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1 / 1)

這話絕不隻是恭維了,相比於科班出身文化素養不高的伶人,票友的一大特點是有「書卷氣」。譬如俞振飛、薑妙香、歐陽予倩、袁寒雲等,都是有學識的文化人,而任何一門藝術都需要文化的積累與沉澱。讀書%e5%90%9f詩、作畫練字所養成的「書卷氣」,錘煉出了他們極其典雅的藝術風格。所以票友一旦下海,往往都能一炮打響成為紅角。

對於舒眉的有意恭維,薛白一雙杏仁眼滴溜溜轉了一圈後,似笑非笑地曼聲說:「舒小姐,你是北平人,而北平是京劇的發源地。聽說在北平城,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都以工唱為能事。你一定也會唱兩段吧?不如我們切磋一下了。」

薛白很清楚自己的程派青衣唱得多好,已經達到了名角的水準。看出舒眉已經佔據了江澈的心後,她失落之餘不免還有些心生忿然,下意識地就想把她比下去。這是公餘聯歡社的排練廳,她又剛剛才唱完一段京劇,順勢要求舒眉也來一段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她有充分的信心,自己能在這方麵壓倒她了!

「啊!」

薛白的話讓舒眉一呆,脫口而出:「NO,我不行,我不會唱京劇。我雖然是北平人,但並不愛聽戲,甚至都沒進過戲園子,對這方麵可謂一竅不通。」

「不是吧,你在北平長大,居然從沒進過戲園子聽戲?」

薛白萬分驚愕的語氣,讓舒眉知道自己又一時嘴快了,不該說這話的。在這個京劇盛極一時的年代,一個北平長大的富家小姐居然從沒去戲劇聽過戲。就如同21世紀的一位白富美,居然從沒去電影院看過電影一樣不可思議。

懊惱之餘,舒眉隻能繼續拿西式教育出來搪塞:「呃……我從小在教會學校長大的,接觸的是西式教育與西方文化的熏陶。所以就對中國戲劇不感興趣了!」

薛白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是嗎?這麼說舒小姐有點崇洋媚外了。」

舒眉頓時有些明白了,薛白讓自己唱京劇才不是想和她切磋呢,而是想趁機擠兌她。她的心情為此已經很不爽了,而這句「崇洋媚外」的帽子更是扣得她十分惱火,同樣不冷不熱地回敬道:「自從認識薛小姐以來,一直隻見你穿洋裝,從沒見你穿過中式服裝。看來薛小姐也有點崇洋媚外哦!」

薛白被她堵得一窒,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而舒眉一惱火,較勁的心理也湧上來了:有沒有搞錯,是江澈不喜歡你,又不是我在存心跟你搶男人,幹嗎非要跟我過不去呀!我之前讓著你,可不代表我怕了你。你京劇唱得好了不起呀!本小姐雖然不會唱京劇,卻也是有自己的長處的。想寒磣我,看我怎麼用實力來告訴你打錯算盤了!

去搬椅子的江澈很快端著一張去而復返,舒眉若無其事地看著他笑道:「不用這張椅子了,我打算去那邊坐。」

一邊說,她一邊抬起一根纖纖玉指,指向排練廳一角擺著的一台鋼琴。一進屋她就注意到了那台鋼琴,目測比教堂的那台舊琴要高級得多,早就手癢想過去彈一彈。被薛白這麼一擠兌,更是毫不猶豫地打算祭出大招壓一壓她的氣焰了。

江澈順著舒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立刻就明白了:「你想彈琴嗎?」

「薛小姐說我是北平人,也想聽一聽我唱京劇。可是你知道的,我在北平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不懂京劇了。所以,我打算用一首英文歌來回應她的盛情邀請。現在——Show time。」

舒眉可不傻,絕對不會以己之短去攻彼所長。她很清楚,如果不想被薛白比下去,除了不能表演自己一竅不通的戲劇外,連時下大上海的一些通俗流行歌曲最好也別唱。因為在這類重視古典戲曲的地方演唱那類「靡靡之音」,估計隻會遭人鄙夷。而來一曲西洋風的音樂,而可以起到劍走偏峰出奇製勝的效果。

55|29. 獨家發表

儀態優雅地在鋼琴畔坐下後,舒眉的纖長十指宛如蝴蝶穿花般在黑白琴鍵間飛舞起落,一連串輕快活潑的音符,有如泉水叮咚般地在整個排練大廳流動開了。

伴隨著樂聲一起流動的,是舒眉悅耳動聽的歌聲:

High on a hill was a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oud was the voice of the lonely goathe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Folks in a town that was quite remote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 lay hee hoo

Lusty and clear from the goatherd's throat heard

Lay ee odl lay ee odl-oo

……

舒眉演奏演唱的這首英文歌名叫《孤獨的牧羊人》,是美國電影《音樂之聲》中的一首插曲。這部電影曾經獲得第38界奧斯卡5項金像獎,影片中的幾首歌曲也成為了傳唱度經久不衰的名曲。

在舒眉小時候,她母親買過這部老電影的碟片帶著女兒一起欣賞。她看過後十分喜歡,無論是電影內容還是電影歌曲。而所有配樂插曲中,她最偏愛的就是這首《孤獨的牧羊人》。因為它的節奏歡快,旋律活潑,無論是唱的人還是聽的人,都會被那份輕鬆、愉快、充滿活力的音樂所感染。

這一天,舒眉存了心要跟薛白較勁,當然要讓自己的歌聲感染在場的所有人。所以她選擇了這首活潑歡快的歌曲,用清脆美妙的歌聲向人們傳遞著快樂之音。

就如同當年的小女孩初聽這首歌就馬上被吸引一樣,活潑歡快的歌謠吸引了整個排練廳的人。無論那些人之前各自在忙碌著什麼,這一刻全部不約而同地停下來側耳諦聽。雖然有些人聽不懂英文,但誰都聽得出這是一首快樂的歌,都聽得神色愉悅。

意識到有人聽不懂英文後,唱完了一遍英文歌詞,舒眉又神采飛揚地唱起了中文歌詞:

孤獨的牧羊人在山頂上勒哦勒勒哦勒

孤獨的牧羊人歌聲嘹亮勒哦勒勒哦勒

城裡的人們在遠處聽到勒哦勒勒哦勒

牧羊人清晰活潑的歌聲勒哦勒勒哦勒

啊哈勒哦勒 啊哈勒哦勒

……

這麼一來,在場的聽眾聽得更加投入與專注了。有些人還情不自禁地跟著節拍用腳尖打起了拍子。還有些人乾脆就搖擺起了身體,幾乎就是在隨拍起舞了。

在所有聽眾中,江澈是聽得最認真最聚精會神的一個。他就站在鋼琴前,倚著三角形的琴身,一瞬不瞬地看著舒眉一邊彈琴,一邊歌唱,雙眸中滿溢的笑意如鑽石般晶瑩閃爍。她的琴聲優美流暢,她的歌聲甜美動人,一聲聲大珠小珠般敲打在他的耳膜,也敲打在他的心上,敲打著他原本就為她敞開的心,更加完全徹底地被洞穿了。

江澈目不轉睛地看著舒眉時,薛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越看,芳心就越是沉甸甸地墜下去,彷彿被一個黑洞似的漩渦捲入,無法掙脫地墜下去……

這一天,在公餘聯歡社,舒眉的鋼琴演唱大放異彩,讓許多雙長期聽京劇的耳朵體驗了一把異域風情的音樂,並為之欣賞讚歎。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一曲唱完後,掌聲雷動,滿堂喝彩。舒眉一邊笑盈盈地站起來行了一個屈膝禮以示答謝大家的掌聲;一邊朝著薛白投去一個大獲全勝的眼神。雖說她平時並非一個小心眼的人,但女人的小性子,在這方麵是最較真最不服輸的。對於來自情敵的挑戰,在一個年僅二十歲難免心浮氣躁的年輕女孩看來,那就是非贏不可。

在舒眉演唱的過程中,公餘聯歡社的社長張道藩正好也來了。聽著這麼活潑動聽的歌聲,他下意識地詢問起了某位社裡的會員:「這位小姐是誰呀?」

「不認識,隻知道她是來找薛小姐的,剛才一直在和薛小姐說話。」

張道藩於是走到薛白身旁再次詢問:「薛白,這位唱歌的小姐是你的朋友嗎?」

「嗯……算是吧,她是朋友的朋友。」

「她唱得真好啊!琴也彈得很好。這樣的人才完全可以吸引到咱們社的話劇組來,你什麼發展一下她吧?」

薛白勉強一笑道:「張社長,我是京劇組的人,話劇組要招攬人才不歸我管吧?」

公餘聯歡社下設三個組:京劇組、昆曲組和話劇組。因為薛白酷愛京劇,也擅長程派青衣的藝術表演,加入公餘聯歡社後很快得到了張道藩的欣賞。不但讓她擔任了京劇組的副組長,而且去年他創辦國立戲劇學校時,還特聘她為客座講師。

「可她是你的朋友啊,你幫話劇組一個忙有何不可呢?」

「其實我和她也不是很熟,隻是朋友的朋友而已。」

「這樣啊!」張道藩愛才心切,稍一思索便說:「沒關係,那我去試試吧。」

談話間,舒眉那邊的自彈自唱恰好結束了。張道藩笑瞇瞇地走過去,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公餘聯歡社的社長張道藩,請問小姐貴姓?」

「哦,張社長您好,我免貴姓舒。」

「舒小姐你好,你剛才的演唱實在太動聽了!下個月,我們社準備舉行一場名媛義演,為河南旱災籌款。請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呢?」

張道藩打算先邀請舒眉來參加名媛義演,如果她同意,又在義演中表現出色,再發展她加入公餘聯歡社的話劇組。

舒眉有些意外地一笑:「名媛義演——張社長,我倒是樂意參加這種慈善行動。可是我並非名媛,隻是一所教會小學的老師,不知是否夠格呢?」

張道藩一怔:「舒小姐開玩笑吧?你的鋼琴和英文都那麼好,一目瞭然接受過高等西式教育。怎麼可能不是出門名門的名媛呢?」

在民國時期,能接受英文鋼琴之類的西式文化教育與薰陶,絕對是上流社會才有的特權。可不比21世紀的普通百姓也能隨隨便便給自家小孩報個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