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來不及了,白雲塢主大步而回,袍袖一揮,重新坐到了主位。
他側頭斜乜了退至中途的譚五先生一眼,哈哈大笑:「真是好笑,諸位以為我這白雲塢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
笑完了,他臉色一沉,高聲道:「人呢,都給我應一聲。」
就聽著客廳外頭轟然回應:「參見主公!」
聽聲音,不下於二三百人,已將客廳團團圍住。
跟著門口有一人道:「主公,抓到姓付的了。」
白雲塢主懶洋洋道:「真是,總有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送進來吧。」
進門送付蘭誠的,正是東方。
付蘭誠被他提在手上,神情委頓,身上像抽了筋一樣,一看便是吃了大虧。
東方當著白雲塢主的麵比朱子良要自在得多,腰板挺得也直,到了近前,一躬身,將付蘭誠放到地上。
白雲塢主擺了擺手:「賜他一顆神丹。」
東方領命,上前拿了丹藥,單手撬開付蘭誠的下巴,不理會他掙紮,硬生生將那顆丹藥給他塞了進去。
雖然付蘭誠方才見勢不妙,丟下自己先逃,譚五先生卻不得不開口:「塢主如此強人所難,豈是英雄豪傑所為?」
白雲塢主嗤笑一聲:「過些時候,付門主感激我還來不及,不信就等著瞧。諸位,我這%e9%9b%9e殺得好看麼,還不歸座?」
此時尚在座上的隻有文笙。
不過譚五先生眼見是跑不了了,鍾天政見機雖早,也沒能逃掉。
很快一個臉生的漢子引著鍾天政回來,將他一直帶到桌前,盯著他入座,沒有離開,就退後一步,站在他背後監視。
鍾天政苦笑道:「好吧,識時務者為俊傑,塢主的條件我應了。」
這時候付蘭誠口中「赫赫」,麵容有些扭曲,兩眼睜得渾圓,手腳掙紮欲動,顯是丹藥發揮作用了。
白雲塢主吩咐東方:「帶他下去好好享受。」
東方應了一聲,拖著付蘭誠退出去,由始至終都未向文笙看上一眼。
譚五先生冷冷地道:「請恕我無法與塢主為伍,要殺要刮,悉聽尊便吧。」
隻剩下文笙未表態,白雲塢主望過來,文笙歎道:「看來塢主是不會放我回去見程國公了,就我個人而言,我是贊成譚五先生的。」
白雲塢主目光直視著她,其中蘊含強大的壓力:「即使是《希聲譜》也無法令你改變主意?」
文笙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白雲塢主看上去有些失望,長身而起,道:「我給你點時間,你好好考慮清楚。鍾公子,你隨我來,我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請教,你同我說說你那『新樂』是怎麼一回事?合鳴又是怎麼做到的?」(未完待續。)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有情無情
鍾天政跟著白雲塢主走了。
剩下文笙和譚五先生處在重重監視下,相顧無言。
其實比起譚五先生,文笙多少還有點依仗。
雖然她已經先後在白雲塢主和東方身上試驗過,之前無往而不利的《探花》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失了效,就像白雲塢主並不怕譚五先生的琴聲,他的身體像是被一層看不到的硬殼包裹,所有音律對他的影響都隔了一層。
但《希聲譜》除了《探花》和《伐木》,還有用來自保的《行船》。
白雲塢主會對合鳴感興趣,文笙猜測他其實對《行船》豎起的無形屏障並沒有破解之策。
話說回來,若白雲塢主全部都搞得定,話裡話外不會如此看重推崇《希聲譜》,而自己也不會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裡。
不過在這等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想要單憑《行船》從白雲塢硬闖出去,再坐著船原路返回,離開這座水上迷宮,這麼不現實的事,文笙隻是一想就壓下了念頭。
有道是不入虎%e7%a9%b4,焉得虎子,既然來了,索性看看這位白雲塢主還能搞出什麼名堂。
天到這般時候,文笙和譚五先生都有些飢腸轆轆。
譚五先生苦笑道:「看來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嫌什麼乾淨不乾淨。我先來,你等一等,萬一飯菜裡頭真添加了那什麼神丹,好歹還能剩下一個。」
雖然文笙覺著狂妄的人大多不屑說謊,而且白雲塢主真要使這下三濫的手段,他倆在人家的地盤上,多半防不勝防,不過譚五先生的好意她還是心領了。
二人吃過飯。文笙道:「譚五叔,我們出去轉轉吧。」
說到這裡,她扭頭問身後兩個陌生的漢子:「塢主沒說要軟禁我倆,不準離開這大廳吧?」
那兩人交換了個眼色:「沒有。」
文笙和譚五先生得以自大廳裡出來,帶著琴在島上簡單逛了逛。
白雲塢裡絕大多數地方不允許二人進入,他倆身後拖著一長串尾巴,在山道和樹林間研究了一番千花島的地勢和白雲塢的房舍佈局。
在樹林裡。他們遇上幾個樵夫。
這幾人都穿著粗布衣衫。袒露著古銅色的肌膚,身上不見困窘落魄,眼神清透彷彿不惹塵埃。揮斧間談笑自若,看上去既不像是習武之人假扮成這副模樣惺惺作態,也不像是為了生計所迫在辛苦勞作。
他們來時路上遇到的那吹笛人赫然在列。
在白雲塢另一麵的碼頭,文笙又瞧見了五六個縴夫。他們正將一艘空船在沙灘上來回拖拽。
不遠處更有幾個丫鬟打扮的妙齡少女高高挽起褲%e8%85%bf,彎著腰在蓮葉間流連。不知在忙活什麼,清脆的笑聲不時響起。
譚五先生嘲道:「這白雲塢還養了不少閒人,不都是沿湖百姓進獻的童男童女吧?」
後邊跟隨的塢裡僕從傲然道:「自然不是,能得塢主看上眼帶到島上來的哪會是尋常人?一千個人裡頭也不一定能挑出一個來。」
譚五先生心裡不以為然。但他向來不願與人逞口%e8%88%8c之利,何況對方不過是個奴僕之流,沉默不語以對之。
這一幕一幕看在文笙眼中。卻覺大有深意。
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再二再三下來。她又怎麼會想不到,這是白雲塢主在培養《希聲譜》的傳人呢。
原來那人的《伐木》是這樣領悟的。
未曾經歷過外頭的風風雨雨,不知人間疾苦,並不像自己這樣,歷劫重生,早早有了一種看破紅塵的隱士心態。
不是返璞歸真的真,卻像這山林間的鳥雀一樣,是新生的真,純白無垢,自在也是真自在。
看那吹笛人年紀也不小了,白雲塢主真做得出來,將他從小送到島上,不與外界接觸,數十年隻在伐木與吹笛中度過?
想到這裡,文笙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個局苦心經營幾十年的時間,甚至更久,這老傢夥到底想要圖謀什麼?
這些蛛絲馬跡,隻有知道《希聲譜》內情的人才能發現,文笙沒有同譚五先生細說,而是找了個平台坐下來,將「太平」橫放膝上,依次將《伐木》、《行船》、《采荇》這幾支曲子彈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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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白雲塢裡的所見所聞,塢主老頭兒的言行,以及為什麼找了他們幾個來,這其中隱約有一條線串著,文笙一時想不到,卻可以斷定必定與《希聲譜》有著莫大關聯。
「太平」七弦震動,將清越悠揚的琴聲遠遠送出去。
作為旁聽者的譚五先生有個感覺,好似周圍山林間都跟著靜了一靜。
快到傍晚時,就聽腳步沙沙,東方帶了兩個人過來。
一個是那會吹《伐木》的砍柴漢子,另一位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
那老婦雖是荊釵布裙,卻收拾得很乾淨,頭髮半黑半白,神情有些拘謹,望向文笙的目光中還帶著一絲怯意。
若在剛到白雲塢的時候,文笙或許還猜不到對方的身份,但現在她隻是掃了一眼,發現老婦背上背了張有年月的古琴,便知道這也是一位樂師。
隻怕還是一位學習了《希聲譜》的樂師。
東方絲毫不顧忌譚五先生也在,笑道:「顧姑娘不進屋去,卻坐在這裡彈琴,真是好興致。」
文笙沒有理睬他,突然單手在弦上一「拂」,食指自外向內瞬間抹過五根琴弦。
隨著《行船》這空弦散音一出,無形屏障在她身前陡然撐開,東方不防,被直接彈開幾步,向後踉蹌了一下方才站住。
他沒料到文笙會選在這時候給他了個難堪,張了張嘴,一時沒能接上話去。
文笙卻是微微一笑,果然白雲塢的這些人對《行船》沒有什麼辦法克製。
她停了琴,沉聲道:「什麼事?」
這個反應比之前可是冷淡多了。東方賠笑道:「我沒有事,是這兩位有不解的地方想向顧姑娘請教,顧姑娘不是要辦學堂麼,不知肯不肯不計較彼此的身份地位,就在這裡指點一下他們。」
譚五先生在旁嗤笑一聲:「這等要求可真稀奇。能叫你們如此用心良苦,看來這《希聲譜》還真是要緊。」
文笙想了一想,沒有拒絕。望向後頭的樵夫和老婦。說話的語氣稱得上是和顏悅色:「是什麼問題?先說出來我聽聽吧。」
那樵夫顯是不怎麼擅長與人溝通,張口即問:「你為什麼能奏出這麼多首曲子來?你知道怎麼將我吹的那一曲和她彈的曲子合二為一麼?」
文笙怔然:「什麼?」
東方咳了一聲,道:「還是由張夫人來說吧。」
那老婦有些侷促。手在衣襟上無意識地蹭了蹭,道:「你剛才彈的曲子,我也會一首。我不知道有什麼用,但塢主說我沒有彈錯。」
說著。她自背後將古琴拿下來,在文笙旁邊的石階上坐下。極為熟練地將《采荇》彈了一遍。
文笙聽罷,輕輕歎了口氣。
曲調沒有錯,曲意也相合,這位張夫人看來確實掌握了《采荇》。
她將《采荇》練到這麼熟。看樣子從來沒有與樂師對練過,所以心中沒有數,連她自己都說「不知道有什麼用」。
那她這樣辛苦練琴又有何意義?隻是為了白雲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