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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謀士 櫻桃糕 4244 字 1個月前

也有人叫她孟嬴。

至於“俞”與“嬴”中間諡的“景”……孟嬴有些無奈地笑了,燕人不但幫著收了屍,竟然還給了諡,還美諡“景”。

“由義而濟曰景”,“耆意大慮曰景”,“布義行剛曰景”,更甚或“德行可仰”1……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讚譽太過就是諷刺了。燕國人也不怕我在下麵躺不安穩詐了屍。

果真“詐了屍”的俞嬴不太明白,何以自己明明死在齊國河間,卻埋在了這燕地邊城弱津。兩地離著倒也確實不很遠……莫不是當年齊侯受傷,被嚇破了膽,不敢回臨淄,便奔來燕國,順便把我也帶來了?

算一算,已經過去十二年,當年河間之戰最終如何,趙亭是否趁機發難攻城,不是俞嬴這埋在土裡的死人能知道的,也不是這叫“盈”的小小少女所了解的。

俞嬴再次翻翻腳邊的包裹,想從裡麵找出一件厚實點兒的袍子穿,卻突聽得人喊:“彆動!”

燕軍大營。

令翊正皺著眉,不耐煩地聽其叔父訓話。

令朔氣得胡子都抖了,指著令翊的鼻子:“我算知道你為何重傷,不得不回都城修養了!像你這般莽撞,能有命在,已經是僥天之悻!你剛好一點兒,不老實在都城待著,又求了君上來這裡。

“來就來罷。我問你,汝父是怎麼教你的?家裡的兵書上是怎麼寫的?斥候是做什麼的?啊?

“以二三十騎對幾百齊軍!我長到這個歲數,沒見過你這般輕敵的!

“你名‘翊’,就真當自己會飛能上天了!”

眾軍將為免尷尬,早退了出去,但到底還是留下一二%e4%ba%b2近之人。軍中雖肅穆,聽了這句“上天”,幾人還是有些忍俊不禁,紛紛勸道:“將軍,都尉勇武過人,且有膽略,這次殺了齊軍銳氣,是可喜可賀的事。”

令朔歎道:“並非我令氏子弟不能死,可也不能莽撞送死。他父%e4%ba%b2駐守東北邊塞……”

令朔正說著令氏世為燕將,不畏死難,一片忠心,有人進來稟報,抓了個人,疑為細作。

戰時不比平常,令朔暫時放下訓斥侄子的事,讓人把細作帶上來。

想不到,竟是個女人!

令翊混不把叔父的訓斥當回事,抱著肩,也扭頭看這位“細作”。

這女子身量頗高,麵色蒼白,額頭帶傷,身上有些狼狽,打扮得倒像個平常鄉間女子,隻是一雙眼睛也太有神采了些——見了自己竟然還彎了一下!

有鬼!哪裡有這樣的鄉間女子?便是那些有見識的耆老來到兵營,也無不打顫。

令翊正待說什麼,已被其叔父趕了出去。

令翊出了大帳,剛才跟他一塊在南岸當“斥候”的兩個騎兵正等著。便是其中一個發現山坡上有異,捉住女“細作”的。這些人是令翊從邊塞帶來的,是他的人。令翊與他們一同去看剛才繳獲的齊人軍械。常聽說韓人、齊人的劍戈鑄得好,倒要看看好在哪裡!

等令翊看完一堆刀槍劍戟,又去略清洗了下手臉回來,便見眾將都在,那疑為細作的女子笑%e5%90%9f%e5%90%9f地站在叔父身旁,而叔父稱呼她“先生”!

令朔臉上緩了神色,對令翊道:“亦衝先生乃儒家子西先生再傳弟子,與那邊山丘上埋葬的公子俞景嬴既是同族,又係同門,此次是來祭拜公子景嬴的。恰好碰上齊國侵燕,願意助我等一臂之力。”說著還客氣地對那女子頷首作禮。

令翊不是不知道有朝為田舍郎,暮為卿相客這種事,隻是——這也太快了吧?叔父真的查證了這女子身份嗎?

“亦衝先生還有諸將都為你說情,責罰暫且寄下,你要好好反省。”

令翊人在叔父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衝眾人還有俞嬴行禮道謝。

眾人答禮。俞嬴也微笑還禮,一口雅言:“都尉請勿客氣。”

當時遠遠地看,便覺得這位形貌頗佳,如今離近了看,隻覺得更好!身長八尺有餘,明明是武將,卻甚白,豐額高鼻,一雙英氣的劍眉,眼睛卻很清秀,眼尾微翹,許是因為剛淨過麵,眼睛微紅……俞嬴笑著彆開眼,再看就失禮了。

俞嬴前生的時候遊蕩列國,頗見過些好看的男子。遠的不說,臨死之前打交道的公子亭,相貌就很不錯,隻是趙亭有些過於追求儒雅,終究少兩分朝氣和霸氣。還有田向……呸!不說他!

俞嬴突然想起十幾歲時見到的那位簡薑太後說的,“我老了,就喜歡年輕些的君子們,那眼睛多明亮,臂膀摸起來硬邦邦的!你們年輕,就愛那些稍微年長的,有權勢,有智謀,能一眼看清你們所思所想,隻要他們樂意,說話做事都說到做到你心裡去……”俞嬴現在似乎還能聞到簡薑太後身上的熏香。

而自己如今是出生在燕地邊城的商人之女“盈”。不,應該說是一個俞國宗室女。俞嬴給自己捏造這麼個身份,一則是解釋為何在那山坡荒塚旁,一則也是實在懶得換名了。“衝”為月缺,“盈”是月滿,便讓“亦衝”來替“盈”和“明月兒”活著吧。2

真如恍惚一場大夢。

俞嬴這前世今生的慨歎,也不過是轉瞬的工夫。

既充任令氏門客,總要出些謀劃。當令氏門客,倒也不是被當作細作捉來的權宜之計。沒生於斯,卻葬於斯。雖俞嬴不甚在意自己那把枯骨,但燕人幫忙收了,總是人情——況且,臨死那一箭之仇總要報的。

俞嬴還得感謝這個時代越發地禮崩樂壞,或說感謝如今燕國缺人,又正在打仗,不然按從前的規矩,“毋使婦人與國事”,“戎事不邇女器”,3自己一個女子,恐怕想當這個門客也當不上。便是前世,也不過是仗著個公子的身份,才能四處鬼混鑽營罷了。

俞嬴看這位年輕的眼睛明亮、臂膀硬邦邦的都尉順眼,令翊卻看這位麵色蒼白、來曆不明的亦衝先生不順眼。

“齊人攻燕,先生可有退敵之策?” 令翊問。

第3章 先生的妙計

“找三晉求救。”俞嬴道。

令翊冷哼:“先生說的倒確實是妙計。從前齊人來犯,我國也確實多賴三晉相助,才得以打退齊人,但去歲趙國奪了魏國的黃城,如今魏國與趙國劍拔弩張,怕是很難擯棄前嫌,合同來救燕國。”

令翊停頓一下,適才的挑釁之色少了些,多了些就事論事的意思:“不管是趙還是魏,怕是也都不會單獨來救援燕國——怕這邊與齊軍交戰,背後被對方攻襲,腹背受敵。且這兩年為抑製趙國,齊魏多有勾連。至於韓,身處魏楚秦諸國之間,常自顧不暇,況且,韓國距離燕國更遠,更不會借道來救燕了。”

俞嬴搖頭:“隻要三晉還不想讓齊獨大,他們就會擱置齟齬,來救援燕國的。”

令朔知道令翊的熊脾氣,怕兩人爭執起來,忙道:“但願如先生所言。君上已經派使者去三晉求救了。隻是如今遠水解不了近渴,齊軍已至新河南岸,旦夕便要過河,我們在此屯兵不過兩萬,如何擋住五萬齊軍過河?”說到後麵令朔不禁歎氣。

令氏先祖乃燕侯幼弟,當年討伐山戎、征戰孤竹令支時有戰功,戰罷,便被封於令支,故而以令為氏。幾百年來,令氏世代為將,為燕守邊。如今山戎不成氣候,令氏便駐東北邊塞,以防東胡。

為將者,多難善終,子孫也難繁盛,令氏便是如此。如今的令氏嫡支家主隻有兄弟二人,年長的便是令翊之父,現如今在北地邊塞,守著燕國的東北門戶。

年少的是令朔。令朔不比其兄,雖出身將門世家,卻少兩分領兵打仗的靈氣。尤其這幾年,齊國侵燕,令朔駐防之地,每每失守,與齊交戰,每每敗北,故而並不十分受燕侯器重——至少比不上駐防於桑丘的方域。此次抗齊,便是以方域為上將軍的。│思│兔│網│

方域分三重布防,第一重在燕齊之交,如今已告破。新河及東北長城一線為第二重,齊軍避過長城,現已逼近新河。第三重便是中易水之桑丘汾門諸城。若第三重失守,則下都武陽危矣,燕國危矣。

令朔不認為自己能守住新河,方域給的兵卒太少了。以少勝多這種事太難,又不是令翊愣頭青那幾十騎……話又說回來,若燕軍都如令翊那幾十人,還愁什麼呢?

想到令翊,令朔更想歎氣了。自己是時時都準備好為國捐軀的,但令翊若也陷在這裡,日後泉下怕是難見兄長。

令朔一腦門子黯淡前景、國恨家愁,令翊說的卻是眼前:“半渡而擊之,守新河倒也並非全然守不住。”

俞嬴點頭讚許,說的卻是:“然敵眾我寡,便是奮力一戰,半渡而擊之,燕軍怕是也傷亡慘重。”

令翊又抱起肩膀,扭頭看俞嬴,語氣頗有些無賴:“故而問計於先生這樣的謀士。”

俞嬴笑了,看他一眼:“既小君子認我這個謀士,俞嬴便獻上一計:讓士卒以沙囊在離此不遠的上遊桃花渡壅堵河水,令其暫時改道,入易水支流。好在今年雨水不多,齊人遠來,之前探路先鋒又已被全殲,其大軍至,若不仔細去上遊探看,便會認為今年天旱河水淺,這個河段可不用舟楫,涉水過河。待齊人半渡,便撤去沙囊,決水衝之。”1

“善!”令翊擊掌。擊完掌才想起她叫自己的那句“小君子”,當下要笑不笑地看著俞嬴,嗬,小君子……

令朔及另幾位軍將也都擊掌讚歎。

令翊卻又道:“先生遠來,對燕地倒是很熟,竟然知道小小的桃花渡……”

“俞嬴不但知道桃花渡,還知道桃花渡旁有桃花林、芍藥圃。每年三月上巳日,許多人在此祓禊祈福,遊春玩樂。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都尉若還在此,可去一遊。” 俞嬴意有所指地眯眼笑道。

上巳日,在水邊沐浴祈福、踏青遊春,在列國許多地方都盛行。這又是個年輕男女相會相約的日子,便如鄭風中唱的“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令朔及幾位在座軍將都是中年人,剛才聽得“半渡而擊”之策,覺得可行,心口一鬆,此時臉上便都帶了笑,齊齊看向令翊。

令翊全沒有少年人被當眾打趣這種事的羞澀,反而挑眉問俞嬴:“先生這般熟悉,莫不是去過?”

俞嬴笑而不答。

令翊越發覺得這裡麵有鬼,還“桃花林、芍藥圃”……他也想起那首鄭風,又看一眼俞嬴,難道——真是與哪個“士”同遊過?

這些小兒女的眉眼官司讓氣氛鬆了鬆,眾人接著說“中渡而擊”。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讓齊人不去上遊細查河道,輕率過河。

如今不比從前了。從前,宋襄公與楚軍在泓水大戰,不聽大司馬公孫固中渡而擊的建議,必等得楚人渡河完畢,列好陣勢,方才與楚交戰。

如今,沒有宋襄公那樣固守舊禮儀的君子,諸國為將的都是大司馬公孫固。自己是公孫固,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