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綠的聲音,林落也收回了看殘花的目光。
理了理衣擺,他道:“嗯。”
在梅林隻是停留了一夜,第二日,二人便進了桑水城外一家客棧歇腳落宿。
因著二人並不打算進桑水主城,刻意挑選的是一家離主城最遠的客棧。
所以客棧有些舊,廂房也不怎的大,連帶著桌案也是。
林落雖是並不介意,但二人既然是同行,自是要一起用膳的。
廂房案幾擺不下,便一同下到了客棧一樓堂中落座。
此時正值午時,堂中坐了不少人,多是販夫走卒將貨物放在客棧外進來歇腳用膳,順帶談天說地。
嘈雜吵鬨中,也不怕有人會有閒心思偷聽二人說話。
於是在點了菜後等待時,林落看著裴懷川,問出了下山後他一直想問的話:“柏清,你已經陪我上山一年了,如今下山,你想回洛陽看看嗎?”
在東隅書院時,裴懷川隻用柏清一名示人。
儘管旁人大多都以山下真實身份相待,但他依舊如此,並讓林落也隻用寧非蔦這個名字。
林落問為何,裴懷川道是書院中經常會有人下山遊曆,如同他們一般,屆時若是暴露二人在此,不好。
畢竟山中人大多為假死%e8%84%b1身或是魚俗世%e4%ba%b2緣斷念後才來,幾乎無人與他們二人一般,一個是自裴雲之生變不告而彆,一個是給裴氏留有書信一封便了無音訊。
山下許會有裴氏人尋找他們的。
當然,這隻是裴懷川的猜測。
因為書院弟子雖是也能自由出入山間,但除非是常常下山,不然並不會得知山下之事。
來雲蒼山是為避世隱居,世間事不會有人傳入山中。
這種日子十分愜意,裴懷川便也未曾刻意打聽過山下事。
隻是如今林落提起裴氏,他愣了下。
而後道:“不回了。”
想回洛陽嗎?
裴懷川自是想回的。
他自幼養於主母膝下,裴夫人又溫厚和藹,待他如%e4%ba%b2子。
因裴雲之常年不在主宅中,他便享儘了父母疼愛。
可他現下不能回去。
就當是他不孝也好,是逃避也罷。
他隻慶幸遇見了林落。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與人一同斷念俗世,再回去隻能是自找麻煩。
——他下山之前還是尋人問了問如今世道的,聽聞半年前先皇駕崩後便是雍王登基了。
官場之事,裴懷川了解並不太深。
但想來不論雍王登基一事是否代表裴氏就此一步登天。
他為裴氏庶子,如今裴氏嫡係除了裴雲之外便再無男子,他回去裴氏定是要讓他入仕鞏固裴氏門楣的。
很早以前祖父便想這麼做了。
隻是那時裴雲之為他解圍,說是暫不需要。
但自被裴雲之派去瓊州時起,他便知曉,長兄一定不會再包容他了。
如今的日子,就很好。
是他夢寐以求的。
縱使他還不敢……
往昔被亂花迷眼,不覺如何,今朝但見一人,才覺過去難言。
拋卻俗世榮華乾淨一身,忽知是此人非為祈求憐惜的少年。
驚才絕豔無外乎此,更讓他膽怯。
隻敢陪在人身邊,盼望得一回眸,一淺笑。
應不會遠。
看著眼前人因著自己的話神色些許變幻,又有幾分少見的凝重。
瞧起來是真的不想回洛陽。
如此也好,他其實也有些不想去那兒。
林落沒再多問。
適時客棧侍從也端來了菜肴。
二人執筷用膳。
客棧的膳食算不得很好,但總比這些時下山的風餐露宿的乾糧好。
在用至覺著飽腹之後,林落便停了筷。
隻是方拿出巾帕碾了碾%e5%94%87角,林落便忽見客棧門口走過一支行軍。
這裡怎麼會有軍隊?
林落視線被吸引過去。
恰逢此時客棧中有一個孩童也被此景吸引,自板凳上跑下,扶著門框站在門檻上瞧。
孩童太小,許是頭一回見著身著鐵甲的人,被那泠泠寒光吸引,忍不住傾身想要再湊近些看。
卻不明門檻太窄,他站不穩。
手一個沒把住,身子便傾倒下去。
客棧門口便是兩階石台,這摔下去孩童最少可要破開皮肉了。
看見了這一幕的林落頓時心一驚,站起身來想要去扶。
卻太遠。
而還未待他踏出一步,便見門口路過的行軍中忽出來兩人,接住了孩童。
林落的步子頓了下來。
此時孩童的娘%e4%ba%b2也發覺了孩童不見,正巧看見了門口的一幕。
她自士兵手中接過孩童,連連道謝。
見著孩童平安無事,林落便又坐了下來。
恰見對坐裴懷川因他動作看他。
“我……”
因著裴懷川是背對著客棧門口,想來是沒看見方才那一幕。
林落便開口準備解釋。
隻是剛說出一個字,便聽鄰桌也看見了門口情景的人忽然感歎一聲。
“雖說如今大景戰亂四起與裴氏的人%e8%84%b1不了乾係,但這裴氏私兵倒也是少見的好啊。”
“是啊。”有人附和,“旁的那些世族門閥私兵過境恨不得把我們這些人都拉到戰場上當人肉靶子才好,裴氏私兵卻能護桑水一方周全,連地方豪強也看他們幾分薄麵,著實讓我們能鬆快些。”
農戶不被掠奪米糧,成年男子不被拉去充軍。
此處在如今還尚有戰火的景國內實在讓人安心。
“裴氏私兵如今為何會在這裡?”也有從外地而來的人好奇。
這桑水又不是裴氏盤踞之地。
聽起來裴氏私兵好像還不是一日在此了。
最先感歎的人聞言,瞥了一眼那疑問之人,說:“你走南闖北難道未聽旁人說起過此事嗎?桑水本是櫟王封地,但半年前先皇駕崩,三王奪位,櫟王因遠在北地的母族被裴太尉早早重創,方整了兵想去建業,還未出城就被裴太尉領兵擒獲奪了此處,裴太尉走時見桑水因櫟王而哀鴻遍野滿城混亂,便留下了一支行軍在此重建守城。”
裴雲之會有這麼好心嗎?而且半年過去,現今桑水已然安穩,裴氏私兵為何還不離開?
桑水又不是沒有太守與郡王。
“原是如此。”那人稍稍點頭若有所思,卻沒問這些,隻又問:“那……這位大哥,你可知這支行軍如今是誰在領管呢?”
“你問這些作甚?”男人狐疑。
“我啊,”那人笑了笑:“我想投軍。”
“哦,這樣啊,那你也是來對地方了,如今裴氏私兵是自瓊州來的陳都尉領管呢,陳都尉也是個好人,不管你能不能進裴氏私兵,他都應不會虧待你,高興了許是還能把你送去瓊州呢,陳都尉原先就是瓊州牧身邊的……”
眼看著對坐的裴懷川就這麼一言一語的和鄰桌的男人聊了起來,林落卻聽不進去了。
驟然從旁人口中聽見了裴雲之的消息,他一時間有點恍惚。
平日裡自己心裡想著這個名字,心緒早已沒了波瀾。
他還以為對其已經放下了。
沒成想今日聽到這人的事,竟是心如擂鼓。
%e8%83%b8中翻湧著五味雜陳,一時間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如今裴雲之是裴太尉了。
真好,該恭喜如願以償的。
看來他當初離開是一個無比正確的選擇,裴雲之爭他的權利地位,他過他的閒雲野鶴。
這樣,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
“蔦蔦,吃完了就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方與鄰桌男人結束了閒談,裴懷川轉眼就看見了林落心緒不寧的樣子。
是……因為方才鄰桌的話嗎?
是吧。
裴懷川雖是風流,但也非愚鈍遲緩。
初入雲蒼山將人打暈那幾夜他守在小人兒身邊,夜間噩夢纏身數十聲“阿娘”中摻一聲“裴雲之”,他便能知曉長兄於林落來說不一般。
一時也不願去細想林落為何會因為僅是聽見長兄的消息便如此,裴懷川抿了抿%e5%94%87,隻讓人先回房休息。
“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有些緩慢的從失神裡拉回思緒,林落沒有拒絕。
*
午後,一封書信到了太守府。
陳鄲在接到信後,看著其上許久未見過的熟悉字跡,略微驚訝。
而後快步離開。
“陳都尉,還未到放值時間,你去何處?”有官員看見了陳鄲收拾桌案整理衣衫拿腰牌的樣子,不解問。
“家中急事。”陳鄲應付一句,而後離開。
上了馬車,陳鄲本是吩咐車夫去往信箋上的城外小酒樓。
想了想,卻又道:“先回府。”
*
陳鄲來時,裴懷川已經斜坐在案幾前,自斟自飲喝了一壺酒了。
桑水的酒百喝不厭,眯眼看著走進來的陳鄲。
此人再不複初見時那副灰頭土臉樣,也不複一年前見時還是普通侍衛的模樣。
看著那輕甲佩劍,裴懷川道:“恭喜陳都尉。”
話裡是調笑,卻也是真心恭喜。
自將陳鄲引薦去瓊州那一日,他便知曉陳鄲定會有出頭之日。
“裴二公子,這一年你去哪兒了?”
陳鄲並未應答裴懷川恭喜的話,隻是看著眼前的人,擰眉問。
裴懷川給裴氏留了書信,卻沒給他留。
這一年若不是他自裴雲之那處知曉了裴懷川走前給裴氏留了書信,他都險些要以為裴懷川遭遇不測了。
畢竟這一年大景實在動蕩。
“隻是隱居了些時。”
裴懷川輕飄回答。
話間手中酒盞已空。
隻是剛落盞,陳鄲便熟稔地給他倒上酒。
倒完,他看著裴懷川:“你可知裴氏正在四處找你?”
其實不該說是現在。
“裴氏已經滿天下找了你一年了。”
“哦?”裴懷川有些訝異:“為何?”
裴懷川知道自己會被裴氏找尋,不過他隻以為會是在他了無音訊小半年後。
從前還會留下蹤跡,如今是銷聲匿跡,總歸是裴氏子,該是要找的。
可……為何陳鄲要說已經找了一年了?
不過裴懷川也並不害怕被找到。
裴氏頂破天就是罰他禁閉幾日罷了。
“你……將裴太尉的夫人帶走,你還問為何?”
見裴懷川似是真不知曉的樣子,陳鄲有些無奈。
其實這事陳鄲本不該信的。認識了裴懷川這麼久,他從未在其身邊見過任何一位女郎。
可這事……
見裴雲之那般冷寒下令讓裴氏私兵留在各地每日守城盤查的樣子,他又覺可能是真的。
還是看裴懷川是怎麼說吧。
“長兄怎麼知道是我帶走的?你又怎麼知曉此事?”
驟然聽見陳鄲說出這話,裴懷川奇怪。
而且尚在朝堂為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