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頁(1 / 1)

青葉抄 吳桑 4158 字 1個月前

臉,不敢與他的目光相交,便偷看他修長手指與修剪得乾乾淨淨、生有一輪米分白月牙的指甲,哪怕這樣也是好的。

他在燈下又看了半夜的奏折,但凡看到有皇儲、國本、秀女等字樣的折子,便要蹙眉生氣,往往看也不看,抓起來就往旁邊胡擲亂丟。夏西南一麵暗暗歎氣,一麵跟在後麵撿,也還是沒有說什麼。

直至深夜,夏西南勸他早些入睡,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緩緩闔上雙目,心裡不知想些什麼。半響,忽然睜開眼,說了一聲:“備馬,出宮。”

夏西南唬了一條,想問他一聲:“陛下於此時出宮去,就不怕禦史糾劾麼?”然而,終究還是忍住了,並沒有出言阻攔。

他隻帶了兩個%e4%ba%b2衛出宮,也沒有說要去哪裡,也沒有說何時回來。至下半夜,夏西南躁得團團轉,幾乎要急糊塗時,他方才帶著一身初夏夜的涼氣回了宮。

夏西南才一見到他,不由得嚇了一跳。他一身月白衣衫上沾染了點點汙跡,一雙靴子更是泥濘不堪,臟的不成樣子,也不知道去哪裡做了什麼。

夏西南趁他淨手時,偷偷瞄了瞄他從宮外帶回來一隻小小的布包,布包紮得緊實,看上去有些份量,隻是看不清裡頭裝了些什麼。他淨好手,避開夏西南等人,將那布包盛放到一隻檀木匣子裡,珍而重之地藏了起來。

宮人把他換下的一身泥濘的衣衫及靴子收去漿洗時,夏西南悄悄跟了出去,叫住宮人,挑起燈籠,就著燭光仔細察看沾染其上的泥土。泥土隱有腐敗潮濕的氣味,而其顏色,分明是經熊熊烈火燃燒多時才會有的焦黑之色。

☆、第130章 侯懷玉(懷二)

五月初六日,太後請懷玉過去說話,懷玉下朝後便徑直去了長樂宮。太後請他坐下,命人上茶,他默不作聲地接過,漫不經心地看茶碗裡的茶葉漂浮。太後看著坐在麵前身著玄色龍袍的皇帝,他仍是豐神如玉,仍是英武俊美,可臉上的神情卻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一派冷漠。

太後尚未開口說話,便難過的先哭了:“玉哥兒,她已不在了,你心裡明明知道的……你與皇後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她長兄嫂是男死國、女死節,死去的人尚有朝廷的追贈誥封,而她一個活著的人,不該受這樣的冷落,玉哥兒也應該去瞧一瞧她,莫要冷了他父兄及其餘臣子們的心。”

又哭:“母%e4%ba%b2年紀大了,還不知道有幾年好活,不知母%e4%ba%b2臨終前可還能看見自己的孫兒?你縱然生你母%e4%ba%b2的氣,不領你母%e4%ba%b2的情,不將趙獻崇的功勞及皇後放在眼裡,可是你卻需要子嗣,需要儲君。”

懷玉鼻子裡嗤一聲,將茶碗猛地往桌上一擲,茶水淋漓四濺,立於門旁的宮人們將頭深深垂下。太後抬起一雙淚眼看麵前這個陌生且冷漠的兒子,一時竟忘了哭。心裡早就猜到他會變成這個樣子,也明白他變成這個樣子是自己%e4%ba%b2手所致,及至%e4%ba%b2眼見到了,卻還是難以承受,不敢相信。

懷玉冷笑:“她為何就不在了?至今連她的屍首都未能找到,太後為何就敢斷言她不在了?太後已將她逼走一回,好好的,為何還要再咒她?”言罷,立起身來,拂袖而去,走了兩步,卻又駐足,回首道,“兒子的事,就不勞太後費心了。太後一心向佛,這長樂宮未免太熱鬨了些。太後從前居住的宜春殿地處偏僻,甚為清淨,兒子會命人在那裡修建佛堂,待建成後,太後便遷去宜春殿罷,自此後,不再會有閒人來擾太後的清淨了。”

從長樂宮回來後,又摔了幾隻茶盞,猶不解恨,將夏西南叫來,喝問他:“怎麼派出去的人至今沒有消息送來!?”

夏西南心內無可奈何,口中小心翼翼道:“人都往東南沿海一帶去了……一來一往,須得許多時日,陛下稍安勿躁,假以時日,必有消息回來……”

懷玉換上常服,獨自悶坐多時,忽然吩咐擺駕昭陽宮。昭陽宮便是皇後文海所居的宮室了。

因皇後失愛於皇帝,因此昭陽宮少有人來,皇帝更是從未踏足過。朱紅宮門半掩,從門口望去,隱約能看到一名年老宮人坐在花樹下打瞌睡。庭院內花木繁盛,一派繁華氣象,但因寂靜得過了頭,反而更顯冷清寂寥。懷玉不用人前去通報,下了輿,進得門內,打瞌睡的老宮人的頭一點一點,懷玉經由她身旁過去,竟然沒醒。再走了幾步,人影仍舊沒有幾個,僅見三二個小宮人蹲在花叢下鬥草。小宮人正鬥得高興,忽見懷玉入內,唬得一把扔下手中的花草,跪倒在地,懷玉擺手,叫這些小宮人退下了。

再往裡走了一段路,也沒遇見什麼人,皇後過得果然是極其清冷的日子。直走到正殿的回廊前,方才看到一個佳人背影,這佳人正背靠廊柱,斜坐在遊廊的朱紅欄杆上嗚嗚咽咽地哭,嘴裡說著什麼話,一個年老嬤嬤拉著她的手,似是在勸解她。

懷玉在一株夾竹桃後駐足,聽得皇後一麵哭一麵道:“……我與大哥自小最是%e4%ba%b2近,那時常常跟了他偷溜出府去玩耍,三個哥哥裡頭,也就數他對我最有耐性……但自他娶了嫂嫂進門後,我對他還是照舊,他與我卻漸漸生分了。那樣一個家世平常,容貌也不見得出眾的女子,竟然把我最為喜愛的大哥搶走了,我心裡怨她恨她,覺得都是她不好,從未和她好言好語說過話,還要在母%e4%ba%b2麵前說她壞話……如今想想,我未免太過任性,對她太壞了些。”

又道:“卻沒有想過她竟是個這樣性烈的人……人不在了,才想起從前對她的種種不好來,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說一聲對不住了。我也是傻,為何要等到人不在了,才知道她的好呢?”

正在哭著,忽見一方素色帕子遞到麵前來,一個人的嗓音響起:“皇後說的極是,人不在了,反而會想起她種種的好。”嗓音略有些沙,略有些磁,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懷玉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再執了她的手,微微著力,將她從遊廊的欄杆上拉起來,口中感喟:“所以不能多想,不能多說。愈想,愈說,便愈是難忘,愈是心傷。”

帝後二人,一個因為對某人的懷念,一個因為對某人的思念而生出了這一點共通的感觸與領悟,繼而對彼此也生出些許的相知與相惜之情,終於在失和了許久之後,於這一日消釋了前嫌。

是夜,懷玉留宿昭陽宮。皇後前番憂極,此番喜極,又悄悄哭了一回。因她遲遲未能消腫的眼皮以及哭紅了眼睛,使得懷玉對她格外溫柔了些。闔宮上下從皇後的神色間看出前途的光明來,言語間難免喜氣洋洋,行動也都輕快了許多。

次日,懷玉醒來,因有許久都未與人同榻而眠了,看見枕邊的人的消瘦背影與她鋪散在枕上的一頭青絲,心內咯噔一聲,心口砰砰直跳,恍惚間伸出手去,欲要去攬住她的肩頭,貼到她的耳畔去喚她的名字,同她說已找了她許久,對她思念已極時,枕邊人也覺察到身後的動靜,便也醒了來,翻了個身,滿心羞澀地對他笑了一笑。

他將已經伸出一半的手又生生收回,對著皇後的笑顏愣怔片刻,忽覺%e8%83%b8悶,隨即掀開錦被,下地著履。

因天還未亮,以為他還會回來,卻聽到外頭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聲。皇後慌忙起身去伺候他穿衣,尚未及近他的身,他已抬手製止:“天還早,你歇著罷,朕走了。”

皇後當即愣在原地,身子霎時涼了半截,沒有應聲,也沒有出去送他一送。因為從他的聲音裡頭聽出了熟悉的冷漠與嫌惡。他必定為自己留宿於昭陽宮而後悔了吧。因此未及梳洗,未及用膳,連再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便這麼帶著滿腔的怨恨與悔意匆匆而去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這一日,也未能去視朝,拎了一壺酒,獨自盤坐於寢宮內室的榻上,對著壺嘴連喝下數壺烈酒。宮人入內送酒時,見他一麵往口中灌酒,時不時地再捶捶自己的心口。心內詫異非常,便出去描述給夏總管聽,因皇帝的這個舉動頗為奇怪,怕夏總管不信,還捶了幾下自己演示給他看。

夏西南正有事要進去稟報,聞言便急急入內。內室已是酒氣衝天,懷玉已喝得七葷八素,榻上橫七豎八擺了好幾個酒壺。夏西南隱約曉得是怎麼回事,心裡頭憂愁無邊,問他哪裡不適時,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這裡空了一塊,發虛,發疼,你去找太醫來給我補一補。”

夏西南慢慢跪下,肩頭聳動,低低哭了出來。懷玉把手中的半壺酒灌完,看到他還未走,便問:“你還有何事?找不到出去的門麼?可要我領你出去?”

夏西南便想起要稟報的事情來,擦了擦眼角,道:“皇陵有人來報,庶人阿章前幾日玩耍時不知怎地竟然跌落到一口枯井內,摔了一身的傷,隻是兩條%e8%85%bf都摔斷了。”抬眼覷了覷懷玉的臉,又道,“本以為不行了,這兩日卻又養好了,當媸敲蟆

庶人阿章,這個孩子命理犯天煞孤星,八字又硬。

先前他受了風寒吃了一場驚嚇,好不容易養好,卻被當成質子,強行帶到趙府裡關著,沒過幾日,又被卷入混戰,眼睜睜地看著趙姓人自相殘殺,%e4%ba%b2外祖及%e4%ba%b2舅舅死在了自己的麵前。

他外祖及舅舅去趙獻崇家搶他時,他在內室聽到外頭的喊打喊殺的動靜,趁看住他的人不備,攀樹跳牆,叫他給逃到外院去了。

他的一個舅舅看見了他,才要過來把他救走,卻被趙家大郎搶了先,一把將他擄了過去。他另一個舅舅對著堂兄趙家大郎放冷箭,趙家大郎本是莽人,因為身中一箭,一時火起,也因為皇帝業已駕崩,世子就更不應該活在這世上了,於是把他小小身子掄起來擋箭。被當做了肉盾的他無事,躲在他身後的趙家大郎反倒落了馬,最終被踩踏致死。

他外祖及舅舅等一眾人被殺退後,他這才知曉娘已死爹已亡。一個死得蹊蹺,另一個死得更為蹊蹺。娘好歹還是全屍,爹卻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他成了孤兒一個,連著哭了好兩日,幾乎把他哭死。

懷玉登基後,他便被送到皇陵裡養著。某一日坐在一口枯井旁黯然傷神,偷偷哭泣時,身後兩個跟著他的小侍從玩耍,一個追一個跑,被追的那個一個踉蹌,竟然歪倒到他身上去了,他一個不防,就掉到井裡頭去了。

這枯井極深,把他摔斷了兩條%e8%85%bf,刮出了一身的傷,人也昏迷不醒。本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料養了兩日,除了%e8%85%bf不能走,竟又活轉了過來,且能吃能喝,精神得很。

懷玉看夏西南一副自以為聰明的嘴臉,心中厭煩不已,蹙了蹙眉,道:“把他接到宮中跟著褚翁讀書,再換幾個妥當人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