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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夫記 青盈 4273 字 1個月前

蕭柏之卻不幹了,猛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來,嘶聲咆哮:「不準停!我說了不準停!你們不打?好!我自己來打!」說著,躥上前去搶奪男僕手裡的板子。

蕭夫人此際方走過來,虎了臉喝道:「柏之!不得胡鬧!為個丫鬟鬧得這般不成體統,傳出去豈不有損蕭家臉麵?」

蕭柏之回過身來對著蕭夫人慘笑:「丫鬟?櫻檸她隻是個丫鬟嗎?!在你心裡,一條人命還比不上蕭家的臉麵重要嗎?!」

之前距離尚遠,蕭夫人瞧不清蕭柏之神色,此刻麵對麵四目相望,她不由大吃一驚,蕭柏之麵上慘無人色,兩片嘴%e5%94%87更是有如死灰,唯有一雙眼睛通紅,幾欲滴血,折射出暴戾陰狠的光芒。

蕭夫人嚇得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穩了穩心神,才放軟了聲音勸道:「柏之,娘知道櫻檸在你心中不是個尋常的丫鬟,可她已經被打死了,你就算把秋菊也打死了,也挽回不了這個事實。此事秋菊是有錯,但她已經知錯了,打個幾板子出出氣,也就得了。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若為此鬧出兩條人命來,外頭的人要怎麼說我們蕭府?」

蕭柏之咧嘴一笑,隻是那笑容卻陰森森的說不出的恐怖,「娘,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打死秋菊的。」

蕭夫人剛把心放回肚子裡,卻又聽得蕭柏之說道:「櫻檸還沒完全斷氣就被她丟到亂葬崗,活生生給野狗填了肚子。我要留她一口氣,讓她也嘗嘗被野狗生吞活剝的滋味!」

奄奄一息的秋菊正俯臥在長凳上苟延殘喘,一聽這話,一口氣沒緩上來,兩眼一翻竟被嚇暈了過去。

蕭夫人駭得說不出話來。

蕭柏之卻在一旁連連冷笑,隻是眼裡卻有兩道淚水沿著臉龐蜿蜒流下。

他上午在亂葬崗轉了無數個來回,卻連櫻檸的一個手指頭都沒找著。萋萋荒草裡,地上零星散落著幾塊森森殘骨,上麵乾淨得一縷肉絲都沒有,在日光下閃著耀眼的白光。遠處,幾隻兇惡的狼犬眼裡閃著綠光,口裡流著涎水,對著他虎視眈眈。

一想到他的櫻檸被這些野狗當成美味填了肚子,而且可能還是在尚有知覺的情況下,他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捏成一團,痛得他五臟六腑也跟著發顫起來。這個秋菊,太狠了!太狠了!他一定要讓她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蕭夫人看著蕭柏之有些猙獰的臉色,心裡漸漸明白,今日這事怕是難以善了了。她知道蕭柏之喜歡櫻檸,卻不知道原來蕭柏之是這樣的喜歡櫻檸。她養了他十七年,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控。看來,秋菊這次是捅了個大婁子了。

勸阻的話在她%e8%88%8c頭上翻了幾滾,又被她嚥了回去。蕭柏之如今看起來已是悲怒欲狂,若是不讓他把這口惡氣瀉出來,憋在心裡恐傷了身子。至於秋菊……她轉了轉眼眸,目光涼涼地掠過已成一灘爛泥的秋菊,冷酷地想著,秋菊不過是一個奴婢而已。就算秋菊聰明伶俐,頗得她的歡心,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下人。一個奴婢的命比起她兒子的身健體康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於是,蕭夫人歎了口氣,道:「你要怎樣都隨你。娘隻求你,不要為此氣壞了自己的身子。為個丫鬟,不值得。」

轉過頭,她對著杜鵑吩咐道:「去廚房取些蓮子心泡茶給大公子喝,洩洩心火。這些天盡心點伺候,少惹大公子生氣。」

蕭夫人走了。秋菊自此失去了她有且僅有的一點倚靠。

一盆冷水把她澆醒了過來。木板擊在皮肉上的聲音辟裡啪啦地又響了起來。

最後,秋菊挨了三十二個板子,不多不少,剛好三十二個板子。隻因為,她昨兒打了櫻檸十六板子。蕭柏之說,她所賦予櫻檸的,他要替櫻檸雙倍贈還。

隻餘一口氣的秋菊被一輛牛車拉到了亂葬崗。連蓆子都沒一張,背靠黃土,麵仰青天。

蕭柏之譴退了家僕,自己躲在一旁的草叢裡。

暮色蒼茫。一輪紅日泛著鮮血一般的顏色,像個圓盤似的欲墜不墜,懸在地平線上。陰風掠地,蓬蒿瑟瑟。

幾頭半人高的野狗小心翼翼地接近,用鼻子和前肢試探地碰了碰地上的秋菊。待發現地上的人毫無反抗能力後,它們興奮得嗷嗷直叫,爭先恐後地撲上前去撕咬。

秋菊驚恐萬狀,可喊也喊不出來——喉嚨早在雲起軒遭毒打時就已經喊破了——隻能發出幾聲嘶啞而含糊的哼叫。她拚命想往後縮瑟,手腳卻根本不聽指揮,絲毫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野狗張著猩紅大口,尖利的犬牙一咬一撕,就從自己身上拉下來一條條血肉。

血霧瀰漫。濃重的腥臭飄蕩在亂葬崗上空。

蕭柏之藏在草叢中,將這血腥而殘忍的一幕盡收眼底。看到秋菊絕望而悚懼的眼神,他一點也不覺得解氣,反而心有悲悸。

昨天夜裡,就在這同一地方,這一幕已經上演了一遍!不知道那時候的櫻檸,是不是也是這樣無助?是不是也是這樣惶恐?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痛不可當?

那時候的櫻檸,心裡應該是期望著他能來救她的吧?可那個時候,他卻在哪裡?在櫻檸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的身邊!他答應過她要罩著她,可結果呢?自己卻讓她淪落為野狗的腹中餐!

蕭柏之週身不可抑製地顫唞起來。

櫻檸!櫻檸!是我對不起你!

冷風中,他淚流滿麵,卻渾然不覺。淚水從他臉上蜿蜒淌下,聚集成滴,再一顆顆地砸進腳下的黃土地裡。

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墜入了地平線之下。暮色從四麵八方迅速地圍攏過來,把一切都吞進黑暗裡,無邊無際的濃黑……

☆、第十章

四年後。江南的一座小城,歷州城。

暮春三月,煙籠長堤,杏花微雨。

古老而悠長的小巷。落紅點點的青石徑上,一纖細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款款而來,羅衣淡淡,裙袂翩翩。飛花自在,細雨如絲,她徐徐獨行,優雅得如同一卷山水淡墨畫。

在巷子的最深處,有一戶不起眼的人家,白牆烏瓦,門扉虛掩。少女來到這戶人家門前,停住了腳步,隨手推開了木門,脆聲喊道:「娘!我回來了。」

屋子裡迎出來一中年婦人,見了少女,眼角眉梢都是慈祥的笑意,「櫻檸回來了?今兒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沒錯,這位清新得如同帶露菡萏的少女,正是我們故事裡的女主人公——蘇櫻檸。當日她僥倖從亂葬崗裡撿回一條命,如今已出落成歷州城裡小有名氣的舞姬。

至於她如何能在亂葬崗裡死裡逃生,又如何成為了歷州城裡小有名氣的舞姬,這說起來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了。

追根溯源,故事要從當年高航帶著櫻檸母女逃亡說起。

卻說當年櫻檸上了那輛破舊的馬車,被人牙子張大娘給賣到了蕭府,她的娘親曼娘和高航,在逃避過追兵的搜捕後,回過頭來卻找不著了櫻檸。

曼娘當即心憂如焚,可四下裡問遍了,整個牛家村裡誰也沒見過那個小姑娘。無奈之下,曼娘與高航隻能先離開了。

隨後的七年裡,曼娘與高航一邊躲避官兵的追捕,一邊查找櫻檸的下落。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官府也放鬆了對他們的緝拿,兩人這才有了更大的自由去搜尋櫻檸的消息。

皇天不負苦心人。經過多方奔波,終於被他們找到當年那輛馬車的主人張大娘。

於是順籐摸瓜,兩人尋到了蕭府。

可蕭府長戟高門,赫赫奕奕,又豈是他們想進就能進的?看門的見他們倆風塵蒙麵,衣裳襤褸,連話也沒聽完,就揮著手像趕蒼蠅似的趕他們,「走走走,我們這裡沒剩飯可給。」

高航忍著屈辱,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塞給了那看門的,道:「這位小哥,我們不是要飯的,隻是想找個人,請你給行個方便。」⊕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看門的掂了掂手裡的銅板,斜著眼睛睨視他們,「找誰?像你們這樣的也能跟我們府裡的人攀上關係?」

高航捏緊了拳頭。

曼娘趕緊攔在他麵前,柔聲下氣道:「請問小哥,你們府裡可有一個叫蘇櫻檸的丫鬟?」

看門的打著嗬欠道:「這我怎麼知道?我們這裡的丫鬟買進來後都要重新起名的,我怎麼知道她們原來的姓……」話沒說完,一個嗬欠還頓在半空,他霍然睜圓了眼睛,手也猛一下從大張的嘴巴上放了下來,「你說什麼?櫻檸?」

櫻檸是蕭府裡唯一一個沒按規矩改名的丫鬟,這些年又隨著大公子%e9%9b%9e飛狗跳地闖了不少禍事,對於這一個丫鬟,府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難道,眼前的這兩人是櫻檸的家裡人?

他遲疑起來。

曼娘卻大喜過望,上前扯了他的衣袖連聲說道:「正是正是,正是櫻檸!麻煩小哥幫我通報一聲,就說她母親尋來了,想見她一麵。」

看門的心裡卻打起了小鼓。這兩人好巧不巧,偏這個時候尋親來了。誰不知道,下午秋菊在雲起軒痛打櫻檸,把她打得去了半條命,眼下要是放她母親進去,看到櫻檸那模樣,還不得鬧起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於是,他懶洋洋地說道:「我們府裡的規矩,下人是不可以隨便見外人的,家人也不例外。你們要見櫻檸,得我家夫人同意才行。」

「那麻煩小哥幫我去跟你家夫人請報一下。」

「我家夫人這兩天不在府裡。你們改日再來吧。」

曼娘懦懦問道:「請問小哥,你家夫人什麼時候回府?」

看門的不耐煩起來,「我怎麼知道?夫人的行蹤,難不成還要跟我們這些下人備報?」

曼娘碰了個釘子,隻能訕訕而退。

他們兩個,一來身上銀錢不多,二來京城是他們以前的居住之地,熟人眾多,怕被人認出,故而不敢去客棧投宿。於是隻能拿了件破披風鋪在地上,在蕭府門外將就著過一夜,預備著等明日蕭夫人回府再去求見。

時近仲夏,天氣倒是不冷,但曼娘尋了七年,如今才找到自己的寶貝女兒,一時興奮得難以安寢。因而,當那天夜裡聽到蕭府旁邊走馬車的偏門傳來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時,她一下子警醒過來。

彼時天方破曉,晨曦漾漾蕩蕩,像%e4%b9%b3白色的薄紗氤氳在半空。

曼娘好奇地張望,卻見兩個男僕駕著一輛牛車,慢悠悠地從偏門出來了。

說到底,櫻檸還是命大。秋菊隻是個婢女,調動不了馬車,隻能找了平時運貨用的牛板車來拉她。若是用的馬車,把櫻檸往密閉的車廂裡一丟,隻怕櫻檸現在就隻是亂葬崗裡遊蕩的一隻孤魂野鬼了。

言歸正傳。曼娘隻是出於對女兒做活的蕭府好奇,不免對那牛板車多看了兩眼。卻見那兩個男僕長手長腳,佔據了板車上的一半空間,剩下的一半,堆了一卷破草蓆。草蓆裡似裹了東西,鼓鼓囊囊的。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