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就行。如果下次也找不到,那就再下次。或許應該儘快把她找到,或許應該趁她還活著的時候,將失明迷途的她救出來。但是,釧枝對她的存活幾乎不敢期待。
她恐怕有意到森林裡尋死,釧枝這麼想。因為明明兩眼都看不見,卻故意進森林,思前想後除了這個答案,再無其他。
進入森林中後,小雨幾乎不再礙事,覆蓋住天空的枝葉,替他遮住了雨。但是潮濕的空氣沉澱在地表,像雲霧般漫溢著。
「偵探」就住在這座森林的某處吧?現在他已經察覺到自己入侵了他的領地吧?釧枝繃緊神經,窺探四周。據她所說,隻要遇到「偵探」,他就會把你的頭砍下來。所以必須處處提防。在小鎮裡順從生活的話,「偵探」並不會來打擾──他想起自己說過的話。糟了。既然自己擅闖森林,真要被砍頭也隻好認命。
儘管如此,偵探究竟是什麼?越想越覺得他全身充滿了謎。
森林的綠意漸越濃密,越往深處走綠意越是蒼鬱,釧枝想起她說過的話。
繼續向前走,霧氣濃重,天色陰暗,彷彿現在就快遇到她了。但防水膠帶已經用到盡頭。再往前進意味著他將被森林封閉。釧枝不知如何是好,過了一會兒決定回到鎮裡去。
他開始收起膠帶。
膠帶扯動的感覺有些異樣。雖然從觸感上綁得依然很紮實,但就是哪裡不太對。他的指尖開始冰冷起來,呼吸加速,急忙順著膠帶跑起來。
沿著膠帶走了一會兒終於看到終點的大樹。膠帶仍然綁在樹幹上。
釧枝倒抽一口氣。
不是這裡。
這不是森林的出口。
他四處張望都看不到走回小鎮的路。走進森林時,他明明選了一棵一眼可以看見出口的樹。
有人把膠帶換了地方。
恐怕是在中途悄悄地切斷膠帶,再把末端隨便綁在另一棵樹。
誰會做這種事?
是「偵探」嗎?
釧枝尋找膠帶被切斷的另一端,如果找到的話,就能走出森林。
沒有。
在哪裡?!
因為焦慮而盯著腳邊左右亂跑的結果,釧枝突然發現他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停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平復紊亂的氣息。
別害怕,沒什麼好擔心的。
釧枝從背包裡拿出指南針,他知道出口的方向。說不定會繞遠一點,但隻要跟著指南針,一定能走出森林。
指南針看起來功能正常,他朝著來時的反方向一路往前走,但不論怎麼走都看不見出口。周圍的景色千篇一律,%e4%b9%b3白色的霧、灰沉的天空與陰鬱的樹林、樹林、樹林──如果這個世界全是虛構的,那霧可以說是最佳的舞臺效果,它讓在森林裡迷路的人永遠走不回真實世界。不能急躁!不管森林是虛偽還是真實,隻要能找到她就行了。
腳邊緩緩傾斜往下行,釧枝期待森林即將走到盡頭。
然而,下坡時,眼前卻看到一麵很大的湖。幽黑的湖麵與白色的濃霧融合為一,在眼前擴展開來。湖的對岸便是高聳的山崖,崖上是另一片森林。
釧枝茫然地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麵,指南針應該沒有壞,它應該帶領自己走回正確的方向。然而,為什麼眼前會突然出現來時沒見到的大湖呢?
是「偵探」搞的鬼嗎?
如果將來時路比喻為垂直線,則便是將膠帶末端做了水平的挪移,使歸途完全變了樣。從出發時便擔心過這個可能性,但怎麼也沒想過眼前會出現一座湖。而且在她的描述中也沒有這座湖。
隻好繞湖而行了,釧枝開始沿著水邊前進。若是再停下休息,天色馬上就黑了。地麵泥濘與卵石交雜的狀態,使他步履困難。沒了樹葉遮蔽頭頂,小雨籠住將他打濕。
不久,霧中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個人影似乎倒在湖濱上。
會是她嗎?
釧枝發足奔跑。
那模樣很詭異。
看起來像是人形,然而姿勢卻很難稱得上是個人。
淡藍色洋裝確實是她的衣服,但是呈現褪色、髒汙、破爛的狀態。洋裝裡的東西,再怎麼看都隻是切碎的肉塊。
釧枝花了相當的時間,才辨認出那是被肢解的屍塊組合成的。但是,他的全副神經、感官,以及意識都拒絕接受。不可能。這種東西絕不可能是人類,也不可能是她。
一隻手腕被丟棄在水邊,手腕以下不見了,手臂到肩膀的部分也沒看到。手腕上有道麵熟的擦傷,丟在一旁應該是腳吧。膝蓋上也有新舊的傷痕。其他部位和著汙泥和血,完全看不出它原來的形狀。破碎不全,破碎得近乎執著。手腕、手腕、手腕、腳、腳、手指、手腕、腳……
屍體流出的血水將水邊染成一片殷紅,發出黑白世界裡唯一的強烈原色。
身軀的部分,排列在洋裝下麵並沒有暴露出來,也就是說,是把脫下來的衣服覆蓋在屍體上的狀態。釧枝提不起勇氣去掀開來確認,他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超過忍耐極限的恐怖,凍結了他的神經。
為什麼她得承受這麼殘酷的待遇!
釧枝無力地癱跪在地上。
她在何方?
眼前支離破碎的屍體是她。
她的頭到哪裡去了?
找不到。
難道,在森林裡遇到的屍體一定都是無頭屍嗎?
倏地,他發現地上掉了一個白色的東西。
那是繃帶。
拿起來仔細端詳一下,繃帶與他幫女孩剪下的幾乎長短一致。
沒有錯。分割的屍塊真的是她。
釧枝湧起一股尖叫的衝動,在那瞬間他已經叫出來了。尖叫聲驚嚇到湖畔的鳥,霎時群烏驚飛,看上去彷彿湖上有一片歪斜的霧。森林在搖晃。
下一秒鐘,釧枝隻覺得視野白茫一片,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那是一陣衝擊。不知何時,眼前隻剩下地麵,還有強烈的疼痛、麻痺,後腦的灼熱和腳步聲。
他使勁翻過身,看到一團黑影,森林陰影的延伸。那個黑影手上握著一支棒狀的物體。
是「偵探」!
說時遲那時快,「偵探」手上的棒子已然揮下。
釧枝即刻以雙臂護頭,手腕發出不妙的聲響,想是斷了。雖然手腕下端產生彈開的感覺,但手指還能動。
釧枝站起來,舉步奔逃,手上還緊緊握著她的繃帶。
「偵探」立刻追上。
搖晃的視野,踉蹌的腳步,釧枝像在探索前方般,伸出兩手在前方揮舞,證明他混沌的意識追不上本能想逃的身體。
釧枝拚命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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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沒有規律,圍繞小鎮、井然有序的形象已經不再。
瘋狂的所在。
釧枝在森林裡。
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還來不及回頭,釧枝已在森林深處,發現了它。
牆。
森林盡頭的牆。
霧的後方屹立了一道牆。
她的話果然是真的。
原來如此,這世界果然是虛構的。連自己的記憶都是別人捏造出來的。釧枝在朦朧的意識中,凝視著森林盡頭的牆。牆的另一邊是什麼?是漆黑的虛無?還是她已去的天堂?無法知道牆後的謎底,他實在不甘心。但他終於知道,女孩為什麼失去雙眼後,還要再回到森林。他不能白白地送死。
眨眼間,頭部一個重擊。
啊,結束了。
看到牆壁時,他察覺那上麵畫了一個熟悉的印記。那是小鎮裡人人都見過的紅色印記。
但是,還沒來得及思考它的意義,釧枝已失去意識。
又完成了一具新的屍體,站在一旁的「偵探」快速動手準備,好將它做成無頭屍。
【第一章】 失落小鎮的印記
帶著夏日餘溫的海浪突然退去的剎那,淹沒小鎮的麵貌清晰地浮現出來。銀鰭的魚群遊過橫跨海底的鐵鏽天橋,看起來像是一整列霓虹燈,垂掛在通往深海的大道上。
我在海底悠然地潛泳。我喜歡海,遊泳、潛水都喜歡,但最喜歡的是沉入海底的小鎮,那裡有一種孤涼的美。沉入海底泡沫的幽暗中,遊過無人的街角時,我驀然有種與人擦身而過的感覺。陌生的人行道卻有著莫名的懷念,漆黑的窗口像在呼喚我,沉沒的小鎮像是埋藏著世界的秘密。我閉著氣繼續潛行,彷彿擔心它會從我麵前溜走。
鑽出海麵換氣時,我察覺到海風已稍有寒意。這風帶著晚秋的氣息,於是我停止海中探險,回陸地上去。由於我穿著衣服下海,濕透的衣服更覺寒冷。
走上鋪了柏油的海岸,回到放鞋和背包的地方。
無人大廈的一角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矮胖的小型高級車,車體正熠熠發出格調高雅的耀眼黑光,與這個荒廢小城完全不協調,散放出突兀的氛圍。
望進車子後座,一個眼眸烏黑的少年正以冷漠的表情看著我,也許他是透過了我凝視大海。不過,他的視線一與我交會瞬即轉開,嘴%e5%94%87動了動,對司機說了什麼。沒多久,他乘的轎車便駛開了。
駛過身邊時,他再度瞥了我一眼。大大的丹鳳眼微微下垂,一副漠不在乎的模樣側眼看著我,消失在灰色的廢墟後。
秀麗的黑髮直到最後都令人印象深刻。
他是何時來到這裡,何時開始望著海呢?我在海裡遊泳的經過,他都看在眼裡嗎?
我脫下水手領上衣,把水絞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