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齊軍停住。
“將軍,如何不追了?”身旁眾軍將忙問。
“隻怕燕軍有詐。”
“可就這麼白白將他們放走,豈不可惜?”
田唐有些猶豫,說話間,燕軍斷後的都已經入水了,再不追,就晚了。再看對岸,燕軍已列陣,但兵卒車乘實在不算很多。若對岸燕軍趁著追擊的齊軍半渡而擊,田唐算一算,以齊軍兵力,倒也能打敗燕軍,隻是齊軍損失略大。就這麼直接打嗎?
田唐尚未決定,隻聽“嗖”的一聲,一支弩箭射在身旁將旗的旗杆上,竟是那令氏子!
他竟然一邊騎馬涉水,一邊回頭射箭:“哎!彆以為我好欺負!老匹夫,你有什麼了不得的?你是不是田氏之人都很難說,裝什麼將帥之才!今日不過是我的人少,改日定將你斃於馬下!”
對“你是不是田氏之人都很難說”這句話,齊將中有人知曉個中原委,有人不知。明白其中原委的知道,今日與燕軍大戰,已無可避免。
果然——田唐怒聲道:“追!”
狼狽撤回北岸的燕軍繞到已經擺好的戰陣後麵休整,令翊卻撥轉馬頭,留在了陣前。
齊軍已經追了過來。
因戰車難以涉水,故而過來的多是步卒,並少量騎兵。
北岸平坦,正合用戰車。燕軍戰車衝擊著上岸的齊軍兵卒們,齊軍死傷不少。
命令追擊時,田唐便做好了燕人中渡而擊的準備,當下令鼓手敲響戰鼓,命令過河的兵卒往一起聚攏擺陣。
燕營空地處升騰起狼煙。
夕陽的餘暉中,桃花渡渾濁的河水滾滾而來。
俞嬴看一眼大戰的齊燕二軍,和幾名士卒將手裡最後剩下的柴扔進火堆,拍拍手上的土。
第5章 師門有絕技
齊軍半渡,河水滾滾而來。尚在河中者,多因不諳水性,被水衝走,溺水而死。其中包括大將田唐。
將旗已倒,戰鼓漂在水上,本已經聚集成陣的北岸齊軍失了主將,身後又有滔滔河水,登時大亂。沒有戰陣的齊國兵卒麵對擺著嚴整陣勢的燕軍,便如羊入狼群,有的被剿殺,有的被戰車衝擊,自己跳進河水。
有幸尚未渡河的後隊齊兵見大勢已去,紛紛後退潰逃。待負責斷後的齊將宋易收攏殘部,齊國五萬大軍,隻餘一萬多了。
經弱津城北無名渡口一戰,齊軍元氣大傷,宋易不敢再與燕軍對戰,退回到不遠處的弱津城,並遣使回國報訊。
燕軍大捷,還是近些年對齊軍從未有過的大捷,燕軍營內,不管軍將兵卒都興高采烈。實在是這幾年太憋屈了。從前齊人偶爾也侵燕,但沒近幾年這般頻繁。自齊侯剡繼位,似乎就認準了燕國欺負。
比方說前年,不知怎麼的,魏竟然約同秦國一起攻打起了一向與自己較為%e4%ba%b2睦的韓國。韓國在三晉中最為弱小,哪裡禁得住魏秦之兵,立刻向齊國求救,齊國答應去救韓國,整軍——轉頭來攻燕國!這就譬如三隻凶悍大鵝嘎嘎打架,吵醒了黃犬,黃犬轉頭把老老實實趴著的%e9%b8%a1咬了,這都什麼事兒啊?
齊國前年侵燕,去年侵燕,今年又侵燕,簡直比秋冬季來劫掠的東胡人來得還勤!
燕國打不過齊軍,每每隻能向三晉求救。真是難得有這樣燕軍自己的大捷!
營地裡就跟過節一樣。兵卒們不飲酒,但也吃上了平時吃不上的肉羹,軍將們則開了慶功酒宴。
令朔鄭重向諸人介紹了俞嬴,極恭敬地稱呼她為“亦衝先生”。
從前,隻有當時參與討論軍機的少數高階軍將認得俞嬴,其他諸將隻是聽說,這回都認得這位亦衝先生了。
令朔請俞嬴居左首而坐,俞嬴十分推辭:“此大捷,上是燕國和君上的福祉,中是將軍指揮得當,諸位協同謀劃衝殺之功績,下靠兵卒們浴血奮戰。俞嬴不過建言一二,在此大宴上,豈敢居左位?”
諸軍將有真心認了俞嬴這位謀士的,有對謀士為女這種事彆扭的,也有自恃功高的,卻沒有沒眼色的——這位亦衝先生是將軍門客,代表的是將軍!
當下便有一個相貌極憨直的軍將道:“先生不坐此位,吾等越發該去帳外了。”
其餘諸將也忙相勸。
俞嬴笑,哪裡都是這般,先還覺得燕人率直呢。
那便坐吧,又不是沒坐過。俞嬴按照慣例又推讓兩次,便坐了令朔下的左首。
俞嬴一眼掃見令翊,他剛才可沒勸自己……
令翊也看她,嘴角掛了一抹笑意,似頗有些揶揄之意。
俞嬴懂他的意思,年歲小,看不得這些虛虛飄飄的。俞嬴想起自己從前跟阿翁學禮儀的時候,總是不耐煩。如何吃飯,如何行禮,如何坐臥,如何乘車,連怎麼%e8%84%b1履都有講究。有一回實在煩了,對阿翁道:“如今禮崩樂壞,誰還講究這些?”
阿翁默然,過了片刻才說:“多會一些總是好的。”
阿翁師從孔門子西,是大儒弟子,學了許多仁義詩禮在腹內,懷抱一腔熱忱遊走諸國,先是去齊,後來之魯之宋,晉自然也是去過的,都未被重用,直到來到夾縫中的俞國。
俞國不過幾城之國,難得見大儒,立刻拜阿翁為相邦。
阿翁就這樣一輩子賣給了俞國。
輔佐一任又一任國君,國亡了,還養著自己這個漏網沒死在兵亂中的國君之女,管吃管喝,教識字教禮儀,並尋找其他宗室,於諸國四處奔走,企圖讓俞國複國……
後來奔走不動了,再次帶著自己來到齊國,用他本就不多的家財和俞國印璽為敲門物,讓自己與齊國宗室、諸國質子質女相交,希望能讓自己找到個一國國君之女當有的“歸宿”。
老翁何其天真……
在這樣歡慶的宴會上,俞嬴不合時宜地想起舊時人,舊時事。俞嬴在心裡歎口氣,如今再世為人,中間十幾年做鬼的事是一點也不記得了。到底有鬼歟,無鬼歟?做鬼的時候不知道是否與老翁相見了,他對自己賣弄權術四處鑽營鬼混的樣子,該是失望至極的吧?
俞嬴瞎想的時候,並沒有耽誤微笑著隨令朔及諸將一同祭飲、祝酒、請讓之類,實在是這些事做過太多次,太過熟悉了。
到底是軍中,到底隔河弱津城中還有齊軍,宴上不免還是談起當前的戰事。
令朔問:“先生以為,齊軍會就此退兵嗎?”聲音裡滿含希冀。
俞嬴雖然不願在這樣的慶功宴上讓令朔、讓諸軍將失望,卻還是說了實話:“俞嬴以為,怕是不會。”
令朔皺眉,想了想,問:“先生,這是為何?從前三晉來救,齊軍並不戀戰,打不贏也便退回齊國了。”
“魏國強大,趙人勇猛,韓國也有從前晉的底子,三晉合一,當今天下幾無敵手。齊人如何能不退?又如何敢不退呢。”俞嬴道。
她把這事再剝一層:“若此次我等是正麵列陣,與齊人以車乘兵卒拚殺勝了,對方或許也會退。如今,齊軍雖被殲滅大部,卻會把此次燕軍之勝、齊軍之敗歸結於僥幸,畢竟我等不能再決一次桃花渡。”俞嬴省去了後半句,畢竟一直以來,燕軍對齊軍敗多勝少。
看眾人皆怏怏,麵有憂色,俞嬴揚聲:“齊人不知,這固然有君國福祉天地造化之功,亦是我燕軍上下一心,不惜性命,奮力一搏之力。這大捷,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日後我等讓齊人敗退的時候有的是呢。”
眾人讓她說得再次振奮起來,紛紛道:“先生說得是!”
令朔舉起酒爵,請大家共飲。
俞嬴也舉起酒觚,兵法上總說哀兵必勝,但哀得太過,甚至被打怕了,卻也勝不了。總要有些令小君子眉宇間那股勁兒才好。
俞嬴再看令翊,兩人四目相對。俞嬴先笑了。
因為處於戰時,慶功宴時候並不長,也不可能讓愛酒的軍將喝儘興。令朔再祝酒,眾人飲了,便散了宴席。
其餘諸人都是部將,無需客氣,但對俞嬴,這位從前的俞國宗室女,如今的上賓,令朔總要有禮敬之姿。
俞嬴哪能讓一軍主將相送,忙笑著推辭:“將軍請留步。”
令朔再次相讓,俞嬴再次推辭。
兩人正客氣著,令朔身後的令翊懶懶地道:“叔父,翊送先生回去吧。”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俞嬴看一眼令翊,對令朔笑道:“如此,就麻煩都尉吧。將軍請歸帳。”
俞嬴對令朔行禮,令朔還禮,令翊也馬馬虎虎地對叔父行個禮,俞嬴便與令翊一同走了。
令朔在後麵看著他們,亦衝先生似乎說了什麼,翊扭頭看他,也說了什麼。亦衝先生走路的樣子介乎貴女與士人之間,既有貴女之雅,又帶著些士人的灑%e8%84%b1,大約是受師門陶染的緣故。翊一副不羈的樣子,但令朔總覺得他今日似乎不羈得有些不一樣。
誰不曾年輕過?令朔笑一下,又皺起眉,想起宴席上俞嬴說的齊軍不會退兵的事。
其實俞嬴就是再客氣一次,多謝令翊相送。
令翊扭頭:“宴席間,我看先生眼中有些感慨悲傷之色。”
俞嬴笑:“哦?都尉竟看到我感慨悲傷?”俞嬴有些詫異,看來今日真是有酒了,竟然讓心中所思所想上了臉。周公說酒不是好東西,果然!
“似先生這種,悲傷卻含笑,喜悅卻冷著臉,發怒時麵色平靜,憂慮時一臉曠達,這莫不是師門絕技吧?想來很是難練。”
俞嬴再笑,懶得跟他鬥這種口。
“先生為何不答?”令翊執著地問。
俞嬴停住腳,對他歎道:“能讓都尉看出來,這項師門絕技,俞嬴真是學得不精,還需多加習練才好。”
令翊:“嗬——”
已經到了營帳前,俞嬴再次笑著謝他。
令翊揮揮手,扭頭朝自己的營帳走去。
“都尉——”
令翊半轉身回頭。
“俞嬴有一事不懂,請教都尉。”
令翊皺眉看著她。
“諸人都在歡飲,都尉盯著俞嬴的眼睛看什麼?”
令翊愣住。
俞嬴笑著對他頷首,再次作彆,走進營帳去。
第6章 生前身後事
列國相爭,前方打仗,後方也不消停。像齊都臨淄、魏都安邑、楚都郢這樣的大國都城中,諸路人馬各為其主,各有其道,和縱連橫,相互博弈,其中的波譎雲詭,用到的計謀,所經的危險,不亞於真正的戰場。而這些都城中戰場上得來的戰果,便化成列國之間路上奔馳的轔轔車馬,很快就去往了它要送去的地方。
不出俞嬴所料,從齊國臨淄傳來訊息,齊國擬增兵,再次攻打燕國。那送信的使者星夜馳還於燕,經過此地時,特意來告知令朔,令其防備,便接著奔桑丘和武陽去了。
令朔請俞嬴及高階軍將們來大帳議事。其實也沒什麼可議的,想守住新河,路隻有一條——請求增兵。世上有以少勝多的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