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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檢閱官 北山猛邦 4991 字 1個月前

頭,離開食堂時,桐井老師突然想起,他寶貝的小提琴箱還擺在食堂裡,於是又慢悠悠地轉身回去拿。他看似敏銳其實粗心,然而一向從容不迫,不受事物乾擾。他是個自命風雅又愛嘲諷的音樂家,令人很難不喜愛。

走進我的房間後,桐井老師在我床邊坐下,把琴箱輕輕地放在身邊。那把小提琴就像他的情人,不過是個常常被遺忘的情人。我則規矩地坐在鏡台前。

「對了,你想找的東西找到了嗎?」桐井老師問。

「還沒……」我垂下眼睛搖搖頭。「所以打算走遠一點看看。我穿過了海、越過了山和廢墟,輾轉來到這個小鎮,本以為終於可以有張好床可睡,但卻遇到這麼奇怪的現象……感覺有點可怕……」

「沒什麼好害怕的。看看他們警戒的模樣就知道了。雖然竭力表現得冷漠,卻隻有恐懼還殘留著。他們眼神淩厲,卻對自己周圍的生物過度反應。因為真正害怕的,是鎮上的人。」

「鎮上的人……才害怕嗎?」

老師說的的確沒錯,如果將他們的舉動用恐懼來解釋,那不尋常的寂靜也並非不能理解。然而,若真是如此,我與桐井老師來自外地是不變的事實,異端永遠被視為危險分子遭到排斥,不論什麼時代、什麼地方都一樣。說不定哪天我們還有可能被當作是中世紀的女巫哩。

「老師,您究竟為什麼來到這個鎮上?」

「我旅行的原因,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桐井老師是為了尋找失落的樂器或音樂,才出外旅行的。從這層意義上,跟我也有幾分相似。不同之處在於,桐井老師已是一流的音樂家,而我卻沒有一技之長,更別提像桐井老師那種專業和才華了。

我在異國無止盡地旅行,是否真有意義呢?

「你說你看到門上的紅色記號?」桐井老師問。

「對。」

「就我所知,被漆上紅印的人家有十戶以上。有些人丟下印記,躲到他處去了。但也有些人把紅印清除掉,繼續住在原址。鎮上的人並非每個人都會向周圍通報自家有紅印的事,所以說不定有些人隱匿沒說。」

「聽說這個現象從四年前就有了。」

「相當堅持呢。」

「如果是小孩的惡作劇,未免太過分了。」

「不管是小孩做的,還是大人做的,若是單純的惡作劇,不會刻意闖進別人家中,連室內部留下紅印吧。在門上鬼畫符既簡單又安全。而且這個行為持續了四年,由此看來,動機絕不可能起自單純的惡作劇。」

「最近數量好像增加了……」

我想像大門上增殖的紅色十字架,心裡打了個寒顫。這個陰沉的小鎮,或許早點走為上策。

「聽說這鎮上發現了好幾具頭顱被割下的屍體,不知道跟紅印有沒有關係。這個小鎮跟灰暗很搭調,屍體就好像是黑暗世界的禮物。」桐井老師一邊說,手卻在%e8%83%b8`前的口袋裡掏摸了半天,接著拿出四片沒包裝的餅乾。「要不要來一片?」

「不用……咦,您的口袋裡怎麼會放那麼多餅乾?」

「不隻是這樣,據說很多人就此失蹤,連屍體都找不到。」桐井老師沒回答我的問題,嚼著餅乾繼續說,「你知道這鎮上還發生過什麼事件嗎?」

「不知道,除了紅印和無頭屍之外,其他都沒聽說……而且就算是紅印,那個人好像隻留下記號,但既沒有偷錢,也沒有破壞任何東西。」

「這小鎮這麼封閉,若是偷了錢一定馬上就被發現。紅印可能還有別的重大意義。」

我回想起紅印的形狀。

看起來像十字架的奇怪記號。

「說到那個記號,老師,您之前見過這種形狀的記號嗎?」

「沒有。」

「會不會是跟日本神道教等宗教有關係呢?」

「很遺憾,這方麵我沒有研究。說不定跟這地區特有的封閉信仰,或是新興宗教等有所牽扯也不一定,不管怎麼樣,我不是宗教研究者,隻是一個音樂家的看法。」

「那麼,從一個音樂家的角度,您有沒有看出什麼?」

「如果是演奏記號的話,那個紅印跟『forte』(※標記為f,樂譜上表示「強」的記號。)有點像。」

「說到『forte』,的確……」

「『強』──在門上寫下『forte』──就變成請敲門敲得更『強』些的意思了。」

「欸……這怎麼說呢?」

「我開玩笑啦。」

「可是看您一臉認真……」

「我不太會笑。」桐井扮了一個假笑說,「那麼,我們說點正經的吧。」

「好。」

「你見過家門有印記的屋主嗎?」

「沒有。」

「那就好,為了小心起見,我要給你個忠告。」

「什麼事?」

「就是傳染病的可能性。」

「傳染病?」

「你知道以前你的故鄉歐洲,曾經發生過黑死病大流行?」

「不知道。」

「也難怪你們這一輩不知道,畢竟在洪水和海嘯之後,教育也都無法順利進行了。黑死病是歐洲中世紀發生的傳染病,蔓延歐洲各地長達三百年,堪稱歐洲黑暗時代的象徵之一。它是經由老鼠或跳蚤等媒介,感染到鼠疫桿菌後發病。得病引發敗血症後,皮膚會浮現紫或黑色斑點,所以叫它黑死病。在沒有抗生素的時代幾乎無藥可醫,得了病就是死路一條。」

「黑死病這個名字我聽過……但是,它跟門上的記號有什麼關係?」

「當時由於沒有醫療的方法,所以隻好把患了黑死病的人隔離起來。因此,醫生會在感染者家的門上留下記號,警告正常人不要靠近。」

「真的?」

「沒錯。我不知道當時是否用紅十字作為記號。但是,你不覺得跟這次的事件很相似嗎?看到門上的記號,我第一個就想到傳染病隔離。」

「你是說,這裡也發生了黑死病?」

「不,不見得是黑死病。當然,據說現在黑死病已經在全世界蔓延開了,但是那是指非洲內地或是亞馬遜等地方,日本這裡不可能有。如果這個鎮上出現傳染病的話,應該是別種疾病。例如,腦髓感染的病原菌,在發病的過程中,讓頭部腐爛掉落之類的……」

「啊!」我忍不住驚呼,「您是說,無頭屍是這樣形成的?」

桐井老師的話似乎把紅印和無頭屍之謎連在一起解開了。我恍然大悟,整個鎮充滿死寂,是因為想逃避疾病的感染呀。

然而,這樣一來,表示鎮上的人都瞭解紅印的意思,但悠裡並不知道。

?思?兔?網?

會不會隻有悠裡不知傳染病的真相,所以才會告訴我紅印的事?

「這個說法隻不過是我胡亂的推測。」桐井老師看穿了我的表情,繼續說道。「發生那麼嚴重的傳染病,鎮上的人不可能沒有察覺。假設大家都知道了,也就沒有理由隱瞞我們。因為,如果我們感染到了,就成了會走的病原體。所以開誠佈公地告訴我們,總比隱瞞來得有利。就算因為某種理由不能對我們公開,也會把我們當作感染者而隔離起來才對。可能把我們關進某處,說不定還會強製檢查,甚至乾脆把我們處理掉。」

「處理掉!」

「第一,會讓頭顱爛掉的感染病,聞所未聞。我之所以認為是胡亂推測,就是這個原因。這是沒有根據的事。而且,還有在屋內漆紅印的舉動也不太對。如果紅印是為了指明感染者,沒有必要特地到屋裡留下記號吧?」

「嗯,說得有理。」

「說來說去,這隻是可能性之一。我想告訴你的是,最好不要跟鎮上的人有太多牽連,我勸你休息個幾天,就快點往下一個鎮去吧。克裡斯。」

桐井老師淡淡地說完,轉過臉大咳起來。

桐井老師臉色極差,不太熱的天氣卻額頭滲汗。發青的臉龐上刻痕極深的陰影,簡直預示著他將不久人世。他的腰彎得似要斷成兩半,痛苦咳嗽的神情,教人不忍再看。

桐井老師原本就有肺病,任誰看他都像個瀕死的病人。但是,這種病又沒法死得爽快,反而一直讓他在死亡的邊緣行走。當他不得不與死亡對抗時,桐井老師決定走上旅程。即使死亡在眼前,也不失高貴的心誌,令人佩服。

他的病況比上次相遇時更嚴重了。令我忍不住想,莫非他是因為來到這個鎮,染上了不知名的傳染病,所以才讓病情更惡化的嗎?

「老師,您還好吧?」

我戰戰兢兢地走到老師身邊,但是,到頭來,我什麼也幫不了。就像以往那樣,我隻能待在一旁束手無策。

「不用擔心。」桐井老師說著,深呼吸一口氣。「我還不會死。我自己很清楚,我的死期還沒到。」

「我幫你倒杯水吧?」

「別費事了,還是聽我說下去吧。」桐井老師青黃著臉又咳了一會兒。

「克裡斯,有件事我想問你。」

「有什麼事嗎?」

「嗯。」

桐井老師緩緩聳起肩又垂下,想把氣息調順,外麵的雨彷彿也在配合他的呼吸,雨聲時強時弱。

「你認為『偵探』是什麼?」桐井老師輕輕垂下眼光問道。

「『偵探』──就是正義。」我回答。

「留下紅印而消失的神秘人物,據說叫作『偵探』。」

「是,我也聽說了。」

「很可能,那個『偵探』一再殺害鎮上的人,還把他們的頭割下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