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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馬麵裙,倒是喜慶。

「哦?」

她連頭都不抬,繼續對著鏡子拿著紅色的簪花尋思第三十七朵簪花往哪別。

「我說我不幹了!」

尹項天氣急,心中已認定金鑲玉正是那說書先生口中的惟利是圖的妖婆,如此被算計一番,哪還願意在她手下多做半刻的免費勞力?

「尹公子好骨氣,竟生生在我手下憋了一個月的氣,想來也是不易。大少爺你親手簽下的合約我暫且不提——」

纖細的白皙手指撚起紅色簪花,倒與她指甲的蔻丹色遙相呼應。

「你!」

青年驀地瞪大眼,這回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便不說他的,我可不知相府上有個姓尹的家丁跑出來尋別的工,倒是尹相的獨子,確實有一個頭二十來日不知所蹤的。」

金鑲玉將他的身份調查得一清二楚,尹項天自是沒話所說。

「相府與我有關,是我尹項天的家事;做不做你桃夭居的工,亦是我尹項天說了算!」

「大少爺好誌氣,我這桃夭居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還請您移駕尊步。隻是離門前,也請把破我屋頂的繕錢給還了,桃夭居銷少利薄,看在您的身份上,倒是勉強可以打個友情價。」

睜眼說瞎話!尹項天氣得脖子都紅了。

「大少爺一身好武藝,若執意不還我小女子也必攔不下。然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相爺也不少幾個錢為他那多事的兒子收拾爛攤子吧。」

她自顧說著,把玩著手中的簪花,絲毫不理會立在門前的青年兇惡的眼神。

「翅膀硬了想要飛了,也得要胳膊上的毛長齊。若隻一腔熱血便能攻克難關,這世上也不存在歷經萬難也不能解決的問題了。」

「……」

「大少爺汝非愚鈍之人,想必定能取捨何去何從吧。」

那最後兩句話在他耳中迴響,反覆不已。

頹然坐在床邊的高大青年沒有絲毫動靜。

金鑲玉所言,雖尖酸刻薄,卻未有一句是不合情理的。

他很明白這點,所以才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回到了西苑的寢房。

他今年二十有一,饒是一直生活在相府、以宰相獨子的名義讀書學藝,眼界也未比摸爬滾打在商界的金鑲玉闊了多少……不,相反,他與金鑲玉的所別甚是鴻溝,那人站在的高度讓他隻能遙遙觀望。

他有些明白為何下人們對她崇敬備至,然這並不妨礙他對她存於內心深處的牴觸與厭惡——為著她的精於算計和尖刻至極。

尹項天頭回體會到了徹頭徹尾的挫敗感。

西苑的其他院房開始星星點點地落起燈來。

申時一過,晴了半日的天空突然降下雪來,開始是零零散散,後來竟變成了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雪雹子,落在地上沙沙作響。

刮過門窗的寒風不曾停歇,而坐在床畔的青年的心依舊是冰冷的,為了他尚未成型就破碎的誌向和生存於世不得不向強權低頭的行為。

遠遠地,有人呼喊的聲音響起,帶著喜悅與崇敬「掌櫃的!掌櫃的帶著餃子來看我們來了!」

「掌櫃的來了!」

「……」

安靜的西苑頓時炸開了鍋,歇在屋裡的老小們紛紛出了門去,在這年末的最後一場雪中迎接著他們的頂頭上司。

年輕女子圍著厚厚的狐裘鬥篷,遠遠地就被人群圍在正中,跟在後頭提著裝餃子的食盒的李小二人群隔了開去,著急得直蹦腳。

那女人的臉上依舊是刷得厚厚的一層脂粉,以及掩藏在紫色眼妝下閃著爍光望向青年所立窗前的眼。

這是相府獨子尹項天二十多年來沒有留在府上過年的初次體驗,而他也絲毫不知,他接下來所做的選擇會扭轉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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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項天沒有如那日般堅持退工。

這是金鑲玉意料之中的事。

然,讓她意外的是,他竟主動請願調到內府來,說出「相對於伺候人的麵子活,我還是更適合做動手腳的武藝活」這樣的話來。

能正確認知自己的所長所短,並避短取長,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尤其對於養尊處優二十來年、一身傲骨的青年來說,更是不易。

金鑲玉允了他自發的調配。

於是尹項天的做工地點又從桃夭居轉回了宿處的灼華院。

灼華院與桃夭居離得甚遠,一城東一城西,而相對桃夭居的佔地、規模,也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他在灼華院做武衛,才知曉金鑲玉因著冬寒,大多時間都是宿在樓中的,偶有商談也是直奔桃夭居的會事廳,鮮少有出門做他事的時間。

而令人不解的是,她隨甚少出門,偏七日中少有一日是不帶隨侍隻坐馬車去外麵的,也甚少聽聞有人提及她將去往何地做何事。

午時去換班時,遠遠聽見鈴鐺聲傳來,他便知是她乘的車回來了。

那車廂用得是一整塊的紅木料,配了同等材質的雕花小窗,圍了兩層金紗做窗帳子,確實是金鑲玉的手筆。

尹項天已將自己這上司的審美傾向摸得一清二楚,若要他總結,便隻這四句:「非紅既金好綵頭,濃脂厚粉貌無雙;環金戴玉不嫌多,裝腔作勢是賽高!」

當然,他也隻限於腹誹,並不當眾說來,被那女人洗腦的人可不少,各個都是「為主子獻身不怕死」的衛道士,真計較起來,可不要人命。

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忙正了身子挺%e8%83%b8,與別人一同躬身「掌櫃的。」

他並未同他們一般說出那三個字,隻是沉默著,躬身。

皺著眉的青年與坐在車內的女人未有隻字片語的交流、連眼神也不。

鈴聲顛簸著遠了。

青年直起身來,附和著另三人的談話,神思卻又在一瞬間飛得很遠。

「項天。」

中年男子的聲音渾厚,隱約帶著笑意。

「……張叔!」

他猛地回身,確定是許久未見的熟悉身影,眉頭皺了幾番。

「許些年未見,你長大了。」

穿著黑袍的男人微笑著道。

☆、路有凍死骨

城北黑水街,入目之處儘是荒蕪。

圍著水滑貂皮的女人用絲質錦帕掩住口鼻,點了紅色蛾眉的眉頭顰了起來。

自巷口處飄來的腐臭氣息與各種其他的味道混雜在一塊,實在不好聞。

「金掌櫃,請。」

一旁同披白狐裘的胖子拱了拱手,顯出一副對她禮遇有加的樣子。隻是那太過臃腫的身軀教他看來活像長了毛的大糰子,很是滑稽。

鹿皮短靴踏在水窪處,濺起一片水花。

分明是深冬的氣息,卻比深冬更寂靜、更了無生機。

四周的牆坯頹敗,更有些破屋漏著化了的雪水,穿著破衣的孩子們髒著臉拿出各式各樣的容器放在地上,以免水漫了屋子,儘管這並阻擋不了嚴冬的刺骨。

走在後方的黑袍青年的眉頭愈發深鎖,垂在身側的拳已握得發白。

「金掌櫃,這就是黑水街,您看……」

胖子點頭哈腰,很是討好一旁的正主。

她沉默著不語,隻向前走著,甚至連週遭再淒慘的情景都不曾讓她轉頭打量一番。

再一抬腳時,卻觸到了什麼僵硬的物事,她終於收回步子,停下`身來。

「哪來的賤民!」

胖子順著目光看去,驀然變了臉色,五官瞬間扭曲到了一塊。

那是一具早已僵硬了的屍體,因著天寒,便與結了冰的水窪一塊凍了起來。

他立時發現了這個事實,便嚇得一腳踹去,竟將那穿衣不蔽體的屍體生生踢得三尺高,帶著踢碎的冰屑,狠狠摔在不遠處。

身後的青年垂下臉,讓劉海遮住了他的表情。

「哈哈哈!這可不比蹴鞠好踢哇!」

他乾笑著擦去額上的冷汗,為自己方纔的失態做著解釋。

「……大人好興致。」

女人扯了扯嘴角。:-)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金掌櫃身嬌肉貴,怎能叫這等賤民汙了你的腳……金掌櫃現可有想法?」

他斟酌著字句盯著女人的麵龐,說得極慢無比,然那脂粉實在太厚,叫他絲毫看不清她的神情變化。

「……」

她看著那被踹飛了的屍體站了一陣,突然折身向入口處走去,嚇得他雙%e8%85%bf一顫,差點跪了下來。

「金、金掌櫃?」

胖子扶住隨侍的手,慌忙站穩。

「掌櫃的可是對這價錢不滿意?要不我們、再談談?」

「金掌櫃!」

女人徑直上了車,絲毫不理睬身後的尖聲呼喚。

「掌、掌櫃的可是為方才……?」

胖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去,雙手扒住車轅,抬臉看向車廂。

「方纔?我不記得什麼方才。」

「那……」

塗了蔻丹的白皙手指微微掀了簾,打縫裡瞧見的正是女人如冰霜寒冷的臉和銳利如鷹的目。

那氣勢太過強盛,以至於她分明是平坐著的,叫他看去卻是昂首的高姿態。

「明兒叫你的人來取契,莫要誤了時辰。」

簾子又放了下來。

緊抓著車轅的手驀地鬆了開來,連帶肥胖的身軀也癱軟下來。

「成、成了……」

「歸府。」

「可是……」

駕車的福伯望向仍背對著他們站在路間的黑袍青年,略微遲疑地開口。

「……無妨,隨他。」

「是。」

馬車轉了向,向著來時的路駛去,隻留下麵色各異的幾人,各想著自己的心事。

—————————————我是黑化了的尹項天的分割線—————————————那日喚住他的中年男人正是多年前在相府教他武藝的先生。

「項天,你年紀太輕,想要成大事,不如多見見世麵,也無非多一種歷練。」

方諫如是說。

他覺得有理,便聽了他的意見,作為貼身武衛跟著金鑲玉「四處遊歷」,也不枉那一身的武藝。

做下決定的尹項天,從未想過,這頭回的「世麵」,就打破了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十幾年的觀點。

尹項天曾聽教書先生講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那時他還在府上接受著所謂「上位者的正統思想」教育,不允許出現一絲一毫的偏差,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繼承父業所做的準備。

年僅五歲的孩子跟著先生的後頭搖頭晃腦,並不瞭解這詩的具體涵義。

為那墳填上最後一鏟土,青年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再抬起頭來的雙目已飽含怒意。

蜷縮在荒蕪之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饑民們現今連死去都要受到「上層」貴族的踐踏,而他們的棲身之所如今也在幾人的寥寥數語下即將化為塵土;有些人分明連在這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