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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葉抄 吳桑 4294 字 1個月前

夏西南見他說這話時一本正經,不像是醉話,更不像玩笑,一時驚住,忙道:“陛下忘了,庶人阿章乃是罪人之子,如何能夠接到宮中來,叫褚翁教他讀書?”

懷玉道:“他父%e4%ba%b2是他父%e4%ba%b2,他是他。休要忘了,他也姓侯,若我這一生未能有子嗣——”

“陛下——”夏西南長哭出聲,跪下重重叩首,“陛下!姑娘已經不在了……逝者已逝,陛下總也想不開,看不透,放不下,若姑娘地下有知,如何能夠放得下心?如何能夠往生極樂?”又哭道,“陛下漫天撒網,派出去的那些人卻遲遲未能打探到消息,也是因為姑娘已不在這世上了的緣故,叫他們哪裡找去啊——”

懷玉勃然變色,話也不說,抬手便將手中酒壺照準夏西南的腦袋猛地擲了過去,酒壺與夏西南的額頭相撞,霎時四分五裂,碎成數片,酒水混著他額上的鮮血淌了一臉一身。

懷玉嘿嘿冷笑,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姓夏的殺才,我問你,她待你如何?”

夏西南額上破皮處被酒水一燒,痛得呲牙咧嘴,哭得更狠,流淚道:“臣鬥膽,姑娘待臣等不似主仆。臣生病時,姑娘煮飯菜給臣吃,對臣噓寒問暖,有什麼話都與臣說,對臣像是自家人一般……”

懷玉點頭,恨恨咬牙道:“她既然這般善待於你,你為何也要咒她?你為何要咒我的小葉子?你哪來的膽子!可是想死!?”

又斷然道:“我說她在她便在!她好好的,隻是被逼走了,亦或是躲起來了,可明白!”

夏西南痛哭流涕,勉強辯稱:“臣並不敢咒姑娘。那一場大火……臣隻是……”

懷玉又抄起一把酒壺,夏西南慌忙叩首,把額頭藏起來,%e5%b1%81%e8%82%a1撅得老高。第二把酒壺便落到了他的%e5%b1%81%e8%82%a1上,一聲鈍響,酒壺從他身上滾落在地,卻沒有碎,許是肉多且軟的緣故。

懷玉暴喝:“滾下去!”

夏西南連滾加爬地退下去時,懷玉忽然又在他身後疾聲厲色地喝問:“你回去後可有事情做!”

夏西南畢恭筆挺地站住,垂首應道:“有,臣去問問看可有姑娘的消息。”

青葉抄 第132章 侯懷玉(四)

十月裡,萬壽節。百官獻賀,皇帝宴百官於勤政樓下,大陳歌樂,朝野同歡。

懷玉端坐於宴席中正,第一盞酒斟上,鼓樂齊響,宰臣舉酒,百官傾杯,藝人上台舞蹈。第二盞如前。到第三盞,百戲入場,上竿、跳索、倒立、折腰、踢瓶、筋鬥連番上演。

懷玉麵上掛著笑意,一麵飲酒,一麵看教坊藝人歌舞,不知不覺間,半壺酒已下了肚,麵色逐漸地有些發白時,便忘了笑。笑意一旦不在,又成了那個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樣。

夏西南見狀,悄悄問:“可是中了酒?”

懷玉點點頭。他如今的酒量愈來愈差,大不如從前,已是沾酒必醉,但醉必吐。宴席才到一半,撇下百官卻是不妥,夏西南將他麵前酒杯換成茶盞,連飲下兩杯熱茶,方才好過了些。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宴席終了,得以回宮小憩片刻。夏西南為他除去繁複衣冠,一麵說道:“晚間還有家宴,太後食素,無法出席共宴,待晚宴罷,還要攜眾臣僚——”

懷玉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吩咐道:“備馬,出宮。”

夏西南駭笑道:“尋常也便罷了,今日可是萬壽節,陛下若是不在宮內——”

懷玉翻他一眼,他便噤了聲,住了嘴,終於還是出了宮。

宮外也是熱鬨非常,一路彩坊連接不斷.便是寺觀,也都大設慶祝經壇,更有彩綢結成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赫然掛在街市兩旁。而街市上來往行人儘皆麵容舒展,無有愁眉鎖眼之人。

盛世之榮華,世人都莫能描畫儘致。

懷玉牽著馬,站在街市的一頭,靜靜地觀望了許久,麵上就現出熠熠的神采來,對夏西南緩緩說道:“這是朕的天下,也是朕想要的天下,是——”忽然頓住,下麵的話語似是忘了怎麼說,便抬手,虛握成拳,輕輕捶了一下心口霸道總裁,情深不淺!。

夏西南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又說出“我的心空了一塊,發虛發疼,去找個人來給我補一補”的話來。然而,他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出宮時天色本已不早,在街市上四處遊走多時,看了一場%e8%83%b8口碎大石的把戲,後又跟在一個窈窕女郎的身後,隨著人家走了老遠,把人家嚇得拔%e8%85%bf跑掉,再也追不上時,方才察覺到四處已是燈火輝煌,天色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

忽覺肚餓,便又牽了馬,走了老遠的路去一家食攤吃麵。不巧的很,今日出遊的人甚多,食攤生意好了幾倍,麵早早賣光,老板與老板娘正在收攤,見又有客人光臨,不由得為難。

懷玉微微有些失望,隻得道:“罷了,我改日再來罷。”言罷,牽了馬轉身便走。

老板本是忠厚老實人,依稀還記得眼前這客人,記得他極其大方,稱讚過自家的麵,叫跟著的從人給了不少賞錢,不願使他失望,遂笑道:“客人若是不急,我去隔壁賣炊餅的同鄉那裡借上二兩麵來,現和先做,客人可能等上一等?”

懷玉想了一想,說了一聲無妨,隨即將馬拴在一旁的樹上,過來坐下,等老板去借麵。老板借了麵來,老板娘去切肉切菜,老板和麵擀好,老板娘生火煮湯。二人手腳麻利,做事又默契,不一時,便煮了一大碗湯麵,麵上再鋪幾片牛肉,撒一把芫荽碎。

老板把熱騰騰的麵端上來,懷玉道了一聲謝,接過來,自己取了一雙筷子,才要吃,卻見食攤一旁的一株刺槐樹底下蹲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那乞丐盯著這碗麵,兩眼冒著綠光,發覺有人看他,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便將臉轉到一旁去了。

懷玉挑起一口麵,吹了一吹,眼梢瞥見那乞丐又轉過頭來看自己手裡的碗,不由得失笑,便叫老板另取了一副碗筷過來,把自己碗裡的麵挑了一半到空碗裡,再倒半碗麵湯進去,把牛肉與芫荽碎也撥了一些過去。

乞丐會意,站起身來,慢慢地蹭將過來,樹後的兩名%e4%ba%b2衛不安,想要上前來,被夏西南阻住了。

那乞丐過來,坐到懷玉身旁,小聲地道了一聲謝。倒是個知禮的乞丐。

懷玉道:“無須客氣。”想了一想,又說了一聲,“這麵我還沒動過。”

乞丐笑:“咳,動過的也不打緊,討飯的人哪還講究這些!”

一張長條木桌,與那乞丐各據半邊;一碗麵,與那乞丐分而食之。

麵條筋道,湯底美味,吃到一半,那乞丐感慨道:“生平未吃過這樣好吃的麵條,他家的牛骨湯麵可說是天下第一。”

懷玉本想告訴他,有人煮的麵更為好吃,但最終也隻是笑了一笑,並未對他的話加以反駁。

乞丐幾口麵吃下去,漸漸活絡了起來,指著拴在樹上的青驄馬,道:“馬是好馬。”

“的確如此。”

“值不少銀子罷?”

“……”

“聽口音,京城人?”

“京城人捉鬼記。”

“我是浙江上虞縣人。今年入京趕考,誰料秋試失利,盤纏用儘,無顏回鄉,家裡本也沒了人,索性在京城討起了飯,偶爾給人寫寫書信對聯換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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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虞?”懷玉抬頭向他看了一眼,複又垂首吃麵。

乞丐察覺,問:“兄台聽說過上虞?地方倒是個好地方。”

懷玉點頭:“我娘子的家鄉便在餘姚一帶……是以去過一次。”

二人悶頭吃麵,少傾,乞丐又感慨道:“鮮美,當真是鮮美。兄台也喜歡吃麵?”

懷玉想了一想,認真作答:“喜歡是喜歡,但有好一陣子沒吃了。今兒是生辰日,所以來吃一碗麵。”

乞丐又哦了一聲,豎起拇指指了指皇宮所在的正東方,發自肺腑地恭維道:“與當今天子乃是同一日,兄台是個有福的!”

懷玉正端著碗喝湯,聞言險些兒嗆著,將碗放下,嗤道:“他孤家寡人一個,有什麼好羨慕的。”

乞丐聽他口氣頗大,把他上下打量了兩眼,想到京城人素來眼高於頂,又愛吹牛,便也罷了。但心裡卻又覺得疑惑,遂問道:“今日既是兄台的誕辰,為何不在家中擺壽宴,叫娘子為你做一碗壽麵?”

懷玉本來與他說的好好的,此時便覺得這乞丐話有些多,不願再與他多話,把碗一推,淡淡道:“今年她不在了。”

乞丐便帶了些同病相憐的意味,頗為同情道:“原來如此,唉。我本也有娘子,還是兩個。先頭的一個嫌我讀書多年,卻不能出人頭地,在家裡又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人也好吃懶做,因此跟人跑了。後頭的一個生了病,家中貧窮,無錢看病,病死了。”

懷玉生氣,把手中筷子一摔,正色同他道:“我家的娘子,她是離家出走,用不了多久,她還會再回來!”

到了十一月裡,她依然沒有回來。派出去的人倒陸續帶回許多消息,一一查證下來,最終也都不了了之了。他還是照常微服出宮,遊走於京城內的大街小巷。後來的貴妃李二扣兒便是那個時候他從街上撿回來的。

說起貴妃李二扣兒,京城人無不要舉起大拇指,稱讚一聲:真乃神人也。

稱讚歸稱讚,李二扣兒以再嫁之身入宮,從品階低微的美人一路升到了貴妃,卻無有一人羨慕她的爹娘,也沒有人因此生出“生男不如生女”的感慨來。

皆因為李貴妃苛待爹娘出了名。

李二扣兒的%e4%ba%b2娘沒有死的時候,一家子四口人,也稱得上和美,雖然她娘隻生出姐姐大扣兒與她兩個女孩兒,她爹卻絲毫也不以為意。她祖母偶爾以此刁難她娘時,她爹還要跳起來與她祖母爭吵,不許人家說他孩兒娘一句壞話。總之那個時候,日子過得美滿無邊。

她十四歲時,%e4%ba%b2娘受了風寒,竟然沒能瞧好,一病死了。%e4%ba%b2娘過世後,她爹難過了好幾年。但在去年,她十七歲的時候,家裡開始有媒人出入,原來是她爹受不了寂寞,動了續娶的心思。

她爹相中了後街的風流寡婦許三娘,媒人領許三娘來她家相看的時候,她爹囑咐她打扮得要齊整些,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