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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獎感言要他背下來。

塗然走上領獎台,馬上要開口的一剎那,不群關掉了電視,是或不是她寫的那一段,她已經不想知道了。雖然明天總要到來,她還是希望慢一點,無論他說他對她是哪種感情,她其實都不知道該做何回答。

***

可是塗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那天的西新宿五丁目,根本沒有出現他的身影。

她在唱片店外癡癡地等了他一整晚,她說過的,等到他來為止。等到後來,她害怕了,這就是他的答案吧。

如此繁華的東京,光彩熠熠即便到了午夜也未曾落幕,燈紅酒綠,時而傳來沒有聽過的日本民謠。

新宿、丁目,她忽然想起一首歌,《再見二丁目》,還有那個著名紅燈區裡,同樣由等待引發的故事。

等待這件事,從希望到失望,實在太苦了。

淩晨時分,她已經等了他四個小時,她知道的,他不會來了。遺憾的是,異國他鄉,她也再找不到其他寄託。

原來我非不快樂,隻我一人未發覺,如能忘掉渴望……

「歲月長,衣衫薄。」 歲月不饒人,但你饒過歲月,便會好過一些。

她知道這一次如果她走了,也許就真的是永訣了。

她其實可以拿很多理由安慰自己,告訴自己塗然沒來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是會玩弄別人的人。可她騙不了自己,師太說過,一個人失約,因他不想赴約。

她拿出移動電話,「阿阮,這麼晚還打擾你真對不起,麻煩你現在幫我訂一張機票吧,我想回瀾灣。」

不群曾經以為,所謂瀟灑就是,你不來?便再見吧。如今她才明白,那隻是一場狼狽的落荒而逃。

短短的生命裡,有許許多多的人對她說:「不群,你對我來說,是最好的。」

可惜,最好的,總是被辜負。

***

不群在淩晨四點的時候到了瀾灣,天還沒亮。雖然不想,她進家門的時候,菲傭還是通知了靳聲浪。

麵無表情失魂落魄,見到聲浪,也隻是微微點頭,「哥,我回來了。」

靳聲浪看她這副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群上了樓梯準備回房,被靳聲浪攔住:「不群,怎麼了?」

汪不群仰頭看他,原本什麼都不想說的,可是脆弱說來就來。「哥。」她忽然伸出雙手抱住了他,連靳聲浪都微微驚訝,她已經太多年沒有向自己示弱。

她在他懷裡哭得聲嘶力竭,聲浪心疼得無以復加,更加用力地抱緊她,「群群沒事的,我在。」

***

時間退回到前一天晚上六點,塗然雖然還是沒有想好怎麼對不群說,不過他唯一知道的是,今晚一定要見到不群。

從塗然他們的酒店想要坐的士,要穿過一條步行街,塗然在那條街上發現了一家賣襪子的商店。塗然探頭看了好久,不群那種襪子控,要是看到這個店估計會走不動路了吧,進去給她買幾雙吧,她一看到可愛的襪子,說不定會願意聽他囉嗦,順便原諒那天他在酒吧的所作所為。

塗然選了好多襪子,出來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居然那麼長的排,不過沒關係,他時間還是很充裕的,排吧。

塗然前麵的歐巴桑們雖然也拿了很可愛的襪子,臉上憂愁的表情卻和襪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好像在談論什麼很遺憾的事情,塗然覺得反正無聊,跟著聽一聽也沒事吧。

A:「哎,剛才我女兒給我打電話,說她千葉縣的那個朋友估計快不行了,剛剛又送去急救了。」

B:「是那個很溫柔的中國女生嗎?上次阿空帶我們去千葉的時候我見到她了,那時候就很虛弱了,不過人那麼善良又可愛,真的不在了的話,好可惜呢。」

塗然內心OS:中國女生啊,聽上去好年輕的樣子,快不行了嗎,好可憐。

C:「是啊,而且那個姑娘很會養花,真想問問她是怎麼養的呢,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A:「她把她最愛的那盆從中國帶來的茉莉都送給我們阿空了,還有好多畫冊,都是之前身體還可以的時候畫的,很漂亮呢。這麼好的姑娘,真希望她會沒事。」

C:「對了,阿空之前不是說她總是提起她想見到以前在中國的一個學生嗎?不知道那個中國學生有沒有去找她?」

A:「沒有聽阿空說起啊,不過好希望有奇跡出現,畢竟臨死前能看見想看到的人也很有福氣呢。」

塗然忽然就拿不住手裡的襪子,掉在地上引起了前麵三個人的注意,「年輕人你的襪子掉了。」塗然把住A的肩膀:「阿姨,您剛才說的那個中國姑娘叫什麼名字?」

A被塗然嚇到了,顫顫微微地拚了那人的名字,雖然日語和中文發音有點差別,塗然依然聽出她說的是:顏宿茉。

「她在哪裡?搶救的醫院在哪裡?」

***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二章

許久不見,你以為你已記不真切她的習慣、她的聲音甚至她的模樣,可是一旦當你見到她,你就會發現你與她所有細至毫微的細節都已經刻進了你的骨骼。

塗然見到顏宿茉的那一刻,所有纖毫情節都四麵八方地湧來。八年前的雨,五年前的雪,他忽然懂得了它們落在人間的理由。

都說暗戀是一場純真的悶騷。

他很小就認識顏宿茉了,她父親顏道愷是他父親的朋友,顏宿茉比他大六歲,從小跟顏道愷學習美術,每次去他家,都會手把手地教他,爸爸經常不在家,媽媽比他還像小朋友,雖然他不是敏[gǎn]的孩子,可是感到孤單的時候,身邊常常隻有顏宿茉陪著他。後來他們長大了,顏宿茉和顏教授一起在藍島美術學院教書,他也成了藍美的學生。

喜歡上她的時候才隻有十六歲,其實遲鈍得並不知道那是喜歡,他不像那時大多的男孩會在喜歡的女孩麵前惡作劇,他隻會用他的方式單純地對她好。後來莫名地變得小心翼翼,不敢被別人知道,也不敢被她知道,騎著腳踏車跟著她轉街過巷,看到對她獻慇勤的男老師會有小小的不開心。

她對他說,「小然,如果以後有機會,老師就和你一起畫一部作品,你願意嗎?」

「願意。」

「那你覺得叫什麼名字好?」

他的眼睛轉了轉,可愛的酒窩因為笑容變得明顯,「叫《宿茉》吧?」

顏宿茉很開心地說好。

十八歲,他似乎隱隱約約知曉了對顏宿茉的心意,某個雨夜他向她表白,被她無情地拒絕,第二天再去找她,她卻突然人間蒸發,隻給他留了一袋茉莉種子。

他將種子變成了茂盛的茉莉,花開不敗,也一筆一筆地畫出了一本厚厚的《宿茉》,可她始終沒有再回來,甚至連親生父親也不知道她的下落。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二十一歲,他得到了一些她在日本的線索,他帶著《蒲牢》來到日本,一舉得到了當年角川新人賞的大獎,漫天大雪,他孤單地走在街頭,也許是上天想圓他一個夢,他一抬頭真的就看到她,雖然最後得到的是她又一次的杳無音訊。

他和顏教授都知道顏宿茉不是任性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讓他們擔心,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他們最不願意相信的就是她病了。

他跟著阿空的媽媽來到醫院,顏宿茉還在搶救,他在手術室外麵焦急地等了一夜,她被推出來的那一刻,他的視線馬上模糊掉,他真的很多年沒哭過了。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瘦到隻剩一把骨頭的人是她,他很快通知了顏道愷。

***

顏宿茉醒過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這裡應該是天堂吧,否則怎麼會見到塗然。

她記憶中的大男孩,臉上是再熟悉不過的笑容,溫柔地看著她:「病了要說出來才是好孩子啊。」

過了很久她才知道她沒有死,眼前的一切也不是夢,她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小然。」

塗然陪她坐了一會,電話突然響了,是戚白。他從病房出去,「戚白。」 「塗然你在哪,你知不知道不群昨晚連夜回國了?」

戚白的問題讓他恍過神來,他昨天知道顏老師可能有生命危險,心急如焚地趕到千葉,渾然不覺把不群一個人晾在新宿一整晚。

塗然來不及向戚白解釋,立刻打給不群,意料之中的關機。

他很想馬上追回去向她解釋任她處置,可是顏老師那種情況,他不可能撇下她,以後找機會求不群原諒他吧。

塗然隻是正常人的一般思路,可惜不群比他想像中更喜歡他,也比他想像中更脆弱,他永遠不會知道不群是帶著怎樣的絕望離開日本的。

顏宿茉看塗然回來時的表情,就知道剛才那通電話裡一定發生了他覺得很嚴重的事。

「怎麼了嗎?」

他沒回答,坐到她床前,看見果盤上的蘋果,「想吃嗎?我給你削一個。」

她哪裡還有力氣吃蘋果,努力地搖搖頭。麵前的人卻像隻想玩一樣,還是拿起一個,自顧自地削。

他穿著一件純白的襯衫,笨拙而執著地削著蘋果。記憶裡,他給她削過很多次蘋果。幾乎每次都是在畫室,她那時候事情不多,下了課也不離開,整個下午全部貢獻給畫室,不知道他怎麼就認定自己喜歡吃蘋果,從某一天開始,他下課之後也不走了,先去洗洗手,然後坐下來,一刀一刀地淩遲一個蘋果,削到一個他差不多滿意的造型,笑瞇瞇地遞過來。畫室那種環境怎麼適合吃東西呢,她拒絕了好多次之後,終於被他打敗了,答應他下課之後先吃了他給的蘋果再繼續畫畫。

可憐一個追求完美的藝術家,每次得到的都是一個被削成N麵體的蘋果,一般來說,她會在強迫症的驅使下拿過那個蘋果,以及他手裡的刀,先把它削成一個完美的正球體,然後在他的「殷切」注視下一口一口啃掉。

她還記得他說:「老師,每天吃蘋果,醫生遠離我。你每天都無精打采的樣子,要好好吃東西知道嗎?」明明十六七歲的人了,說起土話也不害臊。十年了,他怎麼一點都沒變呢?蘋果還是削得不成形狀,皮斷掉的時候還是會偷看她一眼,柔軟的發,白白嫩嫩的臉,笑起來溫暖的樣子,彷彿還是那個記憶裡的少年。八年前那個雨夜,她拿著化驗結果失魂落魄地淋了一夜雨,回家時看見他也是白色的毛衣裹件風衣,撐著傘等在她家門口。他慌張地跑過來,二話沒說脫了風衣罩在她身上。從她包裡找鑰匙,打橫抱她進門。

那晚,他說:「老師,我喜歡你,是想娶你做妻子的那種喜歡。」

她當然拒絕,就算不是因為癌症,她可從沒想過要和自己的學生發生什麼 ,遑論此刻連健康都失去的她。第二天,她辭了職搬了家,三個月的時間辦好了去日本的簽證,鐵了心不讓他涉足她的生活。

五年前的聖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