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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心 李升平 4194 字 1個月前

絲的光亮。這光亮反倒使房間更加幽暗。幽暗中呈現出斯內普凝思的輪廓,瘦削的手支撐著同樣瘦削的下巴,額上的碎發無力地下垂,搭在眼眶邊上。他有著希臘人的削長臉型,眼睛是炯進去的,鼻子是高挺的鷹鉤,這讓他的臉顯得更窄了。他的%e5%94%87從來都是暗色,嘴角更是習慣性地向下撇著。他的表情從不表達在臉上,他臉上的肌肉很僵硬,隻有嘴巴例外,他的嘴有一套習慣性動作,這是讓人們獲悉他想法的唯一管道,儘管嘴巴的動作為他更增加了幾分拒人於千裡的態度。

這就是我們一貫熟悉的斯內普,真正瞭解他的人時常會覺得悲哀。因為他原本該生在中古,他的樣子讓人想到那種至高無上的威嚴。也許他應該是某座哥特教堂的主教,也許應該是北歐古堡裡的貴族,哪怕他隻是終生在黑暗的陰影中出現,靠吸食鮮血維生的異類也好,他都該是屬於那個時代的。有時候我會想,他是中古淪落到我們這個時代的神,在中世紀,他是時代的精神,而今天,沒有人知道他的價值,也沒有人真正懂得他。他的生不逢時反倒給他的嚴肅增添了幾分滑稽和無奈。

此刻他在凝思,一陣溫和的敲門聲打擾了他。他知道是誰,於是顯得不耐煩。

“進來!”

門開了,進來衣著整齊的梅達什伍德。

“教授,這是格蘭芬多六年級的報告。”

“放下吧。”他說。

“可是,還沒有收齊。”女孩兒聲音變小了,她的右手食指不斷撫著作業紙卷起來的角。

“算了。”斯內普擺手。其他的學院根本還沒交,現在的學生誰還寫作業呢。

“老師,麥格教授讓我幫她拿還原藥水的。”

“你等一下。”斯內普起身踱到實驗架後,伸手試了試坩堝裡液體的溫度——還沒有冷卻。

他不耐煩地喘氣,眼角的餘光穿過實驗架,梅的身影在架子後若隱若顯。“女孩子!”他想,“女孩子都是那樣,將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然後編織各種王子和公主的美夢,或者美女和野獸的夢。”

他知道梅在架子那一邊注視著自己。這個女孩子總是那樣,自從上了第一堂魔藥課他便發現了。他總能在人群中發現她,她帶著沉默中的關注和衷情在注視著他。她對他充滿了好奇,仿佛總是在問,教授,你是從哪裡來的?你的心裡在想什麼?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他開始對此表現出忽略的態度,這是他一貫對待女孩的態度。但後來他失去了耐心,乾脆回她以同樣的眼光:你懂得什麼呢?我所經歷的事情根本不是你能夠想像的。

當他開始回迎她的眼光,自己卻遭遇到更棘手的事——他變得煩躁了。隻要他感到她的眼光在某時某地注視著自己,他就會變得極端煩躁,無法再做事。有一種莫名的躁動情緒,他無法排遣。有幾次他不住想問她究竟要怎樣,但女孩兒始終都沒有打擾他。他知道如此下去隻會有兩種可能:一則是他發作起來毀掉她,二則是他在她麵前徹底崩潰,這樣她就毀掉了他。

藥已經晾好了。

他把藥液封好遞給梅,這下是她該走的時候了。梅深呼一口氣:“老師,請不要去參加今晚的餐會。”

他站在她麵前,低頭看看她,“這是我的事。”

他背過身去了。梅提高聲音說道:“請您不要去……我也不會去的。”

這句話讓斯內普覺得是受到了冒犯,他大生其氣,你以為你是誰呢,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憑什麼把自己和我聯繫在一起呢?

“出去!”他冷冷地說。

然後他聽到身後的門響,他閉上眼睛。來到霍格華茲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閉眼睛,一閉眼就看到殺戮,堆積的屍骸,阿茲卡班的酷刑和慘叫聲,禸體的創傷總是比心靈上的更早癒合,不然為什麼他要受這種折磨,即使伏地魔故去了,他還是得不到安寧。

漸漸開始有人沖他的地下辦公室的門丟石頭,但著並不像向其他老師的視窗丟石頭那樣見效,斯內普的辦公室沒有視窗,門也是冰冷的石質,他甚至用不著下咒來阻止他們的破壞。後來他們還是決定在飯前校會的時候動手。

“學校為什麼要聘用一個食死徒做老師,難道校長不知道我們這些學生中有多少人的家人死在神秘人的手上麼?”

餐會開始後十分鐘,那個男生打破了死水的沉默,一直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隻知道他是魔藥學考試上那可憐的女孩子維奧拉的男朋友。他開始對鄧校發難,霍格華茲的禮堂從來沒有過這麼大聲的響動,幾百個人一起把銀餐具摔到盤子裡。

鄧校伸出雙臂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他的手臂懸在空中沒有動,靜止中卻隨著金屬撞擊陶瓷的餘音在顫唞。他緩緩睜開眼睛,神色威儀。

“我們都不能否認,學校不會做有違宗旨的事情,霍格華茲不是哪個老師的,也不是哪個學生的,而是我們大家的。然而此時此刻,我們誰都沒有資格去質疑別人是否是神秘人的殘黨,因為在我們中間,一定會有不受霍格華茲歡迎的人存在,可能是我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你們沒辦法證明自己不是神秘人的殘黨,就像沒辦法證明別人是一樣。”

斯內普沒有吭聲,他直盯著盤子裡原封未動的食物沉默著,在眾聲喧嘩之間,終於緩緩站起來,似乎仍有些吃力,他的雙手一直撐在桌子上。當他把炙人的目光移向眾人,他們安靜下來。

“你們想看我的傷疤?我能理解,你們之中所有人,恐怕連神秘人烙印都沒見過吧。那麼又怎麼能天天喊著抨擊黑魔法的口號在霍格華茲的走廊上招搖過世?甯做太平犬,不為亂世人,然而你們這些可憐的學生,隻能在邪惡逝去後的餘波裡大做文章,來填補內心的空洞,比我們更可憐。”

他的話無疑激怒人群,躁動的學生在片刻安靜之後變得狂暴。他們一湧而上,好似要把他吞噬。

“而我也隻能讓你們失望了。”斯內普高傲地揚頭,左手用力撕開另一邊的袖子。袖子底下露出和臉龐一樣蒼白的肌膚,仿佛豎在死路盡頭一堵無言的灰牆攔住眾人的去路——慘白得完美無暇。

猝至的行雲擋住了射過玫瑰花窗的光線,陰影投射在斯內普臉上,成了僵硬的石質造化。這位嚴厲的老師,他以他的黑白色行走於斑斕的現實中,這屬於回憶的顏色,這才是他的永恆。

這個結果顯然連鄧校都沒有料到,他吃驚地看著斯內普,很快自覺失態,望望譁然的人群,漫無目的地打著圓場:“我很遺憾,大家的衝動已經傷害到了我們。魔法界和神秘人大戰之後,我總會擔心,擔心我們不能保護你們,也擔心你們不能保護我們……我想說再多都是徒勞,我知道你們能懂。是的,請大家安靜吧,我們是在霍格華茲,如果我們之間不能彼此信任,那麼我們還能相信誰?” ↘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終於漸漸平息了,人潮在慢慢退去,似乎所有人都要輕輕歎一口氣了,此時一絲無法察覺的微笑閃過斯內普冷酷的嘴角,隻有梅發現,而且似乎聽到了他輕蔑的笑聲。

“你們都看到了,我的胳膊上並沒有神秘人留下的痕跡——如果這是你們判斷善惡的準繩,此時此刻你們怎麼看待我呢?那麼我要告訴你們,雖然我的手臂上沒有烙印,但這並不能證明我沒有做過食死徒。”

他們再也不能忍受了,斯內普是在向他們挑戰,就像在戲弄困窘在鐵籠中的暴躁野獸。一次又一次的語出驚人並沒有讓他們忘記仇恨,斯內普永遠不會妥協,無論是在課堂還是在禮堂,既然得不到學生的尊重,他也不再是老師。他隻不過是一個刻薄鬼,他脫離了神秘人,卻仍舊得不到世界的諒解,於是他也不諒解世界。

我想當時有超過半數的男生握緊了懷裡的魔杖,因為他們相信這個蟄伏在霍格華茲的黑魔法師即將大開殺界,沒有人再去關心此時的鄧校是用何種眼光看這個惹火燒身的魔藥課教師的。

後麵傳來女生尖銳的叫喊,眾人回頭,見艾曼達抱著昏厥過去的梅,焦急地叫著她的名字。“行行好,你們不要再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她說。

緊接著沖過去的是安東尼和西恩,安東尼把梅抱起來,“我帶她去找龐弗萊夫人。”

“你們隻能傷害更多的人!其實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遲早你們會知道,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艾曼達沖人群最後說道,之後轉身去追安東尼和西恩。

地下辦公室的一角許久前就開始滲水了,天頂那一方長年累月濕漉漉的。這些在斯內普離開學校的時候,就已經如此了。他記得念書的時候,這個地下辦公室還是斯萊特林的貯藏室,裡麵髒亂不堪,過了氣的掃把,生銹的金色飛賊,還有昔日畢業生堆在此處的學院服,最後再蒙上一層歲月的塵土。整個房間放置的都是歲月的塵土。斯內普就是在這裡,整日練習著自己的黑魔法防禦,也許在走神的時候,看到了天花板一角的滲水。有時候他會難過,就像孩子隔著玩具店玻璃窗看自己得不到的心愛玩具。他也不曉得這猝然浮光掠影似的落寞源於何處,但絕對不是孤獨。他是一個人,卻從來不孤獨。

然而他終於有了一次信仰,生平的第一次信仰,他把靈魂交付於他,之後得到一張進入地獄的入場券。許多年後他回想當年,多像一個純真少女所經歷的初戀,把一生最純真的感情交付出去,如此忘我和醉心,然後又在短暫幸福之後,憑弔失落的情感和心傷未愈的創傷。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又結束得太快,正像一個準備沖到海裡遊泳的興奮的小孩子,卻在一瞬間被海風吹走了草帽,經歷之後才知道,除了心裡感到的幸福,其實什麼也沒有。而那幸福,又是如此脆弱,一陣風就會將它吹走。神秘人,那個想要給他永遠烙印的人,那個在他的黃金年華裡出現,給了他信仰的人,那個讓他在暗夜裡找到方向的人,而今煙消雲散了,以那樣一個不堪的方式。斯內普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世人對神秘人的否定,正如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失敗。他必須讓自己相信,當年的沉迷並非毫無意義。否則,沒有人不會瘋狂。

他伏在辦公室桌子上,他感到疲倦。痛感像鑽進玉米棒的肉蟲在吸食他的腦髓。思緒像揚在風中的一打考卷,他的手揚在空中,卻抓不住一張。餐會就在梅暈倒之後不歡而散了,但是此刻他的腦海中還盤旋著他們的責難。學生瘋狂的責難像是被拉到幽洞的另一段,黑暗中充滿敵意向他洞穿而來,他從洞中陷落,再看卻是兒時溫暖的小家,腳下鬆軟的地毯,四圍是印著古花的壁紙,座鐘在壁爐架子上滴滴答答,母親一邊熨衣服一邊烤著鬆餅,她總是伴著鄰家的手風琴輕哼著,忽然間抬頭,她的臉已經僵屍一般乾癟,那對決眥欲裂的眼珠對他說:“你送那孩子去哪裡了?”她用禁封千年的喉嚨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