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啞的聲音,像擊中我的後腦勺般襲來。
我詫異地回頭,卻看到旅店老闆朝木。
「我找了你好久!半夜我聽到什麼聲響以為有小偷,卻看到你往外跑了。你在做什麼!這可不是在外麵晃蕩的時間!你以為現在是幾點?我以為你是個乖孩子,沒想到比我家悠裡還調皮。這不是讓人擔心嘛?,」
「啊……」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毋寧說,老闆為了這點小事如此關心我,我感到很高興。
「對不起……」
「好了,回去吧。」
「請等一等。」
我扭開被抓住的手說。那一秒鐘,朝木老闆露出意外的神情,也許我的態度看起來是一種反抗。於是,我反射性地順口道出「對不起」。
「這個莫名其妙的騷動跟你有關係嗎?」朝木老闆質疑地把我、周圍的自警隊員和桐井老師全打量了一遍。「我不是叫你別那麼出風頭,反正隻會惹禍上身。對不?」
「你來得正好。」桐井先生似乎想到什麼點子,「這位先生,克裡斯拜託你了。」
「嗄?什麼意思?」
「你對森林很熟吧?」
「馬馬虎虎啦。至少比站在那邊的老甘清楚。好歹十年來,我家的柴都是在森林砍的。」
「目前我們認為,自警隊的黑江隊長很可能在湖邊遭遇不測。」神目從旁說明。「可否請你帶我們到湖邊?」
「是出了什麼事這麼突然,我是為了帶克裡斯回家才……」
「事出緊急啊!」
的確,有朝木老闆作伴,就可以放心了。我們接下來必須去冒險,與孱弱的桐井老師和看起來像坐辦公桌的神目相比,朝木老闆的體格好了好幾倍,看起來可靠多了。而且他對森林也很熟,可以當嚮導。
「隻帶你們進去就可以嗎?之後我就可以回家了?」
「是。」
「好,那就走吧。」
「各位,朝湖邊前進!」神目大聲地說。
我們把桐井老師留在原地,一起走進濃霧。朝木老闆似乎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得到大家的仰賴,他心情似乎還不壞。走進森林前,我隻回頭了一次,看見桐井老師在霧中的身影。跟桐井老師分開讓我感到孤單,但不能勉強他跟我們一起進去。
於是,我們進了森林。
映入眼簾的所有事物,似乎都對我們抱著敵意。伸展到幽暗空中的尖銳樹枝,盤桓在地麵、絆到腳的樹根,在在都像是對森林的闖入者發出威脅。飄移的霧中,我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不知不覺間,往四方看去都隻是粗壯的樹幹。光線越來越暗,我害怕被神目和朝木老闆丟下,奮力地向前走著。但心裡好害怕,有股想尖叫的衝動。不知何時會與「偵探」迎麵相遇的恐懼,令我難以壓抑心中快速的鼓動。
神目與朝木老闆停下腳步,開始交談起來。四周圍自警隊的手電筒,看起來就像螢火蟲般在空中飄浮著。原先彌漫水泥和柏油等人工氣息的霧,現在轉變為濃密的大自然氣味。神目從口袋裡拿出指南針,開始調整方位。而朝木老闆把手電筒燈打在上麵,一邊指示。
「走嘍,克裡斯。」
朝木老闆拍拍我的肩,我被推著跨出腳步。
越往森林深處走,我越是失去走在現實世界的感覺。我懷疑自己隻是躺在床上作夢吧?
封鎖了視野的霧,在手電筒的照射下隻是一片混濁的白,把周遭變幻為虛浮的光景,即使碰觸它也沒有感覺,缺乏感覺更加重了非現實感。
無意識間,我們成為了領頭者,一回頭,點點燈火在四處閃爍著。
「霧這麼濃,很難再往前進。」朝木老闆不耐煩似的說道。
「已經漸漸起風了,霧氣應該很快就會散了。」
「最好是這樣。」
神目和朝木老闆交談著前進,我則快跑著緊跟在後。
我們不斷越過黑乎乎的地麵枝幹前進,但似乎永遠也到不了湖邊。會不會一直在原地打轉呢?我不禁憂慮起來。然而,腳下的土地開始變成平緩的坡麵。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確定自己在往下走。
「看得到湖嘍。」
朝木老闆把手電筒光打向前方。
視野開了,冷空氣掠過我們。
那是一座寬闊的湖。以潛藏在森林深處的湖來說,實在大得出乎意料。也許是最近連續下個不停的雨,豐沛了這裡的水量吧。平靜無波的湖麵,隻有一層薄紗般的霧氣盤旋其上。對岸的山崖拔地而起,巨大的山影落在湖麵,使原本晦暗的湖變得更暗淡了。
「馬上去尋找隊長!」
神目用對講機測試通訊,但似乎沒有反應。
自警隊隊員陸續從後方也來到湖畔。
「大家分頭沿湖畔搜索。」神目說。
我看著湖麵。與其說它是湖,倒是更像森林裡驀然冒出的大坑。
搖曳的霧氣後方有些異樣。
是燈。
朦朧分不清輪廓、暈染的光。不隻是我發現了,自警隊隊員中也有人指著它。
「那是什麼?」
「怎麼了?」
「那裡有燈。」
「對岸有燈嗎?」
「對麵是直立的斷崖呀。」朝木老闆說,「沒有人可以立足的地方。而且那燈比較接近我們,不是在岸邊。」
「也就是說……是在湖上?」神目把手電筒指向湖麵。「有人坐在小船上。」
即使用手電筒照射,遠遠的也隻能看出是一艘船的樣子,朦朧的光源就是從那艘船上發出的。
我仔細地看著那艘船,在光線中隱約有個人影,在搖晃的小船上是誰站在上麵呢?
「有人在船上。」
「是誰?」
「不知道,隻看到影子。」
但是我有個預感。
那個身影就跟我今夜遭遇兩次的「偵探」幾乎一模一樣。
「是『偵探』。」有人嚷著。沒人對這句話有反應,彷彿在說,誰都知道這個答案。
「把整個湖包圍起來。」神目建議。「我們這麼多人,應該可以把湖畔團團圍住吧。」
隊員雖然隻有十人不到,但如果站在彼此能互相確認的距離,就能如神目所說,包圍住除了對岸山崖外的整個湖邊。
隊員們迅速散開。
「啊。」一直望著湖麵燈光的神目叫了一聲。
船上「偵探」的影子好像舉起了什麼東西。
「隊長,請回答。」
神目似乎察覺危險,拚命向對講機呼叫。
下一秒鐘,黑影將那東西揮落。
是斧頭的形狀。
「隊長!」神目絕望地慘叫一聲。
「偵探」一次又一次舉起那東西,再揮落,好像永遠都沒打算停手。那近乎異常的執著,像是要把他揮落的對象完全擊垮,又像是在享受這個動作般,有節奏地反覆劈著。加上霧氣造成的恐怖舞臺效果,讓我的心為之凍結。
回過神時,我癱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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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發生了慘案。
這比夢境更殘酷,我完全無能為力。我無法阻止眼前發生的事,隻能呆呆地看著它發生。
斧頭的攻擊還持續進行著。小船搖晃著,「偵探」也在搖晃。但沒有一點聲音。隻聽見森林的嘈雜聲在頭頂上盤旋。
這一定就是「推理」中描寫得極其慘烈的殺人時刻。但是,這種事不應該出現在現實中。「推理」應該隻是書本中說的故事。就因為如此,我才能找到樂趣和喜愛。然而,當「推理」變成現實的那一刻,隻剩下絕望。
啊……這就是「推理」啊。
然而,那個人並不是「偵探」。
「隊長……」神目木然地呻[yín]著。
「小船在動了。」
朝木老闆舉起手說。
小船似乎正往我們所在的右手邊漂去。
「快追!」
神目跨步跑了起來。我還癱著站不起來,但我不想被他們留在後麵,隻好抱著必須連爬帶滾的準備前進。
「湖麵已經被包圍了,『偵探』應該逃不了。」神目說。
他說得沒錯。對岸就是直立的山崖,船沒有地方靠岸。除了那地區之外,其他都有自警隊隊員守著。
「啊。」神目高聲說,「燈滅了!」
無意之間,湖麵的燈火消失了。
神目一邊跑一邊拿出對講機,一再嘗試通訊。
突然間,訊號通了。
「我聯絡上隊長的子機了。」
神目站定腳步,把對講機貼在耳朵上。
「是,是從我這裡發訊的嗎?」
「是。」
也就是說,對方一定是黑江隊長的對講機。現場的人收到訊息。
「喂喂,請回答。」神目急切的聲音呼叫道。「不行,沒有聲音──啊,斷線了。」
「總之快走!」朝木老闆說,「否則要被他逃掉了。抓到時再狠狠教訓他。」
路上跟好幾名隊員擦身而過,神目指示他們留在原地不許亂動。
我們費力來到從船的走向大致預測到的地點。
然後屏息等待。
東方的天空開始變亮了。
黎明來臨。
霧也漸漸消散。
我們默默地等待小船靠近。鳥兒群起飛上山崖,像在為我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