知道公子埋骨於彼處,故去祭拜。”俞嬴順著說起那天的事,“哪知恰巧遇上都尉以三十騎對齊人五百兵卒,都尉實在神勇,一個回合,便把那看著也極威風的齊國先鋒斃於馬下。俞嬴看得心神激蕩,沒加小心——露了行藏,被都尉的人當細作捉了起來……”俞嬴笑著搖頭,一臉的不忍回憶。

少宋子笑出聲來,轉頭打量令翊:“都尉果然這般神勇嗎?”

令翊清清嗓子,垂著眉眼道:“不敢當夫人和先生這樣的誇讚。”

看他不好意思,少宋子和俞嬴都越發笑了。少宋子笑道:“當得,怎麼當不得?”

俞嬴隻笑不語。

少宋子每日於後宮內,難得聽到這樣的事,不由得被她剛才說的經曆鉤住,接著問:“公孫被當細作捉住,又如何了?”因俞嬴剛才自述是俞國公子之女,故而少宋子換了稱呼。

“俞嬴與將軍說明身份,將軍也就把我放了。俞嬴約略知道一些軍戎之事,見當時軍中氣氛,便知道當時將軍正欲死戰。” 俞嬴歎口氣,“俞嬴心下著實感慨,當年俞國雖處楚魏這些強國之間,但若有令氏這樣與國同脈、願意以死衛國的將門世家,當也不至於淪落至這般地步,國破家亡,宗祀不繼,宗室諸人無處存身。”

“夫人適才稱俞嬴‘公孫’,可夫人看,哪裡有俞嬴這樣身如草芥,亂世飄零無所依的‘公孫’呢?男子亡國尚且可出仕他國,我等女子……“俞嬴搖頭,眼圈微紅。

俞嬴又忙笑著對少宋子施禮致歉:“俞嬴感懷身世,在夫人麵前失禮了。”

少宋子拉住她,沉默片刻,歎口氣:“我自然是懂公孫的……”少宋子先是想到宋國,低頭又一眼看見那個珠匣,眼中憂色更甚,齊國侵燕,若燕國有失,女兒又與眼前的這位公孫有什麼差彆呢?

俞嬴說起後麵的事:“當時俞嬴從南來,恰知河水形勢,故而獻半渡決河之策與將軍。”

“都尉冒死以三千兵卒過河對五萬齊軍,誘其過河,將軍率兩萬將士死戰,又有君上福祉庇佑,方成就新河畔以少勝多的大捷。”俞嬴聲音始而激昂,後轉低沉,“後來,俞嬴聽說,將軍及諸軍將已經寫好遺書藏於身上了……”

“令氏是燕國棟梁,這些年多虧你們了。”少宋子柔聲對令翊道。

令翊行禮,行動間都是鏗鏘之意:“死戰以衛燕是令氏家訓,令氏子不敢一日或忘。”

少宋子忙請他免禮,看著身材高大、神情堅毅的令翊,再看看眼圈微紅的俞嬴,少宋子仿佛看見令氏將來是如何護佑女兒的。是啊,令氏與燕侯同宗同源,幾百年守衛燕國,這種與國同脈的將門世家自然比方域那種新進之臣要可靠。

少宋子出身宋國,是燕侯繼室的媵人,雖蒙君上寵愛,卻始終未被正式冊為夫人,她又沒有兒子,平時不願多摻和外麵的事,更不想惹惱燕侯寵臣,但這次為了燕國,為了女兒不至於流離失所,少宋子覺得,自己還是該與燕侯說一說。

少宋子對俞嬴和令翊道:“令氏是燕國棟梁。你們放心,君上自然是知道的。”

這話的意思,眾人都懂。

俞嬴微笑著說出此行目的:“於抗齊之戰,俞嬴有一二小策想進與君上。”

“那更好了!”少宋子笑道,“我先代君上謝過公孫。”

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俞嬴和令翊從少宋子處告辭出來。待出了宮門,坐上車,令翊看著俞嬴早就不紅了的眼睛:“適才,先生是真傷懷,還是做出來的樣子?”

俞嬴嗤笑:“都尉說呢?都尉不願意紅眼圈,自然隻能俞嬴紅眼圈了。”

令翊清清嗓子,似極隨意地道:“先生總說四海飄零,若不厭煩燕國,不妨就留在燕國算了。”

俞嬴看他。

不等俞嬴回答,令翊又轉而說起彆的:“先生除了會宋人語,還會講哪國話?”

俞嬴也便不回答頭一個問題,轉而回答第二個。她倚著車壁,拿出手指來掰算:“那可有點多……”

看她那樣子,令翊輕聲笑著“嘁”了一聲。

日暮時分,有寺人來令氏府第傳諭,說請俞嬴先生明日進宮,君上問策於先生。

第9章 俞嬴說燕侯

昨日在少宋子麵前,俞嬴是“公孫”俞嬴,可以紅著眼圈訴說家國不幸,飄零之苦。

今天,俞嬴隻能是一位謀士。

故而,昨日俞嬴穿得像個燕國都城中的公卿貴女,今天俞嬴的衣服要簡素得多。

俞嬴坐在車裡,突然想起自己生前去見趙侯的事。當時已經在列國中有些名聲了,不管好名聲壞名聲吧,至少去見哪國國君,不用這樣在裝扮上費心。辛辛苦苦十來年,一箭射來,還要從頭來混……

“先生從前遊說過哪國國君嗎?” 送她去宮門的令翊問。

“不曾。”俞嬴道。

“那為何不見先生慌張呢?”

“都尉如何知道我不慌張?”

“自然是看出來的。”

俞嬴歎氣,促狹心起:“那日都尉把鼻子湊到我眼前來,看出我慌張沒有?”

令翊:“……”

俞嬴笑起來,適才覺得辛辛苦苦十來年白混了的鬱氣一掃而空。

帶著這股子輕快,俞嬴走進宮門,進了宮門,腳步便沉了。

其實今日見燕侯,能否為新河大營說來援軍,俞嬴並沒有太大把握。◎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燕侯為何以方域為上將軍?令氏是與燕侯同脈的將門世家,令翊之父令曠守燕國北部門戶,是燕將中第一等的人物,何以方域敢隻給令朔兩萬兵卒守新河,令朔前去求其增兵,他斷然拒絕?方域不怕令氏為難、燕侯責罰嗎?

燕侯自然不會責罰。

燕侯如此,固然或許有些“臣爭則君穩”的君王心術在,更多的,恐怕是與方域在抗齊之戰上意念相合。

被寺人帶著走進燕侯日常議事的側殿時,俞嬴有些詫異,殿內不隻有燕侯,還有燕國太子友。

燕侯老了很多,頭發斑白,臉上皺紋橫生,跟俞嬴十幾歲時見到的中年人看起來幾乎不像一個人了。雖然一胖一瘦,俞嬴卻覺得他有些像齊侯貸。

太子友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也像燕侯一樣高大而瘦弱,但相貌更好一些,像個讀書的士人。

這些不過是一眼間的轉念,俞嬴上前,燕侯和太子相迎,雙方行禮。這是正經士大夫見諸侯的禮數。

雙方入座。

“先生遠道而來,出奇謀,使我燕軍大勝齊軍。寡人真是多謝先生了。”燕侯先道,“聽聞先生出身俞國宗室?”

“是,俞嬴是公子景嬴的族妹。多謝君上讓人為先姊操持身後事,並給其極儘哀榮。”俞嬴致謝。

燕侯微笑一下,咳嗽幾聲道:“先生莫要客氣了。當年齊侯奔燕,與寡人訴說河間之難,又說了公子之義。公子以一言息兩國兵戈,不惜己軀,護得齊侯平安。齊侯何其有幸,得如此義士相助?如此義士,寡人又焉能令其身後潦草?”

俞嬴再行禮拜謝。

客氣話說完了,下麵該說正事了。

“於抗齊之事,聽聞先生有克敵奇謀以教寡人,寡人敬聞。”燕侯道。

“俞嬴曾聽聞一位東鄰翁的事,想講與君上。有賊人欲入東鄰翁之宅搶其財貨。東鄰翁有五子,翁令一子守大門,一子守堂前,一子守牖下,其餘二子分守於二室內。

“有路人勸曰:‘兵法雲:凡兵之道,莫過乎一。’1今賊人眾,而翁之子寡,賊人強,而翁之子弱,諸子合守,或還有一線生機,奈何令其分守諸門戶,守望不得相助?賊人逐個破之,何其易哉!’”

俞嬴看著燕侯:“君上以為東鄰翁與路人之計如何?”

燕侯沉默片刻:“路人所說固然有理,但五子若合於一處守大門,倘若賊人狡詭,自東牆抑或西牆爬入,又如何呢?”燕侯歎一口氣,聲音越發低了,“翁亦怕賊人太過凶殘,五子倘合於一處,俱為賊人所殺。彼時,則家破矣,再無回旋餘地。”

燕侯看向俞嬴:“故而還是諸子分守更穩妥些吧?況且有賊人來,諸鄰豈能不來相幫?諸鄰來助,則無患矣。”

俞嬴苦笑一下:“依君上看,諸鄰何時來助?諸鄰翁令幾子來助?”

燕侯一怔。

“若俞嬴是西鄰翁,是定會來助東鄰翁的。”俞嬴道。

燕侯麵色和緩,點點頭。

“然俞嬴一定不會很快來助東鄰翁,亦不會令多子俱來。若來得早了,來得多了,與賊人拚殺的不就成了我西鄰了嗎?諸鄰俱是智叟,恐怕不會做這等虧本事。君上想想,從前賊人侵襲東鄰翁之宅的時候,諸鄰可有來得快的時候?”

燕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