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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 心漁 4245 字 1個月前

道你真捨得這幾株千年古木,和你親手栽種的這滿山鬆柏?大不了你收下她,做為交換,我想辦法把這青泥山辦成你名下產業,這買賣可使得吧?」

王昔怒目而視,半晌丟下一句話:「隨你們的便吧!」一甩袖子轉身回了屋。

第六十章 拜師

戚琴不理會王昔的不配合,逕自向文笙道:「行了,快拜師吧。」

文笙忍不住有些好笑,這可真是牛不喝水強按頭啊,戚琴能為了她不顧臉麵,她就在屋外滿是石頭的黃泥地上撩衣跪倒,口稱:「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說是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不聞王昔在屋裡應聲,戚琴代他道:「行了,起來吧。你先把這幾張琴收拾收拾,這可都是你師父的心血之作。」

說完了這話,戚琴推開那兩扇破敗到眼看要掉下來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文笙爬起來。

地上的那張琴底也裂了,漆也劃了,琴弦也斷了,琴徽散落一地,文笙一一撿起來。

入手這張琴,琴身頎長,嶽山鳳尾弧度優美,好似絕色麗人,偏生命運多舛,不曾被人好好愛惜,零落於塵土之間。文笙頗為不捨,輕輕拂去上麵的汙泥,將它抱在了懷裡。

底板上那巨大的裂痕已經無法修補,由露在外邊的斷茬看,這塊木板很有些年頭兒,取材自不知多少年的老鬆木。

文笙以指腹在斷茬上輕輕摸了摸,暗自一歎。

相隔這麼久,她終於又摸到了古琴。

和祖父葬身火海那一晚的事都還在眼前,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文笙低頭,以左手的無名指勾住一根弦,右手輕撥,琴弦發出「嗡」的顫音,她癡癡站立,側耳傾聽,幾乎不能自已。

過了半晌,戚琴方自屋裡出來。

房門打開,王昔不見人影,顯是已經避到了裡屋。

戚琴看著文笙將地上摔壞的幾張琴都收拾起來,道:「這幾張琴丟掉十分可惜,好好修理拚湊一下,還能將就著用,你師父叫你先幹這個活兒,這便是他教你學琴的第一課:如何給古琴定弦。」

文笙很聽話,由其中挑了一張毀壞得不那麼厲害的,整理一番,而後對著幾根斷下來的絲絃不禁心生茫然,師父不肯教,她哪裡會定弦?

戚琴看她這副為難犯愁的模樣,忍不住道:「五音十二律總是知道的吧?」

總算有前世的底子,文笙才不至於被戚琴一下問住。

戚琴走過來,隨手拿起一根琴弦,為她示範了一下,道:「琴有五調,弦音各不相同,以你常用的一調為正調,其它都是外調,外調咱們先放到一旁,正調為根本,你能定好這正調,初學的曲子基本都能彈一彈了。」

文笙望著戚琴,心中大感意外。

戚琴掃了她一眼,詢問道:「怎麼?」

文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想到戚老說起古琴來也瞭如指掌,頭頭是道。」

戚琴輕「哼」了一聲:「絲竹器樂看似不同,其實內裡音律一貫,本就是一通百通的事,古琴我不是不會,隻是相比起來,更喜歡胡琴罷了。」

他這話剛一出口,屋子裡王昔便「哈」地一聲笑,出言譏諷道:「真是自吹自擂,會往自己的老臉上貼金。」

別看他這半天好似全不理會外邊的兩個人,能接話接得這麼快,分明是一直豎著耳朵在聽動靜呢。

戚琴沒有搭理他,繼續給文笙講解:「定弦需得先定弦上五音,既是五音,就得按著次序來,不拘弦位,先定下一根弦為宮,自古以來,宮調的高低其實並無定論,緊慢合度即可,定下了宮調,剩下四音也就有了依據,我們可以用三分損益法來確定……」

戚琴為文笙細細講解什麼是三分損益法,如何通過宮弦的長短來依次求取徵、商、羽、角諸音。

戚琴一說文笙就明白了,其實這三分損益法在她前生的《管子》、《呂氏春秋》諸書中都有相似的記載,戚琴說得不錯,一法通百法通,按照這個辦法繼續「損益」下去,就可以相生出十二律來,十分奇妙。

戚琴不厭其煩,說完了這些,又教文笙弦間徽際。

這些法門,其實才是最基礎的琴理、樂理,雖然稍顯枯燥,卻是學琴的根本,文笙深知此等機會極為難得,凝神傾聽,不敢錯過一個字,不懂的就先硬生生記住,以期過後再請教。

戚琴說得嫌口乾,偏生屋子裡王昔冷笑連連,數次將他打斷,戚琴最終忍無可忍,無奈地道:「我在幫你教徒弟,你能不能別搗亂?難道我說得有哪裡不對?」

王昔陰陽怪氣接口道:「對,對極了,你們這些樂師,琴聲能殺人,講起樂理來也這麼功利,三分增三分減,敢情什麼都是死數,隻需推算一下就行了。再說了,你既這麼熱心教她,正大光明教就是了,何必還要嘴硬,非掩耳盜鈴打著我的旗號。」

戚琴被他擠兌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忿然道:「好,你既然覺著我說的這些都是臭狗屎,你到是出來講啊,人家小姑娘慕名前來,隻是想好好學著彈琴,又不想練成我這樣去打打殺殺,你躲什麼躲?」

王昔縮頭不語。

戚琴也惱了,甩袖而去,不知跑去了哪裡。

丟下文笙一個人,默然片刻,埋頭按照戚琴剛才傳授的辦法揣摩如何給眼前的古琴定弦。

戚琴其實並沒有走遠,這天到傍晚,他獨自走回來,看了看文笙都琢磨出了些什麼,文笙有不會的求教,他也都耐心指點。

隻是他和王昔分明是堵上了氣,兩個老傢夥誰也不搭理誰,王昔閉門不出,到吃飯的時候,就在屋子裡開火,自己動手做好了直接開吃,管都不管另外兩個人。

戚琴隻好想辦法,解決了他和文笙的吃喝問題。

如此一僵持就是四五天,文笙已經將琴弦全都調好,並按戚琴所教明徽辨位。

再往下,按戚琴的想法就該學琴音的借轉了,王昔不聞不問,而他實在是沒有辦法繼續再教下去,一方麵是術有專精,他先前所說「古琴我不是不會」那話,不過是意欲激一激王昔,說著玩的,再者,深教下去這徒弟究竟算誰的可真不好界定了。

(這是答應大家的加更)

第六十一章 青泥山雨季

好在這時候雲鷺趕來了青泥山。

他不但安置好了戲班子和何家村的村民,還帶來了山下那些雜七雜八的消息。

譬如鳳嵩川已經率領扶靈的那隊人馬離開了大興,往京裡去了。

與此同時,文笙在明河寫的那首諷刺鳳嵩川的詩也不脛而走,在大興諸縣悄悄地流傳開來。有人把它當作笑談,也有人據此私下譴責鳳嵩川的風/流荒誕,漠視百姓疾苦,愧對國主倚重。⊥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戚琴有些失望,他最關心的兩樁事一樁是《希聲譜》,商其受傷失蹤,《希聲譜》的線索由此而斷,即使知道背後的主使是鬼公子,又不知他人在何處,另一樁是遠在海門島的紀南棠,這位他寄予了厚望的大梁將領於年三十夜裡等到舊部率隊來援,內外夾擊,和東夷人一番苦戰,終於以極大的代價突圍返回了大梁。

這是紀南棠生平所打的第一場敗仗,所率紀家軍傷亡慘重,連他自己都差點送了命。

消息傳出,在很多人眼裡,紀南棠常勝將軍的美稱是不能再提了,民間悄悄的多了不少流言和詆毀,不知京裡會做何反應?

戚琴打算下山去,先在大興探聽一下風聲。

雲鷺帶了酒來,戚琴臨去,王昔衝著多年的交情不再鬧彆扭,借花獻佛,兩人一起喝了頓酒。

而後戚琴帶著雲鷺下山,將文笙留給了王昔。

文笙開始還以為自己這位師父怕是又要回房高臥,對她不理不睬,誰知老頭子帶著微醺酒意,衝她招了招手:「你來!」

他上下又將文笙打量一番,目光明亮而銳利:「戚琴可有和你講過,我傳授的東西和京裡的那些樂師大不相同,可以說是背道而馳,指望著跟我學了琴就能出人頭地那可就大錯而特錯了,你也看到了,我自己尚要受惡奴逼迫,多虧戚琴援手。」

文笙一聽這話風頓時大為欣喜,恭敬地回答道:「回師父,來見您之前,這些戚老已經都同弟子說過了。」

「哦?那你說說為什麼非要跟我學琴,你就不怕步入歧途,耽誤了天賦嗎?」

若無前生的那些經歷,文笙說不定還要猶豫彷徨,但此時她卻斷然道:「在知道妙音八法之前,弟子一直認為古琴是君子用來寄托情懷之物,『眾器之中,琴德最優』,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今世會有人拿它來生殺予奪,但先生之法,肯定不是歧途。」

王昔默然片刻,道:「這番說辭,聽著到是挺動聽的,希望你來日不會後悔。」

說著他站起身,酒意上湧踉蹌了一下,文笙連忙過去將他扶住。

王昔揮手道:「既是要跟我學琴,你便把戚琴這幾天教你的全都忘掉,他不懂,古琴不像管簫那些樂器,要斤斤計較圍徑厚薄,它最能體現音律本原,定一根弦為宮聲,不用管它是緊是慢,是清是濁,也不拘是正是外,五音十二律全出於自然,是謂左右逢源,調無不備,記住,能不能學好古琴,全在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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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文笙已在青泥山上住了大半年。

每日跟著王昔天不亮便早起勞作,照顧他這些年陸續栽種的那些樹木,遇上下雨颳風,還要跑到鬆林裡傾聽哪一棵樹發生的聲音最是清脆悅耳,做下記號,以便日後好伐了給王昔製琴。

下午到黃昏,便是文笙學琴的時間。

師徒兩個都是窮人,日子過得頗為拮據,幸好戚琴沒有失言,不知他怎麼辦到的,果真將青泥山變成了王昔名下所有。

這大半年來他和雲鷺一直呆在大興,隔段時間會上山來叨擾,除此之外,山上清清靜靜,少有人至。

柴火和蔬菜山上都是現成的,每隔個三五天,王昔或是文笙會下山到附近鎮子上去買些米糧油鹽,這樣清苦的日子,是文笙前生沒有經歷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