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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夫記 青盈 4267 字 1個月前

話說櫻檸在街頭垂頭喪氣的時候,街對麵的一家酒肆,二樓靠街的雅座裡,一清俊公子臨窗獨坐,正悠閒悠哉地自斟自酌。

方纔街頭紊亂的一幕,他盡收眼底。不見訝色,更無好奇,他臉上平靜得波瀾不興,彷彿剛才的那一幕他早有預料。隻是醇酒入喉的時候,他%e5%94%87角微微揚起的一道弧線,不經意中洩露了他的得色。

街頭的騷亂已經平復下來。路人也不再圍觀,左右散開,如河流般涓涓流淌。街上車水馬龍,小販沿街叫賣,一切熱鬧如初。

清俊公子酒杯見底,抬手提壺,卻發現酒壺已經一空。他正欲出聲喚來小二,卻聞雅間的房門咚咚響了起來。

「進來。」他淡淡說道,彷彿對來客的到訪毫不意外。

房門應聲而開,兩位彪形大漢並肩而入。一著粗葛布衣,蒼髯如戟;一著青色長袍,平頭正臉。不是剛才那做賊的與捉賊的兩位,卻又是誰?

兩位來客入得房內,對著清俊公子拱手行禮,道:「蕭都尉,您吩咐的事,下屬都已辦妥。」

沒錯,那臨窗獨飲的清俊公子,正是驍騎都尉蕭柏之。他勸阻不了櫻檸,隻能想出此等辦法來阻撓她入宮。

雖然剛才街頭那一幕他都已經看見,但畢竟相隔還有些距離,蕭柏之到底放心不下,多嘴問了一句:「那文書……」

「蕭都尉盡可放心,那文書叫我一腳踢到水坑裡,不破也爛,宮裡肯定不會收的。」青衣男子嘿嘿笑道。

蕭柏之放下心來,探手從衣襟裡摸出兩錠金子,置於桌上朝那兩人的方向推了過去,笑道:「兄弟辛苦了。這點小錢,給弟兄們拿去買酒吃。」

葛衣大漢嗬嗬笑了起來,一麵道:「這怎麼好意思?蕭都尉太客氣了。」一麵卻伸手將那兩錠金子收進了懷裡。

蕭柏之又同他們說了兩句客套話,才打發了他們離去。

秋風從大敞的窗戶吹送進來,帶來陣陣清甜的桂花味道。屋子裡語悄人靜,獨剩蕭柏之一人。

他伸筷挾了口菜,放進嘴裡慢慢咀嚼,眼裡卻漾起了絲絲笑意。

這個時代衙門的辦事效率他再清楚不過,櫻檸這文書重辦,少說也得一兩個月。

何況,那上麵太醫署的章雖是最後一個,卻絕非隻是僅有的一個——另外還有一個章乃歷州城衙門所出的,特為證明此人出身清白。這就是說,櫻檸要重辦文書,還須得將文書轉回歷州城補章。這一來一往,光是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就得半個月。

碰巧的是,歷州城知州韓謹明正是他父親蕭將軍的舊部。他昨日已修書一封,告知韓謹明此事,請他在職權許可範圍內,盡量拖延此事。如此一來,櫻檸這份文書要補辦完整,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越想越是暢快,眉目如雲絲般徐徐舒展;而頰邊的笑容,也仿似窗外雨過天青的蒼穹,明澈淨爽得不含一絲雜質。

×××××

櫻檸甫一回到太子府,七王爺那邊已接到密報,得悉了太醫署門外所發生的事。隻是他派去盯梢的那個探子並不認得蕭柏之手下的禁衛軍,是以隻將其當做一場意外上報。七王爺一時也沒多想,隻自歎倒黴,回過頭去吩咐幕僚何道鄔抓緊補辦商容容的手續。

這一出小插曲就這樣悄悄地過去了。

在等新文書的日子裡,生活過得愈是清閒。換而言之,也就是更加的無聊。原先與櫻檸熟識的那批姑娘已經進宮去了,而太子府內自有的舞姬,櫻檸與她們隻停留在點頭之交的地步,一時也無甚話可說。

閒來無事,櫻檸隻能更加用功地練琴,以此來打發時間。隻是奈何天賦有限,即使終日苦練,琴藝也總不見長。

一曲《陽春白雪》,練了許久,卻每次仍在引商刻羽之處出錯。

今日又一次的彈錯,櫻檸正心生懊惱,卻冷不防身後伸來一隻大手,握住她的柔荑,引領著她的手指在琴弦上按壓。

櫻檸陡然一驚,正欲回頭,就聽見蕭柏之溫潤的聲音在耳畔柔柔響起:「這處指法有誤。食指下沉,中指上挑,要輕而不滑……」

這清貴子弟,向來都好附庸風雅。不管有無天賦,都要求琴棋書畫皆通。是以蕭柏之小時候著實被蕭夫人逼著好好地學了一陣古琴。他其實對琴也不甚喜好,但奈何沒有櫻檸好命,想不學就可以不學。因而,在琴藝的修為上,他雖然不是什麼高手,卻比櫻檸勝出太多。

此刻,他正春風化雨循循教導,櫻檸卻反而罷手離弦,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道:「你來幹什麼?」

蕭柏之鬆開了手,轉到櫻檸麵前,逕自拂了袍擺在石凳上坐下,方才笑道:「櫻檸,我們好歹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就算……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不用這麼拒人於千裡之外吧?難道,我們以後連朋友也做不成了嗎?」

櫻檸想起以前年少時與蕭柏之一起瘋玩的日子,一時隻默默無語,臉上的線條卻柔和了下來。

蕭柏之見狀,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打開遞了過去,「喏,西門胡同的棗泥酥,我剛才特地拐過去買的。這些年了,也不知道你的口味變了沒有。」這西門胡同的棗泥酥在京城頗有名氣,以前櫻檸極愛這一口,時不時地拉了蕭柏之去買來吃。

熟悉的香味引得櫻檸食指大動,當下便拈了一塊送進嘴裡。

蕭柏之看著她滿臉陶醉的模樣,又問道:「如何?味道還跟以前一樣麼?」

櫻檸奇道:「味道一不一樣你不知道麼?難道你這幾年都沒吃過他們家的酥餅?」她明明記得,當年蕭柏之也很愛他們家的點心,每次買回去總要跟櫻檸搶食。

蕭柏之卻訕訕一笑,道:「你走了之後,我就沒再吃過他們家的東西了。甚至,連西門胡同也不去了。即使這樣,每次繞道而過的時候,也總會想起你來……」不知是不是斜陽的霞光映照在他臉上,他兩頤染上了兩抹淺淺的紅暈,夕暉裡望去,竟似有些羞窘。

提及當年的往事,兩人皆有些沉默。

蕭柏之默了一默,終是忍不住問道:「櫻檸,你當年為什麼不回來找我?你就真的那麼恨我?連一個贖罪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櫻檸仍舊沉默不語。

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一直以為,自己對蕭柏之是無怨無恨無恚無怒的,可直到與蕭柏之重逢,心潮起伏波蕩,她才隱隱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有些怨恨蕭柏之的吧。怨他收留秋菊,忿他縱容秋菊,恨他給了秋菊欺負自己的權力……這些年,這根刺埋藏得如此之深,以致連她自己也被騙了過去。然而,刺畢竟是刺,即使埋藏得再深再隱蔽,它還是存在於此,不經意間就讓人隱隱刺痛。

良久,櫻檸緩緩說道:「過去的事就莫再提了。這些年,你和那朵小菊花過得還好吧?」

蕭柏之愕然,「你難道不知道嗎?在你死……啊,不!在你出事的第二天,我就把秋菊給處置了。」

「哦?怎麼處置的?」櫻檸有些好奇。

「我打了她三十二大板,然後把她丟到亂葬崗去餵野狗了。她對你做過的事,我替你雙倍還給她。」想起當年的事,蕭柏之至今仍有些忿忿不平,「那天是我親自把她拉去亂葬崗的,也是我在那裡親眼看著野狗一下下把她撕成碎片的。可即使這樣,我仍覺得不解氣。一想到她曾那樣對你,我便覺得她就是再死上十次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櫻檸訝然睜大了眼睛,心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聽到秋菊慘死,她固然有些痛快,可蕭柏之如此心狠手辣,卻是她意想不到的。更何況,說起來那個女子還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他對她,應該也是有些喜歡的吧。她禁不住問道:「她畢竟是你喜歡過的人,你就這麼狠得下心?」

蕭柏之一愣,幾乎吼了起來:「我幾時喜歡過她了?」話一出口,又驟然想起那會櫻檸可能對他們有所誤會,急急忙忙又加上一句,「我那時碰都沒碰過她!」

櫻檸卻是滿臉的不信,「你若是不喜歡她,那時幹嘛要留下她?看她欺負我,你也不替我說句話。還不是怕偏心於我惹美人不高興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蕭柏之氣結,「我……我怎麼想得到她會那麼惡毒?我要是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會留下她!」頓了一頓,方支支吾吾承認道,「我……我那時留下她……不過是想逗你吃吃醋……」

櫻檸滿麵錯愕,旋又哭笑不得。蕭柏之竟是從那個時候起就對她動了心思?這究竟是怎樣的陰差陽錯,才這樣讓他們生生錯肩而過?若是當初自己知道了他的心思,那今日兩人之間是否又會有所不同?可不管如何,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自己和蕭柏之,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知道是絕無可能的了。

櫻檸感慨了一番,忽又想起初入京城時在酒肆裡聽到旁人的閒話,不由又有點奇怪,「可我曾聽坊間傳言,說你拒不與杜家姑娘完婚,是因為屋裡有一個得寵的丫鬟。若那丫鬟不是秋菊,難道另有其人?」

話音未落,蕭柏之即叫了起來:「現在你還不知道那個丫鬟是誰嗎?」說著恨恨地橫了她一眼,「見過蠢的,就沒見過這麼蠢的!」

櫻檸啞然,麵上浮起一絲尷尬。她著實沒有料到,自己竟有這麼大魅力,就算死了,還能叫蕭柏之念念不忘三年,甚至為了她而拒婚。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氣氛莫名的便有些微妙起來。

櫻檸微垂著頭,蕭柏之隻看到她鬢間髮簪上的流蘇在夕陽裡閃著點點碎碎的光芒。他滿腔的話語翻滾著,沸騰著,擁擠著堵在%e5%94%87口%e8%88%8c尖,卻不知該如何啟口,隻能癡癡地望住櫻檸,任眼神如天邊的晚霞,萬般種顏色幽幽變幻。

許久,他終於期期艾艾地開口:「櫻檸,我是真的……」聲音裡竟帶上了一絲暗啞。

櫻檸聽到他的語聲,生怕他再說出什麼渾話來,慌忙抬起頭來,一把將桌上的棗泥酥連餅帶紙一塊端起,急切切塞進蕭柏之手中,「你也有好些年沒吃過棗泥酥了,試一下吧。味道還和以前一樣,很是不錯。」

蕭柏之眼裡的光亮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怔怔看了手裡的棗泥酥半晌,他彷彿洩憤一般,一把抓起兩三塊點心,一併塞入了口中,把一張嘴巴堵得嚴嚴實實,再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夕陽西墜,薄暮冥冥。

☆、第二十四章

天色已晚。天邊堆積的燦爛雲霞漸漸變成了一片青藍灰紫,再慢慢地隱入了黑暗之中。

蕭柏之嚥下口裡的餅屑,拍了拍手道:「天都這麼晚了,我回去肯定要錯過飯點了。不如你發發善心,收留我一餐?」

櫻檸正收拾著琴,聞言頭也不抬地答道:「堂堂蕭大公子,誰敢餓著你?你就是半夜三更回去,也照樣有得吃。」

蕭柏之嘻嘻一笑,換了種說法,「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