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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小巷尋找,卻一直沒能找到母親。沒有一句告別,更沒有一聲叮嚀,母親就這樣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後來,小江澈才聽說,有個瘋女人跑去頤和路一帶的各大公館門口發瘋,挨個拍著門板吵著要找什麼女兒,被召來的巡捕們用警棍打得半死後拖走了,也不知後來是死是活。

當然,基本上是死路一條。在這個亂世中,一個傷痕纍纍奄奄一息的流浪-女子,結局隻能是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淒涼死去。就如同死了一隻螞蟻似的普通尋常。

父親死了,母親失蹤了,姐姐被賣去南洋了,隻剩下年僅十二歲的江澈,獨自一人在南京街頭流浪。曾經光光鮮鮮的小少爺,就這樣被命運的翻雲覆雨手變成了一個小乞丐。

為了活下去,小江澈除了乞討外,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偷和搶。討不到吃的,他就會去偷,偷不到時候就隻有搶。有一次,一整天沒吃東西的他實在是太餓了,在一家燒%e9%9b%9e店門口被香噴噴的燒%e9%9b%9e引誘得不行,滿心想要偷隻%e9%9b%9e吃。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他乾脆趁老闆轉身時搶了一隻燒%e9%9b%9e就跑。

五大三粗的店老闆親自跑出來抓住了他。一頓拳打腳踢後,他像一隻死狗似的趴在大街上動彈不得。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掩著鼻子避開他走,趴了好久也無人理會。

後來天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一粒粒打下來,打得臉龐生痛。小江澈努力地挪動著遍體鱗傷的身體,想要挪到街邊一家飯店屋簷下避一避。一個夥計忙不迭地衝出來吼:「小叫化子,死遠一點,別弄髒我們的地方。」

小江澈不敢動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意孤行,結果隻能是再挨一頓打。這時候,卻有一個剛吃完飯從店堂裡踱出來的人為他說話了。

「夥計,雨這麼大,他又是一個孩子。讓他躲躲雨怎麼不行呢?」

夥計頓時堆出一臉笑說:「原本是不行的,這些小叫化實在太髒了。不過既然武哥開了口,那就行吧。」

說話的人,是彼時金鑫商社保安會最出色的一等保安尚武。他那天來飯店吃飯,老闆慇勤地招待了一番後,臨走前還特意打包了一隻飯店的招牌鹽水鴨送他。見到小江澈那副可憐兮兮飢腸轆轆的樣子,尚武就把那包鹽水鴨扔給了他。

「小孩,這個給你吃吧。」

「謝謝大爺。」

裝著鹽水鴨的油紙包就扔在小江澈身前,原本一伸手就能抓到。可是因為他剛剛挨了打受了傷,身體不靈活,很慢很慢地才伸出一隻手,五指緩緩在雨水四溢的地麵上艱難地指行著,試圖抓起那個油紙包。

尚武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那隻小手上,一瞬不瞬地盯著看了很久後,他問了江澈一句話:「你是無家可歸的小乞兒是吧?」

小江澈點點頭。尚武又問了一句話:「那你願意跟我回去嗎?我想收你做徒弟。」

頓了頓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做了我的徒弟後,天天都有飽飯吃,而且再沒人敢欺負你。」

對於小江澈來說,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馬上不假思索地就點了頭:「我願意。」

拜了尚武為師的小江澈,也因此成為了金鑫商社保安會的一名小徒弟。保安會除了招募成年刀手充當保安外,也會收一些聰明伶俐有潛質的少年,培養成忠心耿耿的親兵子弟。

後來江澈才知道,尚武看中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手——他的手指十分修長。隻有這種修長的手指,才能靈巧地掌控沉重的大刀,作出出神入化的演化。

就這樣,從昔日的小少爺;到小乞丐;再到保安會的小徒弟;小江澈完成了身份的三重轉變。他從此在尚武的精心教授下開始學習握刀運刀的各種技巧。曾經在鋼琴的黑白琴鍵上靈活飛舞的一雙小手,如今的夥伴變成了一柄鋒利的鋼刀。

☆、11.第十一章

又是一個春日的黃昏,夕陽如萬千金絲縷織著大地。披著滿肩金色餘暉,江澈第二次走進了福音堂。約翰神父見到他,頗有些訝異地問:「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江澈禮貌地回答:「神父,我沒什麼特別的事,隻是想來教堂坐一坐,感受一下宗教氛圍。可以嗎?」

約翰神父怔了怔,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位保安會會長對西方的宗教感興趣。如果是一般的中國人,神父會抓住機會向他布道傳教。但是江澈的職業,讓他不認為他會是一個值得發展的信徒。

雖然,彼時有不少外國傳教士千裡迢迢遠渡重洋來到中國,就是為了傳播教義,也很希望能夠大量發展信眾,但是他們對信徒的選擇卻是很嚴格的。

首先,想要入教者須經教友推薦或者報名入教,教會派人對其品行進行考察後,再由牧師親自考試,才能決定是否準其入教。其次,加入了教會的教友們要嚴格遵守教會的規定。如有賭博、酗酒、納妾、傷人、吸食鴉片、辱罵教會等不良行為,一經教會調查核實,先是對其予以勸誡,如果屢勸不改或是情節嚴重者,則予以開除教籍,並將其所犯錯誤公之於眾。

而江澈的職業無論如何都會違反「不得傷人」這一教規,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信徒的人選。但他卻表示想來感受教堂的宗教氛圍,這一點,約翰隻能歡迎。因為教堂麵向公眾開放,任何人隻要著裝整齊,都可以進來聽福音,感受主對世人的仁愛。

「當然可以,主愛世人,他歡迎每一個來到教堂的信徒,也歡迎那些還不是信徒的人。」

江澈微微一鞠躬:「謝謝神父,您忙去吧,我坐一會兒就走。」

約翰神父也沒有堅持留下,這時候正是他用晚餐的時間,他要去吃飯。江澈獨自一人留在了教堂裡,靜靜地欣賞著教堂四壁的壁畫。

雖然不信基督教,但是江澈卻喜歡上了安靜肅穆的教堂。覺得在這裡靜靜地呆上一會兒,心情會變得前所未有的沉靜安寧。尤其是黃昏時分,教堂裡空無一人,唯有夕陽餘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進來。滿室如夢如幻的流光飛舞,讓人彷彿身處在另一個虛幻美好的世界。

從約翰神父嘴裡得知江澈來了教堂時,舒眉剛剛開始準備吃晚飯。一聽說他來了,她連飯都沒心思吃了,胡亂扒了幾口就趕緊跑去找他。

幾天前,舒眉從張雜役口中大致弄明白了江澈的出身來歷。雖然張雜役作為一個局外人,很多事都是聽來的,隻能作一個籠統的概述。但江家那段家破人亡的遭遇,哪怕說得再籠統,也足以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了。舒眉就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

一個原本出身良好家境優越的孩子,因為父親的病逝,導致生活水平的一落千丈已經很慘了!而緊隨其後的遭遇更加悲慘,姐姐被騙去賣作妓-女,母親因此精神失常,最後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淒涼下場。十二歲的少年就這樣從富家少爺淪為了小乞丐,還在流浪街頭的日子裡被一位刀手撿回去當了徒弟,從此過著行走於刀鋒上的日子。

張雜役都說得唏噓不已:「好好的一個少爺胚子,誰會想到後來變成這樣呢?最初聽說金鑫商社保安會的澈哥很厲害時,我都沒有想到居然會是他。想當年,見到那麼小的孩子就說洋文說得那麼順溜,洋行的人還都說,等他長大了一定能會像他爸爸那樣去留洋,成為棟樑之材。誰知道……唉!真是世事難料啊!」

江澈如此跌宕起伏的身世經歷,說得好聽是傳奇,說得不好聽就是命運多舛!舒眉聽得無比同情,由衷地覺得他堪憐可歎!小小年紀就經歷了那麼多,也不知道他怎麼熬過來的。她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換成是自己遇上這些倒黴事,一定早就瘋掉了!

舒眉的母親前兩年因子宮頸癌病逝時,她覺得那就是世界上最摧肝裂膽的傷心事。可是和江澈一比,她覺得自己的喪母之痛都算好了!畢竟母親去世前,她能一直陪伴在她左右。而母親也一直神智清明,無比憐愛地叮囑了她許多事。可是,江澈不但連母親最後一麵都沒見上,甚至連屍首都無法收殮。這種死別實在太殘忍太令人悲痛了!

瞭解了江澈的身世來歷後,舒眉完全刷新了對這個「灰社會」的認知,並且對他的同情心爆棚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舒眉跑進教堂時,江澈正獨自站在教堂前方的一架鋼琴旁。他修長的五指緩緩輕撫著琴蓋,臉上的表情是一份夢遊似的迷惘茫然。匆匆而來的腳步聲讓他瞬間回神,立刻警覺地眼光一凝,肌肉一緊。直到看清了來人是誰,才重新恢復為放鬆的神色。

「江澈,你想彈琴嗎?」◎思◎兔◎在◎線◎閱◎讀◎

舒眉的問題卻讓江澈驀然縮回手,表情有些侷促地搖頭說:「不,我隻是看看。」

「我聽說你小時候學過鋼琴,如果想彈就彈好了。沒關係的。」

江澈微微一怔:「你聽誰說的?」

舒眉如實相告:「教堂裡有個雜役以前在你爸爸工作的洋行呆過,我向他問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他問得直截了當:「你好像對我的事很感興趣,為什麼?」

「因為……」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因為想要回答必須舊話重提自己的時空穿越,而江澈壓根就不會相信這些他根本理解不了的事。所以舒眉想了想乾脆直接略過不談了,隻是雀躍地輕拍一下鋼琴說:「先不說這個了!我們來彈琴吧。」

江澈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你會彈鋼琴?」

舒眉頗為自傲地笑了,她可是中央音樂學院鋼琴係的學生,入學考試時的專業成績名列前茅,是係裡公認的高材生。所以她驕傲地挺起%e8%83%b8膛說:「我當然會了,我三歲就開始學鋼琴,九歲就過了十級。」

江澈不懂了:「什麼叫過十級?」

「呃……」舒眉啞然了一下,「沒什麼,我隨便說的,沒意義了。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彈琴?」

江澈苦澀地微微一笑:「我……恐怕已經不會彈了!丟了太久,指法早就生疏了。」

「怎麼會呢?學過了就一定不會忘,多少都還會記得一點的。你的英文都還說得那麼標準呢。」

「英文我雖然還會說,但也不過隻是記得一些最常用的句子罷了。譬如How do you do,Nice to meet you,What are you doing,Where are you going等等。其他很多都已經忘光了。」

「可你多少還是記得一些,所以鋼琴指法你也一定沒有全部忘記了。不信你坐下來彈一下了。」

舒眉率先在雙人鋼琴凳上坐下,一邊掀起鋼琴蓋,一邊拍了拍身邊的凳麵,示意江澈坐下來一起彈琴。他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緩緩抬起雙手,輕輕落在琴鍵上。

美妙的鋼琴聲,開始在教堂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