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船轉陸路,舟車勞頓。
行軍好歹停下時可稍作修整,但裴雲之卻是夜夜不休看著北地探子情報,在地圖上勾畫。
“禦醫都說了天子尚還能活一年有餘,雍王登基一事不急於一時,你何苦如此著急為他掃清障礙。”
上回詢問沒得到答案,司寇淙依舊不解此事。
櫟王母族在北地,皆是驍勇善戰之人。
裴雲之領著私兵,還%e4%ba%b2自前來,日夜不休。
莫不是把自己當神仙了?
“時間緊促。”
軍帳燭火中,裴雲之言語間並未分心。
案上地圖視野廣闊,如今又正值寒冬。
他凝眸,思索著在如此不熟悉的地勢下該如何以步兵絞了鐵騎。
“說到底你就是急!也不知道你在急什麼,像是老婆孩子跟彆人跑了一樣。”
司寇淙也懶得去打擾裴雲之謀算,他隻斜坐案前,拿起酒袋悶了口烈酒嘟囔兩聲。
“彆忘了你身上還有傷,不用事事自己硬撐,我也可以幫你。”
“……”
分明先前說過許多話都被裴雲之淡淡應過,並未引起什麼波瀾。
驟聽此言,裴雲之卻恍然一怔。
眼前的地圖都作了飛花,渾成鏡中水月。
不知是這些時若有所感不安,還是少眠沌了思緒。
裴雲之不敢將眼前搖碎。
腦中忽想起馬車初見時那一麵,掀開車簾,小人兒便斜坐在車廂內,用那春水疊波的眼看他。
思念與不安一齊在心中忽然瘋長。
並不明在不安什麼,裴雲之隻抬手捂著%e8%83%b8口喘了口氣。
閉目平息一刻再睜開,眼前的地圖還是地圖。
定下心神再度延續演算,裴雲之想。
再快些,回去就能將人擁入懷了。
*
第58章 離彆
雲蒼山。
幾片山脈綿延被微風拂過, 青山峰巒起伏,仿若一條滾滾綠江,雲是浪邊, 無邊無際地延伸。
東隅書院坐落其間一處穀中, 南北依山建起高樓,東西通暢, 一邊是萬丈懸崖, 穀底便可看雲海間旭日高升,一邊是山林, 登樓便觀綠海日落。
林落自高樓屋室出來時正值日出, 一輪紅日自穀中濃霧間升起,紅霧燦光。
書院弟子已有不少人前來溫書了。
盧從傑登樓就看見林落將藏書室落好鎖, 而後轉身迎麵走來。
“寧公子,你們昨日不是已經將所有卷籍抄錄完了嗎, 你怎麼如今才出來?”
他抬手揖禮:“可是一夜未眠?”
“嗯。”
看見身前人,林落笑了笑,頷首:“所有卷籍昨夜便修完了, 瞧著目錄冊子還沒人寫,反正我也無事可做, 便順手抄錄了下, 未成想出來便是日出了。”
聞言了然點點頭, 盧從傑幾分感歎:“說來寧公子到此來也已有一年了, 忙碌修書之餘還能寫出《月海記》那般文采斐然的文章,真是讓我等自愧弗如, 不過……既是修書一事已然結束, 昨日聽聞葉夫子有意邀你在書院執教,你卻不願, 為何呢?”
此言一出,他身後幾個白衣弟子也紛紛出聲。
“是啊,寧公子四月前所著的一卷《月海記》,筆下海晏河清之勢寧人觀之向往,世外桃源的意境似得葉氏真傳,可否能教教我們如何心悟?”
“聽聞正是因為寧公子這卷《月海記》使北地周氏的七公子一月前便辭官找尋葉氏之人求得入隱書院門路呢,他如今應正在路途上,隻為前來見得寧公子一麵。”
北地周氏是個名門望族,隻可惜這些年來沒落,直至一年前族中嫡係七公子入仕,一年間便又輝煌起來。
瞧著周氏門楣日益光耀,但在這緊要關頭,周七公子讀到了《月海記》,於是就棄家族於不顧了。
這些話是前幾日來山間收拾空置小院的侍從帶上來的。
情況大體是這麼個情況,但想來其中還有旁的緣由。
林落不知也並不在意,隻聽此言,稍稍擺手。
“諸位過譽了,但我之淺薄,不足以教人。”
《月海記》不過是一卷虛構篇章,其間描繪安寧盛世再如何美好,終究不是他們所處的現世。
‘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鄉邑大治’之景不是如今世族橫行,權欲熏心的大景會有的現實。
他如今隻能寫出世人向往的美好、安穩田園間的樂趣,還不能知曉世間百種殘酷何解,自不能誤人。
縱使林落這般說了,可盧從傑卻還想勸。
“山下不管山中事,我等來此聽學隱居,便是為心中桃源,寧公子可構建其景,若能學之如何入此心境……”
“隱居非是避世不聞。”一聲悠然插入,“葉夫子讓我們在東隅書院隱居聽學,意在暫尋安寧,但並非不通世事一心沉浸自欺欺人中。”
絳紫寬袍的男子倏然出現,俊逸麵容麵含淺笑,眾人一見紛紛招呼。
“懷川兄!”
裴懷川笑%e5%90%9f%e5%90%9f點頭,繼續道:“我和蔦蔦今日便要啟程下山,前往薑國,聽聞那兒是真路不拾遺開平盛世,回來時蔦蔦或會再寫一卷遊記……如此,你們可還要留他?”
眾人雖在雲蒼山上少知世事,且薑國離著大景隔了海,除了通商之外,彆國之事少傳入中原一帶。
但他們還是知曉薑國這番傳聞的。
多虧了雲蒼山上收有不少隱士,去歲恰好來了一個去過薑國的人。
對那兒可謂是讚不絕口。
但問其為何不在那處久居……
隻道是自力更生卻草盛苗稀,無財無力活不下去了。
那兒不用大景的夫子,也不盛行抄書一事。
他便也隻能回來。
可總之,那處盛世之景不是假象,他們十分想要了解一二。
但從那人口中隻聽得分毫,又無竹卷記錄。
這下聽聞林落要去,眾人哪會再留。
“是這樣麼?那歸來之時,一定要讓我們先行拜讀一番啊!”
“啊……明年我許要下山一趟,可看不了了。”
“無妨,屆時各大書肆定會有人抄錄售賣的。”
幾人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裴懷川充耳不聞,隻看林落。
見那秀靨雖是麵上含笑對眾人應聲,但眼底卻有幾分惺忪疲倦。
他便開口打斷:“好了,我們也該啟程了。”
同盧從傑幾人頷首告彆,二人便一同下樓。
見身旁無人時,林落才看著這個時辰突然出現在此的裴懷川出聲。
“這幾日你不是說要去山中垂釣鉤些魚來做乾糧麼,怎麼來書院了?我又何時說要再寫一篇遊記?”
“垂釣了幾日魚都不上鉤,瞧起來我們下山路上隻能吃些乾餅子了。”
見林落修書修得都忘了時辰,裴懷川無奈。
“蔦蔦可是忘了我們今日便該啟程下山了?一早去你院中尋你不見,采綠說你一夜未歸,便來此找你了。至於遊記麼……我胡謅的,但你真不想寫?”
林落雖是沒說過,但裴懷川知曉他定是有這個想法才會在自己邀約一同前去薑國時思索片刻便答應下來。
聞言幾分恍然,林落這才想起著實是今日便該下山了。
旋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忘了,見諒,那我們趕快走吧。”
想來這個時辰采綠已經將收拾好的行囊都放在馬車上了。
看著眼前一襲青衫在說完後便加快了腳步,半分想要休息的意思都沒有。
二人二月前就約好同去薑國,這般大的事兒,他昨日還提醒過林落,沒成想這小人兒又是一夜未眠。
“許久未見你失眠過了,昨日又為何睡不著了?”
快步跟上了前方那幾分虛浮的腳步,裴懷川微微歎息一聲。
卻對此情況似乎見怪不怪。
畢竟先前林落夜不能寐時請過醫師來看,都說林落無事。
不過林落已然是很久沒有失眠過了。
也許說他失眠的毛病,隻在一年前出現過半月。
那時林落剛來東隅書院,因著阿娘新喪心神不寧,便幾夜合不上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若不是裴懷川尋來會點拳腳的人將他打暈幾回睡了幾覺緩過來,恐怕都要心力交瘁而亡。
但這般症狀已經是一年未曾發作過了。
“前些時是阿娘忌日,我夢見她了。”林落笑了笑,解釋得很快。
所以才睡不著。
其實也不止夢到了李茹。
還有……裴雲之。
此時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也不過是夢見了,心中並無波瀾。
林落很快垂眸斂下心緒。
跟在一旁的裴懷川見人垂眼隻以為是徹夜不眠的疲倦作祟,看那薄薄的眼皮連著鴉睫輕顫,忍住想要將人擁住的一股衝動。
他再歎:“好吧,你先去馬車上等一會兒,我去找醫師再開幾幅安神的方子帶著,你這幾日路上先好好睡幾覺,這回下山正好路過東郡,我們順道去祭拜一下伯母,你可彆拖著沒精神的樣兒讓伯母心疼了。”
因著修書一事繁瑣而不能斷,下山來回路途時日又漫長。
所以今年李茹的忌日時,林落沒有前去祭拜。
如今修書一事已然完成,林落昨日拿了葉夫子遞來的銀票,有了銀錢也有了空閒。
自是要去祭拜的。
早已習慣裴懷川這般並不越界的關懷,林落道:“好。”
*
上了馬車,林落在馬車上等了會兒。
待裴懷川端來了安神湯,他喝過之後便睡了。
此行萬事從簡,裴懷川和林落便各自隻帶了一個侍從。
兩人帶著侍從拉著簡裝行囊各乘一架馬車。
雲蒼山廣闊,待他們搖搖晃晃終於出了山中來到山腳下時,已是過去了四日。
眼見著天際餘暉將儘,馬車便在路過一片梅林時停下來修整。
林中還有花瓣紛飛,是冬末還沒來得及凋謝的梅。
又是一年春日到了。
不同於先前的臘梅初開的花苞,現下正是梅花凋零的時候。
二月底的氣候一如既往的寒涼。
彼時林落剛走下馬車。
瞧著梅林裡的花,想起了與裴雲之見的最後一麵,林落沒有說話。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一晃一年竟是如此就過去了。
一年間,他從未忘記過裴雲之。
這個人這種事,世間再難遇到了。
隻是雖是李茹已逝,他不必再考慮她如何,林落卻還是絲毫沒有想再回到其身邊的想法。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不能神交,自也不能心合。
如今這樣就很好。
“郎君,坐下來喝口茶吧。”一旁的采綠走上前,對著正在賞梅的林落說道。
林落早已不是林氏的女郎,而是東隅書院的修書人,采綠便也改了口。
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