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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戲太淺 王小暑 4378 字 1個月前

而此時在住院部頂樓他的病房裡也正站了兩個身影。

高遠哲站在窗邊,手裡握著一本封皮陳舊的記事本。

「方先生,要不要聽我念一段。」他用低沉冰冷的聲音向另一個遙望窗外風景的人說話,「沈靜的心事。」

「她一點都不在乎你。」他見對麵的方行舟無動於衷,又沉沉地用話語向他投去陰寒的冰刃。

方行舟瞇眼收回看風景的目光,輕巧奪過那本封皮軟趴趴的記事本,隨手翻著:「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來告訴你,陸遙就是沈靜。」高遠哲扯出一絲細微的笑,「我把你對她做過的壞事都告訴她了。她現在該有多恨你?」

方行舟從紙頁泛黃的記事本上抬頭看向高遠哲。

他好多年沒見高遠哲這樣笑過了,笑意淺淡冰寒,愉悅中帶著惡意,像在冰封雪地裡澆下滾燙的水,還沒來得及將冰雪融化就凍結扭曲成了刺人的冰柱。

歲月與記憶磨平了不少人鋒利的稜角,有時會使人越來越圓潤;也扭曲了一些人純真的心性,使人走入極端。

方行舟當下一斂眉,略帶嘲諷地笑望他:「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相信陸遙就是沈靜?」

他其實有些信了。

這些天他重新開始整理調查了。他今天來醫院就是想問一問葉明朗的。

他一直沒忘陸遙在那頭晚上懇切又急迫的眼神,帶著深藏的些許失望——竟讓他內心有些煩悶,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自將事實弄清楚。又或者說,總要找點證據讓他自己也徹底死了心才好。

他心底其實有點隱隱企盼的,希望那萬千分之一的奇跡還留存於世間。

隻不過調查的線索總是紛亂無頭緒。聯網檔案上除了她的死亡記錄外其餘線索難尋蹤跡。除非她——

改頭換麵,隱姓埋名。

資料裡給出的信息很簡單:

沈靜的父親叫蕭鹿,是名普通職工,二十多年前入贅到沈家,她母親叫沈秋,是大戶千金。沈秋去世得早,而沈靜與她父親也在隨後幾年分別逝世。

沈家很久以前開始便債台高築,最後垮在沈靜母親這一代,與自家職員和工人鬧出過不少矛盾。沈靜甚至還被憤怒的工人綁架過。

其實方行舟知道,根本不是什麼工人憤而綁架,是高遠哲家裡幹的好事。

那年寒假他去高遠哲家玩,居然發現了被關在倉庫閣樓裡的沈靜。

她一副乾瘦病態的樣子,唯有一雙眼睛還閃著光亮,倔強不認命地對他說,帶她逃出去。

高遠哲給他們做了掩護,他們居然順利地逃走了。

可是兩個小孩又能跑多遠。他們眼裡的一路跋山涉水,也隻不過是走了不遠的一段路而已。

路途險惡,長在溫室裡的他第一次知道世間麵目兇惡之徒的數量超乎他想像。比如說,無處不在的人販子。沈靜當時悄悄藏了一把攤子上撿來的水果刀,找準機會便不管不顧地朝惡人們劃去。

她那麼小,怎麼會有那麼大力氣的?

她怎麼有勇氣用她瘦弱的肩膀把他保護在後麵的?

萬幸他們都被救了回來。

從此以後方行舟便沒見過她,沈家舊址人去樓空。

他輾轉打聽到她後來所在的學校,不間斷地給她書信,剛開始也得到過她的回信,最後卻杳無音訊了。

他跑到她學校外麵遠遠看著教學樓發呆,少年朦朧的情感像春草一樣慢慢生根發芽,越長越茂,再逐漸變了味——他想把她找回來。隻不過他失敗了。

沈靜死了。

報紙上白紙黑字,同校同學滿臉沉痛。

……

然而時至今日,在當他心中的人影早就變得有些模糊的時候,那個叫陸遙的卻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告訴他,她是沈靜。

高遠哲此時陰沉開口:「當年她家把我家騙得那麼慘,我母親還念著和她爸的舊情幫了他們一把。」

方行舟沒理他,隻翻開記事本隨意看起來。

紙上正是當年給他回信的沈靜的稚嫩字體,隻不過比信上的還要更幼稚些。

三月九日,晴。

老師讓我們每個人都要學寫日記。

媽媽說老師說得對,她要監督我。

所以這是我的第一篇日記。

五月十八日,小雨。

今天在禮堂看到上次的男孩子在拉大提琴,好好聽啊!

可是他不大愛說話,我有點不爽。

瞎扯了一通樂評騙他玩,居然還被他當真了。哈哈哈哈哈他好傻啊。

七月十五日,晴。

明明我從早上到晚上都在練舞,練得很認真。但是最後在尤羅坡的比賽隻拿了銅牌。

老師給我發了獎狀鼓勵。

還是不開心。

八月二十七日,多雲。

媽媽給我買了新裙子,好高興。但是她生病了,不會老是盯著我寫日記了。

但是我已經養成習慣啦。

十月二十二日,多雲。

今天和爸爸去醫院看媽媽。爸爸跟她說家裡發生了很多事,

他們好像不太開心。

十二月六日,晴。

爸爸說以後我可能要改名,好像姓陸。

二月二日,小雪。

我以後不能叫沈靜了。爸爸說要讓她變成陌生人。

……

高遠哲今天的話多得詭異,好像他見到方行舟沉重的表情就無比開心:「我從她上中學時起,就一直在她身後跟著她。」

「方先生,你看看你的電子郵箱。我都發給你了。」他望向窗外,「有從我母親那裡拿到的她本來的檔案記錄。還有——」

「我這些年珍藏的照片,關於她的成長記錄。」

方行舟瞇著眼明顯地皺了皺眉,摸出手機翻看郵件。

他保持著同樣的表情看完了。

然後他轉頭回望向窗外。他看到樓下花園中垂頭專注地看著花木的陸遙,突然有個衝動,想要立刻下去抱一抱她。

於是他真的下樓去了,從背後擁住了毫無防備的她。

隻不過很快他就被人打擾了。高遠哲拉開了陸遙。

方行舟一雙眼向前掃去,清淡地笑了笑,一邊解開領口的扣子將衣袖慢慢挽起,一邊毫無感情地說:

「我想揍你很久了。」

說著一拳又狠又準地揮到了高遠哲臉上。

第58章

陸遙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茫然。

她看到方行舟從容地收了手,然後又向她走來。接著又看到高遠哲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她剛剛還在考慮葉明朗的問題,現在這一時間她腦子裡又被其他信息填滿。

她從沒見過他們兩個這種樣子,完完全全陌生的樣子。總是一派從容淡定的人竟會幼稚又暴利地與人出手相向,而從來冰山般冷漠沉重的人竟會毫不計較地笑起來?

剛剛……該不會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她寧願是自己看花眼了。

覺得自己看花眼了的不止陸遙一個。

鄧麗莎抓著病號服外麵披著的外套,也覺得剛剛真他媽是見了鬼了——方行舟揍了高遠哲?!高遠哲還不還手??!!!這高遠哲是給人帶了綠帽子還是做了什麼有為天地良心虧欠方行舟的事啊?!!○思○兔○在○線○閱○讀○

她瞪著眼睛像受了驚嚇一樣看看方行舟,又看看高遠哲。

方行舟的袖管此時還被挽起著,露出一段線條流暢肌肉均勻的小臂。他的手牽上陸遙的手。

於是鄧麗莎也順著他的手看向陸遙。

陸遙顯然剛從驚訝中恢復過來,臉上血色全無,一雙大睜的眼中神采恢復得很慢。然而許久過後她卻隻是聲音平靜地問方行舟:「你這又是做什麼?」

她這話讓鄧麗莎也摸不著頭腦。八卦新聞裡陸遙不是抱上方行舟大%e8%85%bf了嘛,怎麼現在劇本看起來不大對頭啊?!

隻聽陸遙還在用她平靜無起伏的聲調說話:「方先生,我問問你。高先生告訴我從去年開始,你就一直在我的工作上多加阻礙。這是真的嗎?」她的目光凝在一片青翠欲滴的香樟葉片上,目光裡寧靜安詳又像在深處藏著輕易不願被人發現的憤恨。

鄧麗莎偏頭好奇地望向方行舟,見他一派風流的臉上此時有些沉鬱。他細微地眨動一下眼睛,斂眉回道:「是。」

「理由?」

其實方行舟的理由很簡單。當時他剛得知高遠哲看上了陸遙,隻是決定再一次讓高遠哲看上的人過得不順坦,想看看高遠哲的反應而已。高遠哲扭曲了許多年,他也跟著與他作對了許多年。

隻不過他沒料到他自己對陸遙的在意與喜愛遠比他自己所認為的要深刻無數倍。

方行舟是這麼想的,但是從他口中出來的卻隻有簡單的三個字:

「對不起。」

圍觀者鄧麗莎掏了掏耳朵,對不起?!!她確定她沒聽錯。

三個字沉重低緩,帶著他獨特的清冷聲線。

此時的陸遙卻彷彿怒極而笑,輕輕說:「好啊。我原諒你了。你要怎麼賠償我?!!」

他隻一言不發地牽起陸遙。而站在一邊擦拭嘴角的高遠哲也有了動作。

「等等。」一直呆呆旁觀的葉明朗在這時慢悠悠開了口,「高先生,您能把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還給陸遙小姐嗎?」

葉明朗點點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還有,我這裡的傷,您的愛人們可否為此負責一下?」

高遠哲沉臉半垂著眼審視地看著葉明朗:「她們的事,與我無關。」

鄧麗莎此時也緊跟著葉明朗的話語說道:「你女人把我害到半身不遂這賬該怎麼算?!」

「聯繫我的律師。」高遠哲板著一張臉沒甚表情地說完又走向陸遙。

方行舟把陸遙抱在%e8%83%b8`前,偏著腦袋望向緩步走來的高遠哲。

「沒能讓你看到想像中我悔恨憤怒的樣子,你很失望吧,高先生?」他淡淡開口。

「你動手了。」高遠哲稍稍動容後又恢復平靜。他把手中的記事本遞給陸遙,「物歸原主。」

「如果不是礙於家母的命令,你我本該早就在一起的。」他補充道。

……媽呀這話聽得鄧麗莎牙都酸了。

這又是哪一出惡婆婆棒打鴛鴦的狗血劇啦?!!

方行舟皺著眉給了他一個複雜的笑容,接著便牽著不情不願的陸遙快步離開了醫院。

高遠哲沒多久也離開了。

鄧麗莎感到今天圍觀了一場大戲。

然而她也不知道那幾個人到底演的是什麼鬼。她一頭霧水地聽他們對話,隻弄清楚了一件事,方行舟看起來對陸遙好像還挺真愛的??!

被方行舟拉出醫院的陸遙此刻心裡有點崩潰。

她遺失多年的日記居然是葉明朗無意間路過沈靜家舊址時在一堆傢俱垃圾裡注意到的。隻是他不久便離開了H市,日記也被束之高閣好多年。

她把陳舊的記事本小心地放回包裡,然後轉眼去看方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