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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極了他的頭頭是道。

他二人行至私塾時,廳內已坐得滿滿當當,隻餘一張席。

夫子還未到,屋內便吵吵嚷嚷,有追打吵鬧的,亦有幾個圍在一塊探討學問的。那玩鬧的看上去明顯年紀小些。

南小滿眼尖,一眼看到了從人群後鑽出來的尹世雙,突然咧著掉了半顆門牙的嘴巴指著她大笑起來。,「哈哈!尹老虎的頭被狗啃啦!」

他這聲叫得極響,引得眾人紛紛向他二人看去,而後人群中便依稀響起嗤笑。

尹世雙笑瞇瞇地將他看著:「豬頭南,你莫不是覺著門牙隻少半顆孤單些?可要我幫你把另一半也拆了?」

那胖乎乎的少年立刻後怕地站了起來,一手摀住自己漏風的牙,結巴道:「你……!我要告訴夫子!」

尹世雙抱手瞇起眼:「怕你不成?」

「誰要同我告狀?」

那低沉的嗓音緊接著從後頭傳來,他二人立時便頭皮一麻地住了嘴。眾生見先生來了,便紛紛推推搡搡著離開事發地,整整齊齊地端坐在桌前,一副諸事與我無乾的樣子。

「夫子!她要拆我半顆牙!」

尹世雙未料他惡人先告狀,氣得直接一腳跺上他的鞋,南小滿立刻跳腳哀嚎起來。

徐禮人皺起眉來,表情很是肅然。

「尹世雙,你這般成何體統?」

他說的自然不止她的行為舉止,更針對了她那短到不像樣的頭髮。

少女鼓起臉來,不再言語。

南小滿方幸災樂禍地同她擠眉弄眼,腦門上就挨了重重一板子,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徐夫子恨鐵不成鋼道:「還不快回自己的座位?今兒當真不想上課了?」

那坐席唯餘一張,卻有兩人站著。尹世雙眸色一亮,眼珠極快地轉了轉。

她向來不定性,這先生的課也是冗長無趣,與其聽著昏昏欲睡,倒不如叫她直接翹了在外頭逍遙。

「先生!今日坐席不夠,學生我就先歸家去了!」

她還像模像樣地作了一揖,將這勢頭做得足足。

「慢著。」

徐禮人緩緩開口。

尹世雙頓覺不妙。

「……昨日我佈置的作業你可寫下?」

少女的額角流下一滴冷汗來。

那日,尹世雙除卻平白多了謄抄《三字經》一百遍的作業外,還足足飽受了三個時辰的精神教育。

她哪裡能在位上定得住那麼久?沒一會兒就抓耳撓腮的坐立不安,叫案台上的徐禮人都看了出來。

期間的尿遁法、不適法、等等法,皆在徐夫子的火眼金睛下失了效用。

好容易等到下學,尹世雙隻差摔書歡呼,一旁的師走卻似無所感般站了起身,表情未見變化。

尹世雙很是奇怪:「你不覺夫子的課很是無聊?」

少年淡答:「當是無聊也無事所做,倒不如將它當做故事來聽了。」

少女立刻瞪圓了雙眼將他看著,一副很是驚訝的樣子。

他被她看得些許不自在,隻好訥訥開口:「你可知……哪有書鋪?」

回到小園的時候,天色已晚。

月華如水,漾在石板小路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

那書鋪的掌櫃一見尹世雙來了,立時便如臨大敵般戒備,生怕她又扯了哪本冊子裡的小畫出去疊紙,那眼神叫尹世雙心中頗為不順。

一旁的師走卻收穫頗豐般揣著三兩本書,尹世雙往那頭瞅了兩眼,書名大抵也隻是什麼列傳之類,實在叫她提不起興趣。

小路彎長,路邊植了三兩棵柳樹,枝條在夜風中招搖。

師走話少,於是大部分時間便隻聽女聲一直唸唸叨叨。

她講到勁頭處卻仍未聽他應,便立刻住了嘴,攔在他麵前,表情頗有些忿然。

「喂!你可聽到我說話了?」

「……嗯。」

少女眼珠一轉:「那你說……我方才說了什麼?」

他垂下眸看了她一眼,淡淡答道:「……你說你娘有時很凶,你爹卻事事依她。」

「那、那前一句?」

「……你抱怨夫子為人嚴苛,板子打得十足十的疼。」

尹世雙未料想他記性如此之好,便又故意出了個題來刁難他。

「那……白日裡夫子說過……什麼柔惠直……那後頭一句是什麼?」

她昏昏欲睡中隻依稀聽見幾字,原句她自己便已不記得,更不信師走能複述了。

「……原句是」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是出自《蕩之什.崧高》的典故。」

少年連頓都未頓過一次,顯然是已牢記在心。

夏風拂過,帶來的潮濕氣息中混雜著遠處荷花的清香。

螢火蟲明暗交息著,順著微風飛起,照亮了少年墨色的眸。

☆、第三章  異稟少年(二)

師走過目不忘、過耳不漏的天賦很快便不隻為尹世雙一人所知。

少年記憶驚人,即便是徐禮人一帶而過過的典故,叫他將出處、原句細細說來,也不見一處紕漏。

於是師走變成了學堂的「新寵」。

他性沉靜,本便寡言,這遭異於常人的本領一顯露於眾,便引得眾生紛紛與他攀交。

他們談論的無非是什麼家國大事、詩經典故的,叫尹世雙聽得好生無趣,隻好從誰的胳膊下鑽了出來,正要尋些樂子,便見南小滿正和兩個矮頭小子正縮在牆角逗著蛐蛐兒。

胖墩墩的少年手中執了一根草桿,口中陣陣有詞得緊,叫人聽著都有些著急。

「紅大帥!咬它!咬它%e8%85%bf!」

那隻顯然大了一圈的紅頭蛐蛐兒蹦得起勁,果然一口咬斷了那黑頭蛐蛐的%e8%85%bf。

南小滿立時哈哈大笑起來,雙手叉腰的模樣活像個常勝將軍。

尹世雙見「戰事」就這麼罷了,頗有些遺憾地歎了一聲,立刻將南小滿嚇得捂嘴跳起。

「……尹、尹老虎!你要作甚?!」

尹世雙翻了翻白眼:「我看你們玩啊,還能作甚?」

少年從鼻孔中「哼」出一口氣來,又恢復了不可一世的傲氣模樣。

他挺著圓鼓鼓的肚腩,配著那瞧不起人的神色,倒有些滑稽了。

「尹老虎,可不是我吹牛!我紅大帥的本事你可也看見了!縱你尋百八十個,也一定是我紅大帥的手下敗將!」

她半歪了頭,表情有些為難。

「……欸?可是我今天沒帶蛐蛐來。」

少女眼珠轉了轉,露出了個狡黠的笑。

「……這樣。」

她邊說著邊摞起袖子,露出半截白藕一般的胳膊。

「你若今兒能掰手腕贏我一局,我便承認你這紅大帥最強!」

而後正與師走圍在一塊的眾生突然聽到數數的呼喊聲,那喊聲愈來愈大,已吵得他們無法再繼續《蒹葭》中哪句最妙的爭論,隻得紛紛扭過頭向遠處張望起來。

被層層圍在中心的赫然是尹世雙和南小滿。

他二人向來不對盤,但凡一人做了什麼事,另一人就偏要將對方比下去;少年氣盛。這一來二去的難免不產生點摩攃,因一言不合而動手打架的事也常有發生。

這兩人就如不服管的小獸,不知何時就會捅出點簍子,直將學堂弄得烏煙瘴氣,可叫徐禮人頭痛。

然他人卻看得頗為樂道,隻當無聊課後的茶餘飯點。

誰人不知禮樂書堂有個尹世雙和南小滿?

今兒這兩刺頭湊到一塊,保不準又是場「狼爭虎鬥」的熱鬧戲碼,故而引得眾人紛紛側目觀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36、37、38……」

局勢正當激烈之處,圍中坐著的二人卯足了勁兒,隻微微見纏在一塊的手腕微微向哪側動了動,便立刻又被另一方壓回正中。

「……45、46、47……」

旁邊的人似有所察般,紛紛加入了數數的行列中,氣氛即刻便被帶得熱鬧起來。

此處正當緊張之時,使出了吃奶勁兒的南小滿隻略失了一分力,便立即被敵手捕捉到漏洞。

隻聽啪地一聲,那隻手就被卸了勁,牢牢按在桌麵上。

勝負已分,周圍人「轟」地一聲鬧開來,少女收回胳膊,笑嘻嘻衝他道:「豬頭南,你輸啦!」

少年的眉都快擰在一塊,麵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我……」

他結巴了半晌也狡辯不得,在眾人的目光中隱約流下一滴汗來,隻好耍了無賴起來。

「……這、這局不算!重來重來!」

尹世雙挑了眉:「重來便重來。這回若是輸了,就要站在桌上說自己是小狗!」

她在家裡曾與尹項天習過武,雖尚未學會一招半式,卻將習武的底子打得牢牢。這驚人腕力可不就是成日裡提水桶蹲馬步的成果?她之前還曾抱怨過父親隻教些沒用的,先下卻覺這決策真是太英明了。

尹項天恐怕若知自家女兒是因這等事將他作神般感激涕零,隻怕要氣得暈過去。

「啪!」

手腕被拍在石桌上的聲音清脆,少年漲紅了的麵容很是扭曲。

「……再來!」

「啪!」

「……再來!」

「啪!」

「…………」

南小滿身為鎮長兒子,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因而性子張揚跋扈。他是南家單脈,家裡有個老太爺簡直快將他寵到天上,連他父也得看著老太爺幾分顏色,哪裡還敢管他?

他自大慣了,本來遇上個膽敢與他作對的尹世雙就已十分意外,豈料這野丫頭還叫他在眾目睽睽下連敗三回,這下可算是顏麵盡失。

周圍人看得目瞪口呆,待戰局又加到單方十三連勝的時候,眾生看他二人的表情就如看著兩個異類。

尹世雙力大如牛,南小滿屢敗屢戰。

第十四回,不出意料地,少年的手又被按在桌台動彈不得。

尹世雙玩得膩了,拍了拍手就要起身,顯然不願再戰。

她方起身,便覺一道視線自縫隙中定在身上,一抬眸便見師走站在層層人群外將她看著,墨眸中略含幾分笑意。

「師走!」

她個子小,便是踮起腳揮手也隻見得幾根手指,剛要從人縫中擠出去,便被人從後頭扯住衣角,扭頭看去,卻是漲紅著臉汗流滿麵的南小滿。

「……你別走!再戰!」

「待你明日將那十四回小狗說完,我再陪你戰。」

她笑嗬嗬地將這話甩出,直接叫少年如戳了一洞般洩了氣,癱坐在地。

尹世雙今兒大獲特勝,心情自然是倍兒好,連看著平時碗裡不愛吃的胡蘿蔔都舒順些,卻叫尹氏夫婦麵麵相覷。

她挑食挑得厲害,便是將不愛吃的菜搾成汁和在麵裡,也會被她皺著眉挑出來,少不了討得幾聲罵。

晚飯時間如常般過得快,尹世雙丟下碗筷就去院裡野去了,師走便留在屋裡飲那聞起來就苦得叫人流淚的藥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