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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謀士 櫻桃糕 4314 字 1個月前

第1章 楔子

齊侯貸十三年冬,齊趙邊境的河間城。

河間城冰封雪飄,此地的庶民早就拖兒帶女逃奔他鄉了,如今被趙人圍困在城內的是齊國兩萬守軍和來此“勞軍”的齊國國君。

自離臨淄不過月餘,似乎齊侯的頭發更白了,原本肥胖的身子也縮水了幾圈,臉上脖子上的肉鬆垮垮地耷拉下來,渾濁的眼睛裡布滿紅絲。他晚間睡不好,白日聽到一點異響,便問:“是趙人攻城了嗎?”

若左右回答“趙人沒有攻城”,齊侯就鬆一口氣,接著問:“有沒有俞嬴的消息?”

若左右回答“趙人攻城了”,齊侯就急急地問:“還沒有俞嬴的消息嗎?”

左右每次都說:“想來公子就快回來了。”

今日又是這樣。與前兩日不同的是,趙軍今日在攻城。

齊侯耳背,卻也能隱約聽到外麵的喧囂。他來回踱著步子,在心裡安慰自己,俞嬴說,趙國領兵的是公子亭,其人善兵法,不喜歡硬打強攻。他一定會等河水化凍的時候,決河水灌河間城,不費一兵一卒得這北方重鎮。故而化凍之前,河間無恙。這陣子趙人確實攻城攻得並不狠,俞嬴說得很準。俞嬴雖是女子,卻多謀擅辯,她一定能說服趙侯吧?

然而再怎麼勸自己,齊侯也知道,趙人是不會輕易退兵的。

那日大雪,宮中宴請諸國在臨淄的公子使節們——也是為了多兩分香火情,日後若田氏謀國,不說各國相幫,至少有人願意收容。宴上,趙公子緩當眾無禮,自己不過做樣子怒一怒,外麵如何會知道?臨淄城中如何就議論紛紛了?又哪裡來的遊俠兒,竟當街刺死趙緩!

俞嬴說這都是田氏之計,如今回想,果然都是計!

公子緩是趙侯幼弟,素來得趙侯寵信愛重。他在齊被刺死,趙人果然出兵伐齊。田氏讓自己來“勞軍”,這哪裡是勞軍,分明是送死。

從前父%e4%ba%b2還在時,田氏便已成大勢,頗多不臣之舉。自己繼位後,與田氏諸人周旋,委曲求全,做出種種不問政事之態,本以為能保住呂氏宗祀,哪想到,臨了臨了……

此次趙人攻齊,自己死後,齊國也就改姓了吧?

想到這些,齊侯老淚縱橫。

“君上!君上!趙軍退了!退了一射之地。似是公子俞嬴來了!”

齊侯精神一振:“扶寡人去看看!”

齊侯登上城頭往下看,趙軍帥旗下果然有一輛安車,車旁一人,裹著狐裘,頎然而立,不是俞嬴又是哪個?

趙亭冷著臉看俞嬴:“公子好手段,竟然能說得寡君退兵。隻是你可聽說過‘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俞嬴歎口氣:“公子攻克了這河間城,拿住齊國國君,能殺了他為公子緩報仇嗎?”

趙亭沉默,諸國攻城略地,若是小國國君,殺了就殺了,齊侯雖已無權勢,卻到底是萬乘之君,確實殺不得。

“公子能拿他找齊國換得什麼好處嗎?”俞嬴再問。

趙亭依舊沒說什麼,田氏掌權,恨不得齊侯死,自然不會拿城池來換。

“或許公子覺得,齊君無用,城池卻好。若能撕下齊國一大口肉,於趙,於公子都大有好處。公子駐軍於此也有些時日了,想來早已摸清齊軍北部重兵所在。河間城,齊人非不能救,實不願救也。公子想輕鬆撕下更多的肉卻也不易。”

趙亭冷哼:“公子這是挑釁於我嗎?”

俞嬴笑道:“那豈敢呢?列國誰不知道公子大名?有勇有謀,當世俊彥!俞嬴寧可去拔魏侯的胡子,也不敢挑釁公子。”

趙亭沒忍住,嘴角掛了些笑意。魏侯最是威武的一個人,卻少髭須,對僅有的那一小綹胡須極在意。諸人私下酒宴小聚時,常拿這個打趣。

俞嬴卻走近兩步,正色道:“俞嬴固知公子之能,拿下這河間城,乃至更廣大的地方都不在話下。隻是這片地方,地處趙齊燕三界之處,雖不繁華,卻很要緊。這等必爭之地,齊人會就此放棄嗎?趙國自然是要有強將看守的。公子謀勇雙全,這些地方又是公子攻克的,想來守城的重任也在公子身上。”

趙亭麵色微變。

俞嬴咳嗽兩聲,低聲道:“趙侯雖處盛年,然操勞過度,我看趙侯的氣色實在不太好。太子年幼,公子先趙侯之子,今趙侯之侄,趙國重臣,實在不宜離朝太久。”

趙亭略思索,神色鬆下來,轉而打量一眼俞嬴,要笑不笑地道:“我看公子也操勞過度,氣色實在不太好。公子既非呂氏舊人,也不是看不清大勢之人,且我聽說田氏頗為器重公子,公子為何轉而——”趙亭看一眼河間城頭,“為這樣的人賣命?”

俞嬴又咳嗽兩聲:“我若說是為了這被派來送死的兩萬守卒,公子信嗎?”

趙亭一怔,大笑起來。

俞嬴也笑了:“不過是哪裡打仗,便去平了;哪裡十分太平,便去搓火兒讓他們打起來。不如此,如何顯擺本事,名揚列國呢?”

對這種明晃晃的無恥,趙亭一時有些語塞:“……我本擬邀請公子來趙的。”

“趙有公子,俞嬴想興風作浪也難。” 俞嬴笑道。

趙亭卻鄭重了神色施禮:“亭虛席以待公子。”

俞嬴也正色還禮。

齊趙之戰消弭無形。趙軍解去圍城之勢,再次西撤,空出地方來。既然兩國休兵,雖不必歃血,卻總要意思意思地盟個誓。趙人領兵的是趙國公子,齊國將兵的高罌卻身份不顯,好在有齊侯,這盟誓的便是齊侯與趙公子亭。

趙亭歸心甚盛,使人占卜,今日便是吉日,當下兩國便要訂立誓約。

齊侯戴著冕冠,穿著禮服,被左右扶著走出城來的時候,還如在夢中。他看到這許多日子來天天念叨的俞嬴:“明月兒,你竟然真的說服趙侯了?”

俞嬴哭笑不得,這老叟路都走不穩了,卻還記得這種叫人小字以示%e4%ba%b2近的把戲。

俞嬴走上前,替寺人攙住齊侯的胳膊:“是,君上放心吧。”

“明月兒,若沒有你,寡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可惜……不然寡人定要給你一塊大大的封地。”

“……俞嬴多謝君上。”

忽然,俞嬴若有所覺,回頭。

側後齊軍方向

“嗖——”

“嗖——”

“嗖——”

俞嬴猛推齊侯,自己也往旁邊閃避。

齊侯一聲哀嚎,一支羽箭射在他的肩上。

俞嬴踉蹌兩步,緩緩地倒下去,一支箭貫穿她的%e8%83%b8口。

又有兩個人倒下,周圍一片喧囂。

雪霰子落在俞嬴的臉上。恍惚間,她突然想起有一年走到距此不遠的文安,也是這樣的天氣,那年大約五穀豐稔,農人們聚在一起,圍著火堆,敲敲打打,又唱又跳,還煮了五穀粥。那粥又香又燙,吃了身上暖暖的,不像現在,真冷啊!

******

十二年後。燕國邊城弱津,城北新河畔。

俞嬴坐在小山丘的亂樹雜草間,一邊啃粟米餅,一邊看河邊齊燕兩軍對戰。

嘖,這些燕軍有些門道。特彆為首那個,遠遠看去,似乎相貌也很不錯,不讓趙亭田向之流,就是有些虎……↙思↙兔↙在↙線↙閱↙讀↙

第2章 好一員殺將

說兩軍對戰其實有些勉強,燕這邊不過二三十人,都是騎兵,想來是過河來探看的斥候。正經燕軍大部在北岸駐防呢。

齊軍有四五百,都是步卒,約莫是探路先鋒,大軍也還在後麵。齊人大概想不到會在南岸遇上燕軍,也想不到憑這幾個人就敢衝上來。

更想不到,這二三十騎斥候會如此勇猛。

燕騎中為首著兕皮甲胄那個,竟能不控馬韁,單以雙%e8%85%bf夾馬,其□□黑馬亦似懂主人心思,可隨主人心意而動。這人手中一杆長矛,巨蛇出洞般,左掃又挑,前紮後刺,所到之處,無不披靡。

這哪裡是斥候,分明是一員殺將!

其身後的諸騎雖不如他,卻也勇猛。這二三十騎以雁陣插入齊軍內。他們想來是常常配合的,偶有落馬者,後騎補齊,陣型不亂,在齊軍中左突右擊,就恰似烈犬進了羊群,將齊軍咬得七零八落。

待得那看著也高大威猛的齊國先鋒隻一個照麵,便被為首燕騎用長矛挑了,斃於馬下,俞嬴也就不看了。

這場以二三十對四五百之戰,已毫無懸念。

俞嬴實在想不到自己剛詐屍活過來,就看到了這麼精彩的一場齊燕之戰。特彆是燕騎兵中領頭那位,山東六國中真是少有這種又猛又愣不要命的。

不過,想如他那樣又猛又愣又不要命也難,得騎術足夠好,本人也要勇武有力。前者還可依靠習練,後者卻是老天爺賞飯。故而如今列國騎兵做的主要是軍情斥候、斷絕糧道、追擊敗軍之類的事。便是胡人,騎於馬上,殺敵靠的主要也是弓箭。真是少有這樣的衝擊騎兵。

想到胡人,俞嬴瞎猜,莫非這位是燕國招降的胡人?看一眼河對岸燕軍將旗上的“令”字,俞嬴又猜,亦或者是東北防備胡人的邊塞守軍吧。

燕實在苦東胡久矣。齊人來攻,燕人還能想辦法找彆國求救。東胡來攻,燕人隻能自己扛著。胡人呼哨一聲,不知什麼時候就來了,殺搶一番便走。等燕軍到了,胡人的毛都不見一根。東北方有胡人,這邊又是強齊,燕國也實在不容易……

俞嬴亂想的工夫,河邊戰局已近乎完結。那幾百齊軍始戰,繼而潰敗,再被追擊,很快便幾乎被全殲了。

剛才聚精會神看人打仗不覺得,俞嬴這會覺得額頭也疼,胳膊肩膀腰背哪兒哪兒都疼,腹內也很是饑餓,便拍打一下`身上的土,把身上的包袱解下來,翻出一個粟米餅來吃。

在她不遠處有座荒墳,俞嬴看看那墳,看看那墳旁大樹上的刻字,再看看如今的自己,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位叫盈的女子與一士子相約,趁兵亂出奔,等了一夜,那人也沒來。盈在坡上又怕又擔心,失足跌下山坡,頭磕在石頭上——再爬起來的,便成了俞嬴。

俞嬴是再想不到竟然真有借屍還魂這回事的,況且即便有,不也應該是大善之人,亦或有大願心的人來還這個魂嗎?

直到她看到那墳旁大樹上的刻字,一行略有些歪斜的燕書:“公子俞景嬴墓。”

哦,原來因為這是我的埋骨之地……

俞嬴一邊啃粟米餅,一邊又看一眼那幾個字。燕書古拙,頗有幾分像她小時候學的俞國字。俞嬴的心思短暫地被帶到很久以前的俞國。

她的父%e4%ba%b2是俞國宗室。俞弱小,那些年被滅國了幾次,一任任國君死得太快,在俞國最後一次滅亡之前的兩年,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的,輪到父%e4%ba%b2做國君了。

俞國,嬴姓。她雖有幾位兄長,卻在姊妹中居長,故而在齊國及其他諸國鬼混的那些年,眾人多稱呼她公子俞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