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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說自己已經完成任務。

太子朝內侍就是一腳,把內侍踹倒在地。

仿生人內侍痛覺遲鈍,不似小黃門那樣被踢了之後會那麼疼那麼慌。他隻順勢跪倒在地:“奴才有罪。”

“你知道你錯在哪裡嗎?”太子冷聲問。

內侍答:“奴才不知,請殿下明示。”

太子淡漠地說:“你帶走太傅的時候沒有行禮,也沒對他用敬語。”

內侍磕頭:“奴才知罪。”

太子竭力保持著上位者的莊嚴:“無論太傅做錯什麼,他仍是帝國太傅,仍是孤的老師。孤可以處死他,卻不容奴才輕慢他。”

內侍再頓首:“奴才知罪。”

太子卻有些疲憊地揮揮手,姿態散漫地看著座下跪倒的人。那乖順的模樣讓他難免覺得很無聊:“起來吧。”

內侍站起來,垂首:“殿下,是時候去行暮禮了。”

太子遵守孝道,在皇宮的時候,日日晨昏定省,早上晨參,晚上暮禮。

他來到中樞殿外,殿門自動開啟,迎他一人入內。

進殿之後,太子立即聞到一股令人迷醉的龍腦香氣。這種龍腦香頗為特殊,原生種采自地球,但卻是經過帝星太空輻射特彆研發的培育種,隻有皇帝至尊可用,因此被稱為九五龍腦香。

九五龍腦香的氣味,就如同古代封建宮廷裡的揚鞭聲,是一句不言自喻的“皇上駕到”。

太子的心極淩亂。

今天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必須給皇帝一個交代。

單維意倒不值一提,但太傅,是帝國太傅,他是皇帝親封的太傅。

太子就算殺一百個單維意都不用慌,但他今天動了太傅,就必須給皇帝一個很好的理由。

太子一邊思索,一邊循著九五龍腦香的氣息指引而行。

中樞殿很大,卻很空曠,因為殿內並無任何侍從,隻有皇帝一人。

皇帝的行蹤並不固定,太子隻能像一條狗那樣靠著嗅覺去尋找自己的君主。

龍腦香的氣味如一條繩索,將太子牽引到後堂。

後堂布置簡單,四麵垂著白紗簾,中間放著一座棺槨。封鎖嚴實的白玉棺上覆一層綴淡白鮫珠的海洋色沙網,如月光裡的潮浪那樣將棺槨包裹,溫柔如情人的擁抱。

這麼珍貴精致的棺材,裡麵躺著的自然是先皇後。

太子見到先皇後的棺槨,便不敢再上前,垂頭下拜。

帝國君王從簾後轉出,隻見他身上披著一樣月光色的袍子,一頭長發染霜色,傳聞是為先皇後之死一夜白頭。在白頭之前,他的頭發原該和他的眼瞳一樣,呈現出流動金沙一般的色彩。從發色瞳色到眉眼骨骼,太子與皇帝沒有一處相似。

但是這也是好處,太子更像先皇後,所以皇帝對他很偏愛——起碼全天下都認為是這樣,全天下都認為皇帝極為愛子。

畢竟,皇帝隻有一個兒子,不愛他,又能愛誰?

太子朝皇帝拜了拜,心裡已經對太傅的事情如何彙報打好了腹稿。他既然已經決定對太傅下手,自然也已經想好了怎麼跟皇帝交代。

這一陣子,他沒有見單維意,也沒有找太傅,自然不是閒著。他放自己的情報網去搜羅太傅與單維意藕斷絲連的痕跡,也在搜羅太傅不恭不敬、不忠不誠的證據。沈逾本人當然不存在不忠,他還是很樂意做好一個能臣的。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完美,尤其是沈逾這樣的人,總有違法亂紀、以權謀私的事。比如,太傅就算再謹慎,說話也不可能句句完美,隻要從他的發言裡抓住一兩個漏洞,便可走文字獄,指他有不臣之心。再甚至,他收藏自由聯邦學者的哲學書、在自由聯邦有投資,也能當做他反對帝製的證據。

太子深吸一口氣,把想好的一切再在腦子裡整理一次,如行雲流水般說出:“關於太傅,兒臣有情況要彙報。其一,他在自由聯邦私設銀行賬戶……”

“免了。”皇帝淡淡打斷。

太子那備了一個月的稿子就這樣被斃掉,他的自信他的緊張他的背誦都如同伸長脖子的鴨子,一下被一隻有力的手卡住,隻能啞然張張嘴,又閉上。

皇帝又說了一句:“我都知道了。”

這一句話說得又輕又淡,卻無異於一記巨大的耳光打在太子的臉上。

太子怔忡驚愕:父皇都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什麼?難道他……

可怕的猜測從他心頭浮起:我、單維意、太傅……父皇全都、全都知道……

這個猜測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太子的心飛快地跳動起來。

確認了這個猜測之後,太子非常震驚,震驚過後,湧上心頭的就是巨大的羞辱感。太子像是被剝光衣服扔在街道上一樣難堪。他的臉上火辣辣的,雙耳嗡嗡,眼冒金星,此刻是被直接被人捅一刀更難受。

皇帝仿佛沒有察覺太子的難堪,隻用閒話家常的口%e5%90%bb道:“這件事,你想聽朕的看法嗎?”

第34章 太小氣

太子垂首,用低頭來掩飾自己的羞恥和難堪:“請父皇提點。”

皇帝隻說三個字:“太小氣。”

太子腦子飛轉,紫色的眼珠透出無助。皇帝的口諭意味不明,但伴君多年的太子已經一點就通,頃刻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總是教導太子,身為人君不能耽於物欲,最要節儉禁欲。但是對待臣子,則要多多賞賜,獎勵和激發臣下。是以,小黃門掙的月俸比太子月例還多。這樣小黃門便更甘心受氣,更努力工作。

光靠強權,是不能換取忠誠的。

皇帝所言就是要求太子不要玩物喪誌,不要對太傅那麼小氣。單維意不過是貓狗之流,太傅要是喜歡,為什麼不慷慨地賞給他?

為人君的,就要這樣舍得身外物,這樣慷慨待人,才能換得臣子的心悅誠服。

海潮一樣的情緒在太子的心腔裡洶湧澎湃,搏擊浪花在他的虛弱呼吸裡,%e8%83%b8膛起伏出荒謬忐忑的曲線。仿佛怨憤,仿佛恐懼,仿佛困惑,仿佛無助,他變成那個一開始不懂規矩的孩童,戰戰兢兢地站在使他患上皮膚饑渴症的元凶麵前。

太子自孩提時期起就過著刻苦的生活。業精於勤荒於嬉,身為儲君更不可玩物喪誌、驕奢%e6%b7%ab逸,所以太子從來不被允許嬉鬨玩樂、享受人生。

除了江山永固之外,他似乎不應該有任何旺盛的欲望或是熱切的追求。

除了江山之外,他應該能眼睛不眨地舍棄掉一切。如果能讓能臣對自己忠誠,那麼就算割掉自己身上一塊肉也該果斷地揮刀。

皇帝確實是一直這麼教育他的。

他也一直聽教聽話。

東宮上下金碧輝煌,太子之尊紫袍玉冠,並非出於奢侈享受,成全的是皇室的體麵,讓朝拜的人心生敬仰。但真正生活上,太子頗為樸素,並高調樸素,但依附他的人都能夠高薪厚職,即便是東宮一個小黃門都衣食無缺、中產以上。

太傅就更不必說。沈逾是皇帝親自挑選的太子師,光這一層,太子就對沈逾有著先入為主的尊敬。

在點點滴滴的相處裡,沈逾和太子之間也產生了真實的情誼。甚至說,沈逾的存在,在某方麵彌補了一點兒太子對於父愛的渴望。

可是,沈逾卻背叛了他。

太子對此既痛且恨。

痛苦煎熬。

而這時候,皇帝卻輕飄飄的一句“太小氣”。Θ思Θ兔Θ文Θ檔Θ共Θ享Θ與Θ線Θ上Θ閱Θ讀Θ

太子懊惱地看著皇帝,但他仍不敢抬頭,所以視線隻能停留在皇帝的睡袍上,白緞子在滿室燈火的映照下雪亮得刺眼,讓太子雙目發澀。

或許是擠壓的怨懟太久,又或許是成年人的反叛和勇氣突生,太子驀地抬起頭,迎視皇帝那雙金黃的眼睛:“父皇的意思,是讓我不但不追究太傅僭越不敬的罪過,還把單維意賞給太傅?”

皇帝看著太子,以不帶評判的語氣說:“你不願意。”

他的語氣裡沒有批判的意思,隻是平靜客觀地陳述一個他觀察得出的結論。

可就是這樣一句平靜的話,就夠讓太子感到萬分不忿。

太子想冷笑,卻又不敢,這股冷意憋在他的%e8%83%b8腔。他的勇氣不足以支持他與皇帝那雙金瞳對視太久,很快,他就把視線移開,恰好落在覆蓋著珍珠海紗的皇後棺槨上。或許他是腦子抽了,他竟然說:“換做父皇,會把愛人贈送臣下嗎?”

這話一說出口,太子就後悔——而後是後怕。

恐懼如同冰一樣把他每一根血管都要凍住。

他驚懼無比,如受驚的獸一樣全身的汗毛都要炸起,雙耳卻警惕地好好豎起,捕捉任何可能預示著危險的信號——卻沒有任何這樣的信號。

在他發出那句膽大包天的質問之後,四周的空氣變得異常安靜,連空氣好像都不流動了。珍珠海紗紋絲不動地垂在棺槨上,在全然的寂靜中平添幾分駭人的死氣。

沉悶的氣場像是一座山一樣從太子的頭頂壓下,使得太子感到自己像一根脆弱的竹筷子。而皇帝的目光就如同從天而降的手掌,厚實的掌根壓在筷子頂上,而後緩緩向下施加壓力,這是筷子所不能承受的。毀滅的力度從頭頂傳來,但最先不堪重負的是中下段的地方。筷子會先在中間斷成兩截,參差出醜陋的竹刺。對應到太子身上,或許是幾乎亂跳出%e8%83%b8口的心臟,又或許是發軟的膝蓋。

他跪在地上,彎腰得迅速而脆弱,仿佛狂風暴雨裡倒伏的麥稈。

光靠想象就能把太子擊倒的雷霆之怒——並沒有降臨。

帝皇的沉默,並非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而不過是一種最簡單直接的風平浪靜的表現。

太子戰戰兢兢中抬起頭,看到父親的臉——並無怒容,甚至還銜笑。那一抹笑很難描述,有點兒類似於……當孩子問“我一看書就會頭疼,能不能以後都不學習了”時,家長露出的那種好笑又好氣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卻比盛怒還讓太子難堪。

太子又變成那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做不到的孩子。

然而,帝皇對他的耐心卻被從前更多。

記憶中,皇帝總是對太子表示失望、不耐,屢屢說“你不像他”、“你讓朕很失望”這樣的誅心之語,使太子肝腸寸斷。

近幾年,皇帝卻很少提這樣的話了,對太子也更多耐心的點撥、指導。儘管太子偶爾犯錯,皇帝也不會指責、批評或懲罰他。

不知道的會說,皇帝年紀大了,心也軟了。

但事實恐怕不是。

太子能感覺到,皇帝的人情味越來越少,也就越來越少出現情緒波動。所以,他不會對太子生氣,也不會失望。

甚至……現在太子公然忤逆,在後棺麵前拿先皇後說事,皇帝都不生氣。

皇帝隻淡淡一笑,說:“你有這樣喜歡他?”

這一句話如一擊重錘擊在太子心上。

太子心內大震,好像現在才明白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