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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響。

最初隻是一個一個機械的琴音往外蹦,像水龍頭裡一滴一滴掉落的水。漸漸地,琴音變得流暢起來,如涓涓小溪的緩緩流淌,流成一首悅耳動聽的音樂。舒眉聽出來了,那是貝多芬的《歡樂頌》。

童年時的江澈,曾經多次在江公館寬敞明亮裝潢考究的客廳裡彈奏這支曲子。這是他彈得最純熟的一支曲子,也是他們全家人最喜歡的一支曲子。那段其樂融融的歡樂時光,這曲《歡樂頌》曾是最好的見證。

舒眉坐在一旁靜靜地聽江澈彈了一會兒後,很快也加入了彈奏。四隻手一起宛如蝴蝶般飛舞在黑白琴鍵上時,她還曼聲輕唱了《歡樂頌》的英文歌詞:

Come! Sing a song of joy

For peace shall come,my brother!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en shall love each other!

……

江澈當年也是會唱這首英文歌的,雖然記憶裡的歌詞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此刻聽著舒眉的歌聲,記憶有如浸入清水的沙漠玫瑰,一絲絲重新綻放出曾經的青翠美好。聽著聽著,他情不自禁地也跟著她輕聲和唱起來:

Then sing a song of joy

For love and understanding

Sing! Sing a song of joy

For mankind in his glory!

……

靜謐的教堂裡,悅耳的琴音,動聽的歌聲,隨著流光飛舞的斜陽餘暉四處飄蕩,將這個春日的黃昏變得美妙無比。江澈的生命中,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美妙的時刻了。

這一刻,坐在闊別經年的鋼琴旁,和舒眉一起肩並肩地彈著《歡樂頌》。恍惚中,江澈覺得時光彷彿倒流回了多年前那些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人世間的一切波折紛擾都與他無關。身畔的女孩一邊歌唱,一邊彈奏,一邊時不時地側過頭看著他微笑。夕陽的餘暉薄薄地塗上她的側臉,如一層淡淡的橙色胭脂,讓她的笑容看上去特別溫暖特別動人。

看著,看著,江澈多年來早已變得冷硬如冰的一顆心,忽然變得軟軟的、柔柔的、如同嫩嫩的蛋黃一樣……

☆、12.第十二章

暮色漸濃,新月初升,當清麗的江南絲竹聲,伴隨著緩歌慢舞迴盪於秦淮河上空時。秦淮河的十裡風月場,又開始掀開了新一輪的香艷夜幕。

秦淮河自六朝始便繁華異常,隋唐之後一度遇冷,明清時再度繁華,至民國依然盛況不減。十裡秦淮兩岸商賈雲集,青樓林立,無數風月場上的煙花女子們,讓秦淮河成為了江南最著名的佳麗雲集之地。

秦淮河北岸一帶,有一處臨水修建精巧非凡的三層樓閣名曰天香樓,是名氣很響生意很好的一家妓院。金鑫商社的理事長李保山是妓院的後台。彼時的妓院若想有立足之地,必須要在南京城找到一個有權有勢的靠山才行。隻有這樣才能順利開張做生意,沒人敢來搗亂生事。

天香樓最高的一處樓閣中,有一位麵容嬌美的妙齡女子正捲起湘簾,遙遙望著天際一彎初升的新月。她梳著時髦的愛司頭,穿著一襲雪青色絲緞旗袍,一雙嫩藕似的**在旗袍衩中若隱若現。她是天香樓最紅的頭牌妓-女,花名喚作煙波玉。人如其名,堪稱這煙水迷離的秦淮河畔的一塊美玉。

煙波玉年僅五歲就被賣入青樓,因為容顏姣好被老鴇悉心栽培,期望有朝一日成為搖錢樹。而煙波玉也果然不負她所望,十二歲那年初出道時,雖然還隻是一個僅陪客人「打茶圍」的清倌人,也能比不少賣肉的妓-女賺得多。等到十五歲正式接客了,第一個為她開-苞的豪客花費了數千金。此後經年,她一直是天香樓艷幟不倒的頭牌紅倌,讓妓院賺得盆滿缽滿。

這一年,煙波玉已經二十一歲了。妓-女的鼎盛時期,一般是十四到十九歲的花樣年紀。隻有夠年輕,才能扛得住這種夜夜笙歌顛鸞倒鳳的娼優生活。過了二十歲,就要一天天走下坡路了。

煙波玉開始尋思著要為自己謀劃後路。妓-女生涯,風光也不過就是柳媚花妍的那幾年。一朝年老色衰無人問津了,結果就會很悲慘,她想在此之前為自己找到一個可以托附的終身歸宿。她早就已經看中了一個人,金鑫商社年輕英武的保安會會長江澈。

煙波玉初見江澈時,他還不是金鑫商社保安會的會長,隻是保安會裡一名出色的年輕刀手。

保安會是金鑫商社的一個重要部門,商社的生意能不能做得順利安穩,就全靠保安會的□□了。所以保安們都是清一色的刀手,工作時的主要武裝就是刀。槍的威力雖然比刀更大,卻也更貴得多,不可能普及到人手一隻,隻有會長才有資格配槍。

江澈第一次出現在天香樓,是被金鑫商社的理事長李保山親自帶來的。那天,他吩咐鴇母擺了一桌最好的花酒,特為江澈慶功。與席者還有金鑫商社的副理事長和其他兩位常務理事,都是協助李保山管理商社的重要下屬與心腹。三個人分別是負責煙土生意的吳仁義;主管博-彩娛樂項目的俞大維;和經營錢莊當鋪的陳奎。

當年保安會會長金成死後,李保山遲遲找不到合適的繼任人選,一直是自己親自代管保安會。這期間,他漸漸發現了會中弟子江澈能力出眾,對他開始青目有加。

前陣子,金鑫商社下轄的一家生意極其紅火的賭館裡,有一個潮州幫的老大仗著幫徒們個個精通刀法,找上門來獅子大開口要求每月拿兩千塊大洋的津貼,不答應就隔三差五地跑來搗亂,攪得賭館沒法正常營業做生意。李保山讓江澈帶人去擺平這件事,一場惡戰中,江澈以一敵二力挫對方兩位成名已久的刀手,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

二十歲的江澈因此一戰成名,也讓李保山對他的賞識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不但慷慨地獎勵了江澈一大筆錢,還在慶功宴上承諾,等江澈再歷練幾年後就把保安會交給他負責。

當然,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三樣元素不可或缺——權利、金錢和女人。那晚的慶功宴,李保山許了江澈前兩樣,自然也不會缺了最後那一樣。

酒過三巡後,他就笑瞇瞇地開了口:「阿澈,你這次為商社立了大功。除了錢財之外還可以得到一樣獎賞,那就是女人。今晚這個天香樓裡的女人,全部隨便你挑。無論你想要哪一個,隻要用手指頭指一下就行了。」

當時,陪宴的幾個艷妝女子皆為天香樓數一數二的紅倌人。個個人麵勝桃花,眼波如秋水,吳儂軟語甜膩得能讓男人骨頭都酥倒。她們無論哪一個,都是男人們見了就要眼睛放光的尤物。而作為頭牌紅倌的煙波玉,更是尤物中的尤物。~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彼時,煙波玉十八歲,正是一個女人的黃金年齡。身段該凹的凹該凸的凸,腰肢嬌軟如無骨,搖擺出一份天然的婀娜風流。她不僅長得美,還有一份格外撩人的媚。無論是顰是笑,是行是坐,無不媚態四溢。既美且媚的女人,最是風情萬種勾人魂魄。

李保山放話說江澈可以隨便挑女人時,滿桌妖媚的紅倌們都爭著朝他拋媚眼,希望他能選中自己。鴇兒愛鈔,姐兒愛俏,年輕英武的男人一向最討妓-女們喜歡,也最樂意陪宿。

唯有煙波玉神色矜持一如大家閨秀,但在她心裡,已經篤定了江澈一定會選她——當然是她了,天香樓縱有滿樓紅粉朱顏,又有哪一個能和她並肩呢?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出乎煙波玉的意料。江澈並沒有選她,也沒有選任何女人。他對李保山如是說:「多謝山爺,不過尚武師傅一再強調過,一個好刀手絕不能沾酒色財氣。否則,刀就要拿不穩了!所以,今晚山爺和幾位理事敬酒,我都謝罪沒有喝。女色之類的獎賞,也可以免了!山爺的好意我心領即可。」

尚武那時候已經去世幾年了。他在世時,金鑫保安會第一刀手的頭銜一直戴在他頭上。他死後,徒弟江澈就成為了後起之秀。

李保山滿懷意外之餘,給了江澈另一項獎賞。他高興地說:「很好,好小子,尚武雖然不在了,但教出了你這麼一個好徒弟,也真是可以瞑目了。這些青樓女子你不要也罷,今兒個我作主,把外甥女兒金桂許配給你,以後你就是我的外甥女婿了!」

李保山的親口許婚,讓慶功宴的氣氛達到了高-潮。煙波玉的心卻遭遇了低潮,江澈居然沒看上她,這個前所未有的事實,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悵悵然地瞟了他一眼,她那雙剪水秋眸中滿是幽怨之色。

那場慶功宴後,煙波玉鬱鬱寡歡了很長一段時間。

妓院是一個娼盛年代中的畸形世界,妓-女們在這個畸形世界謀生,因此也養成了畸形的是非觀與價值觀。在她們的世界裡,如何攬客生財是唯一的人生目的。她們以恩客的多少與身價的高低來一爭高下,誰的恩客多、身價高,誰就有麵子夠風光。

煙波玉從小在妓院長大,不可避免地耳濡目染了這套畸形觀念。她心甘情願地配合鴇母的精心調-教,讓自己成為了天香樓最有麵子最風光的頭牌紅倌。

她的恩客多得數不清,每天都有慕名前來獵艷的男人想要一睹芳容;她的身價也高得出奇,無論打茶圍、擺花酒,還是出局、住局,都是一般妓-女的兩倍或三倍。普通小職員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她的一夜嫖資。縱然如此,還是有大把男人搶著千金買她一笑。

並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樣,妓-女們都是迫於無奈選擇了皮肉生涯。事實上,像煙波玉這種在妓院長大,從小就被作為搖錢樹精心栽培的紅倌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受到的折磨摧殘最少,得到的利益好處最多,她們早就習慣了這種奢侈糜爛的寄生生活。讓她們離開青樓去靠做工養活自己,她們還不願意過那種艱苦日子呢。

作為天香樓風光無限的頭牌紅倌,煙波玉一直信心滿滿地自認是一個可以憑借美色征服天下所有男人的女人。事實上她也的確如此,每一個見過她的男人都會或多或少地為她著迷,石榴裙下臣服者無數。直到江澈的出現,才讓她意識到,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會被她迷住。

在煙波玉多年的風月生涯中,她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個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過,卻無比清晰地記住了唯一一個不為她所動的年輕刀手。她所有的美色與風情,在他那裡似乎都是如風過目,無痕無跡。

江澈拒絕了她,她反而因此心心唸唸間忘不了他。還因此頭一回嫉妒起了別的女人——他的未婚妻金桂。在此之前,從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