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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檢閱官 北山猛邦 5096 字 1個月前

這時,悠裡穿著藏青色的毛衣,推著輪椅進來。

「早,克裡斯。」

「早安。」

我們一同吃早餐,收拾餐具,然後到屋外去。由我負責幫悠裡推輪椅。

昨天還流連不去的雨雲,碎成千片殘留在天空。朝陽從雲隙中漏出的光束,像頭紗般落進霧中不規則地反射出來,有如它本身會發光一般。路上沒有人影,我們朝著悠裡手比的方向,走在紅磚路上。

「這是個很小的鎮呢。既不富裕,人口也不多。」悠裡回過頭看我。「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鬼地方,希望有一天能到鎮外去,但是,我這副模樣怎麼可能走得了?」

悠裡指著自己的腳,朝我咧開嘴笑,

「治不好了嗎?」

「嗯,應該是。是某種常見的有毒金屬害的。我以前住在海邊,所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吃了大量含毒的魚類。」

「今天身體狀況如何?還好嗎?」

「沒問題。睡覺的時候,偶爾會很難過,但平時就還好。」

我們鑽進霧裡,慢慢走下平緩的坡道。

「克裡斯,你脖子上戴的是什麼?昨天你也有戴。」悠裡指著我的頸項。

我掛了一條黑色的項圈。那是用特殊纖維做成,前麵有銀質裝飾,中間鑲著一顆透明的青色冷石。

「嗯……這是我父親的遺物。」我撫著脖子上的項圈。「我父親,也是在大海……」

「原來如此……」悠裡拉長了尾音,像在尋找該說的話。「你討厭海吧?」

「怎麼說?」

「它奪走了一切。」

悠裡的臉看著前方,所以無法看到他在說這話時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我終於按捺不住,問道:「你昨天說要給我看什麼東西?」

「嗯,沒錯。該是時候去看了。」

悠裡指著步道末端的一棟老房子。那棟小小的木造平房,看起來平淡無奇,隻有屋齡不輸給其他房子。窗簾遮得密不通風,油然生出一股陰森感。

「這屋子有什麼?」

「你看看大門。」

悠裡說時,原本遮掩視線的%e4%b9%b3白色濃霧,像被點了魔法般隨風消失,小屋露出清晰的大門。

門上用類似紅漆的顏料,畫了一個大大的圖形。

跟昨天我在另一個地方看到的十字架一模一樣。

「不隻是這棟房子有。」

悠裡指著附近的民宅。剛才在霧氣籠罩中沒看到,現在看得一清二楚,隔壁的屋門上,也漆了一個歪斜的十字架。

兩棟相鄰屋子的大門都留下相同的記號。

「鎮上也可以看到相同的東西,其他還有很多畫有紅色記號的房子,到處都是……」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別人家的房門上漆了紅色記號。」

「為什麼?」

「誰知道……」

「隻是畫記號而已嗎?」

「是啊。隻畫了記號,既沒有損壞物品,也沒有偷走什麼,更沒有任何人受傷。」

我推著輪椅,眺望步道旁整排屋宅。被留下記號的隻有一家,但整條街都有種詭異感。

「你去那扇窗子瞧瞧屋子裡麵。」悠裡舉起手指著一棟屋。「那家主人嫌這事太不尋常,所以搬走了。現在屋裡沒人住,看了也沒人會生氣。」

我依著他的話,從窗口往裡瞧。

屋裡空蕩蕩的,看起來什麼都沒有。

但仔細注視了一會兒,便發現牆上不太對勁。

室內的牆壁上也漆了一個歪歪的紅色十字架。

正麵看到的牆壁的四個角落,各有一個小十字架,共計四個。

四麵牆的各四個角落都漆了同樣的圖案,因此,整個屋裡共漆了十六個十字架,彷彿像要展開什麼儀式般不祥。紅色油漆狀的液體滴在壁紙上,在世上留下驚悚的痕跡。

門上和室內的十字架都是同一式樣,向一旁歪斜。事實上,它到底屬不屬於十字架,我也不知道。我以前在教堂住了一段時間,所以見過教堂裡的十字架,但這種形狀的十字架還是第一次看到。它絕非凱爾特或俄羅斯的十字架(※凱爾特族是愛爾蘭地方的民族,基督教傳進之後,為強調十字架的重要,而在十字架中央交叉處加了一個圓環,象徵日暈;而俄羅斯因信奉東正教,沿用拜占庭十字架,在直豎上下端,各有一橫線。),也跟其他任何十字架不相同。

「這個十字架是以什麼根據畫的呢?」

「十字架?我看起來倒像一把刀。」

的確,它也能解釋為刀或劍的形象。

究竟是誰,又為什麼留下這個記號?

真是謎團重重。

「被漆上記號的屋主說,他們那天不在家,回來就變成這副模樣了。好像窗子的鎖被破壞,所以應該是有人潛入。」

「鎮上從何時開始出現這個記號?」

「大概四年前吧。」

「已經有四年了?」

「對。剛開始是一個月出現一個,定期增加。但最近特別多,有時候一下子就有兩三家被漆上記號。全都是屋主一家不在的時候漆的。」

「圖案就這麼留著,沒人想把它除掉嗎?」

「很多人都想除掉啊,可是油漆完全擦不掉,白忙了一場。所以,留下門上的記號,這些居民全都搬出去了。畢竟,大門上被漆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符號,誰還能安心地住在裡麵啊。」

這話也沒錯。對裡麵的住戶來說,如果不能馬上消除掉,就會想快點逃離吧。住在這種被施加了恐怖記號的屋裡,精神上一定十分痛苦。

難怪鎮民對陌生人疑神疑鬼的。他們一定以為,這是什麼不祥事件發生前的徵兆吧。真是個絕望的時代。鎮上飄盪的畏懼氣氛,有可能並非針對留下記號的人,而是對這記號帶來的破滅。

「究竟是誰幹的呢?」

「老實說……留下這個記號的是『偵探』。」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象徵秩序的「偵探」怎麼會做這麼可怕的事?

不可能。在偵探小說裡,隻有壞人會做這種事,「偵探」應該是追出兇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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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探』住在森林裡,他會砍下人的頭顱。為什麼要砍頭,我們也不知道。不過,大人們總是嚇唬孩子說:不可以做壞事,否則『偵探』會來砍下你的腦袋。留下這個紅色記號,是因為他監視著鎮上的人,防止大家做壞事。」

「森林裡的無頭屍也是『偵探』幹的?」

「無頭屍?哦,你是說那具沒有頭的屍體啊……應該是『偵探』幹的。」

「怎麼可能……」

那不是「偵探」。

還是說,這是秩序維持者的作為?

真是如此嗎?若是這樣,應該還有別的方法才對。像這樣留下詭異的紅色記號,我不認為能帶來秩序。果然「偵探」隻存在於「推理」當中,現實裡是不可能有偵探的,是謊稱「偵探」的瘋子,還是發瘋的「偵探」呢──

「走了吧,克裡斯。」悠裡說。

我垂頭喪氣地依從他的話,把輪椅往前推,之後,又稍微在鎮上散步了一會兒,才回到旅店。鎮上的人雖然依然對我投以異樣的目光,但有悠裡在身邊,敵視的眼神似乎緩和許多。

到底,那個腥紅似血的十字架帶了什麼意義?

真的是「偵探」所為嗎?

為什麼他要在家家戶戶留下記號呢?

消失在森林裡的人到哪裡去了?

無頭屍是怎麼回事?

這是神之子的選擇?

抑或是惡魔之子?

【第二章】 「偵探」之名的死

回到旅店,我疲倦地躺在床上,凝視昏暗的窗。太陽西沉,映在薄窗簾上的是一盞盞戶外燈映照的雨絲剪影。幽黑濛濛的細雨影子,給人一種室內也在下雨的錯覺,它還是跟先前一樣時下時停。我用乾毛巾裹住身體,靜靜地聽著雨聲。

因為氣象暖化和異常逐漸嚴重,有時一旦下起雨便停不下來。暴雨之後,就會引起更兇猛的洪水。

我想起了夏日的某一天。

就跟今天一樣,是個下雨的日子。

我出生在離倫敦市中心稍遠的小鎮,從來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英國各地每年都發生集中豪雨,被洪水吞噬的市鎮不在少數,倫敦的泰晤士河更是經常氾濫,因此,船隻漂流到海德公園裡的狀況,已經不是什麼大新聞。

我父親在英國海軍服務,因此很少回家。他在軍中實際從事什麼工作,我並不清楚,也不敢問。因為我以為,戰爭和軍隊的事不可以多問。

有一天,父親搭乘的潛水艦在從北海往蘇聯領海航行的途中,因為不明原因的撞擊,沉入海底。潛水艦沒有破損,幾乎保持原狀,躺在一千公尺的海底。由於下沉的位置太深,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將艦上人員救出,也不可能把艦艇拖上來。

當時我還是教會學校四年級的學生。在這個時代,學校已經沒有像樣的課程,課堂上主要是牧師講道。雖然日本有廣播教育,但英國連這種東西都沒有。有一天,校長和一位著軍服的男人來到我聽講的教室,把我帶到外麵,告訴我父親乘坐潛水艦沉沒的消息。那時艦艇已沉沒三天,原先我根本不知道父親在潛水艇上。我從學校早退,坐上他們安排的黑頭車,不明就裡地被帶到附近的海軍基地。那天,英國下著無聲的雨。

我被帶進接待室,裡麵坐著男男女女都在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