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出半邊肩膀,雪一樣的白,上麵卻浮現烏紫幾根指印,十分礙眼。
裴珩慌張遊移的目光被那片淤紫吸引,神色凝重,眉頭緊蹙,“受傷了?”
“蕭鳳嶽弄的,我要打回去。”謝歲告狀似的背過身去,向裴珩全方位展現自己身上的淤青,“我不想等,珩哥哥會為我出氣的,對嗎?”
裴珩:“………”
見裴珩沒有動靜,謝歲頓了頓,將懷裡那顆被他刻成四不像的狐狸摸出來,塞進裴珩手心,賄賂道:“就忙這一回了,我們過去一會兒,馬上回來,好不好?”
裴珩:“………”
摩挲看著掌心的小雕像,又看看謝歲小心翼翼的眼神,他長舒一口氣,將東西收在懷裡,側頭朝後問道:“幾時了?”
“回主子,不到子時。”角落裡裝死的手下回答。
“還行,不晚。”裴珩看了看月亮,將謝歲一拉,也沒套車,直接帶著人出去,抱人上馬,翻身而上——
“走了,報仇去。”
動刑這種事,裴珩算不上專業,他向來都是直接抹脖子,葉一純倒是個中好手,剛巧他方才順口一句,將這幾個人都關在一處,也免了跑來跑去傳喚了。
大獄陰暗,刑房炭火赤紅,裴珩坐在主坐,一手撐著%e8%85%bf,半張臉隱沒在黑暗裡,身上玄袍同這陰冷氛圍倒是相和,一派擇人欲噬的修羅之相。
本來還在同林雁冷戰的葉一純讓獄卒卸了鎖,他甩了甩手,站在被吊起來的蕭鳳嶽身前轉了一圈,嘖聲打量。
火光明滅,天氣本就還熱著,此刻更燙得人如同身處火爐。蕭鳳嶽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汗濕重衣,神情緊繃。
在看見葉一純袖手取出刑具後,眼神微動,提醒道:“王爺,蕭某尚有官職在身,今日不過因誤會同人起了些小爭鬥,怕還到不了上刑這步吧?”
“哦?”裴珩的聲音清淡又冷漠,出口時尾調上鉤,顯得嘲弄,“你說那是小爭鬥?”
蕭鳳嶽額頭冷汗滑落,他%e5%94%87瓣開合,但又不知裴珩知道了多少,多說多錯,隻能將話咽進去。
他離得遠,隻能看見主坐上高大的人影,還有人影旁側的一抹紅,起初還以為是炭火,現在才發現是謝歲,他在笑,躬身湊在裴珩耳邊說著聽不清的小話,紅%e5%94%87白膚,像是誌怪異聞中常隨大霧出來的狐狸精,妖嬈豔麗,剝人皮囊,食人心肝。
今夜之事本該是天衣無縫,卻偏巧被人撞上,更巧的是謝歲——
謝歲謝歲謝歲……
將這兩個字嚼了千百遍,蕭鳳嶽隻嘗出悔意來。
若是沒縱容阿弟亂來,早殺了他,又如何有今日之差。看他們那模樣,明顯心中早就有了計較,裴珩今日審問是假,殺%e9%b8%a1儆猴才是真。
他今日怕是很難活到天明了。
“去,看蕭大人有沒有什麼想同你說的。”裴珩輕微仰頭,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將審問權交給謝歲。
葉一純搬動案板,上頭從細到粗擺了一排長針,還用什麼刀剪銼子錘子之類的玩意,鋒刃處還凝著暗色的附著物,不知道是陳年老垢還是沒洗乾淨的血跡。
他衝著謝歲細聲細氣介紹刑具的用法,左手提著一條帶倒刺的長鞭,右手握著一把尖銳的小刀,獻寶似的放在謝歲麵前,“公子,是先拔指甲還是先抽幾鞭子?烙鐵也燒紅了,不然燙一燙,醒個神也不錯。”
謝歲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錯眼去看蕭鳳嶽的臉色,但是鎮定,隻是冷汗卻是一層層地往外冒。
“先來十鞭給蕭大人解個乏罷。”謝歲開口,“再看看大人有沒有興致聊天。”
謝歲對於折磨人並沒有太大的愛好,畢竟自己曾經也是被折磨的其中一個。蕭鳳嶽若是打死不說,便是把人的肉片下來,也隻是多聽幾聲慘叫罷了。
蕭家大公子,從小被丟進兵營,他遠不是京中那些世家公子能比的。
拿捏他得用彆的。
葉一純鞭子用的極好,十鞭下去,皮開肉綻。蕭鳳嶽喘著氣,汗水混著血水,一塌糊塗。
謝歲貼心地往他身上潑水,邊倒邊若無其事同他聊天,“蕭大哥,我記得你從前同我兄長關係不錯,念在從前的交情,我不太想對你下重手。”
混了鹽的水淌過傷口,將人刺激地一陣陣發抖,蕭鳳嶽喉嚨裡冒出含糊的痛音,謝歲手一頓,惋惜道:“王爺如今想知道什麼,你一清二楚,你若將幕後指使說了,我可保你蕭家無虞,但你若是什麼都不說,這會讓我很難辦。”
蕭鳳嶽抬起眼睛,看著謝歲近在咫尺的麵容,少年早已不是胭脂山上時那副羸弱單薄的模樣,身上裹挾著與裴珩如出一轍的戾氣,擇人而噬的凶獸,一隻已經夠難纏,如今成了一對。
“謝大人說的什麼,我聽不懂。”
“那就聊點好懂的。”謝歲莞爾,“令弟對我的照顧,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說起來鳳岐與我一同長大,他自幼便對你這個兄長仰慕的緊……不然這樣罷。”謝歲擱下淋水的瓢,“反正中秋,就讓你們兄弟二人團聚。都說兄弟同心,我想蕭鳳岐也很樂意還了欠我的帳。”
“他將我捆在馬後拖拽數裡,我便將他背上的肉剃下來,你該受的刑,就讓蕭鳳岐幫你全受了可好?”謝歲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孩子,興奮地抬起身,將在角落裡當透明人的林雁喊過來,從蕭鳳嶽身上割了片帶血的衣袍,著人帶過去,“記得同蕭二說,不想讓他哥死的話,就一個人過來。”
林雁得令轉身抓人去了。
鐵鏈晃動,蕭鳳嶽憤怒掙紮,“你這是公報私仇!”
謝歲玩著刀,看著對方驟變的臉色,輕靠在桌案邊,笑道:“是又如何?蕭家離這裡倒是不遠,蕭大哥。你還有一柱香的時間考慮,不然等蕭二來了……我先砍他一根手指怎麼樣?”
“勾結蠻夷,嫁禍當朝攝政王,怎麼看你們蕭家都亂臣賊子其心可誅啊。”
“真可憐,耶律烏恒沒死,還將消息暴露,到時候事是你乾的,你後頭的人可還安穩無憂的坐著。”
“隻有你們蕭家,家破人亡。”
“剛巧沒個傳話的,蕭大哥下去後,若是見到我兄長,幫忙問個好。”謝歲將小刀釘在桌上,笑得瘮人,“就說他弟弟在上麵過的很好,從前害過我們謝家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第99章
蕭鳳岐甫一踏入大牢,潮熱的水汽便卷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麵而來,他不適地眯了眯眼,待眼前適應後,便看見他兄長吊在刑台中央,垂著頭,不知死活。
刑台旁側還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化成灰他都認得——
是謝歲。
手提長鞭,鞭梢如蛇,呼嘯著咬上受刑人的身軀,劈啪一聲,便濺起一道刺目殷紅,他兄長囚衣之上已見不到幾分白。
“謝、歲!”
蕭鳳岐目眥儘裂,他聽到自己的咆哮聲,拔%e8%85%bf就衝過去,然而不等靠近,身後一股巨力傳來,他被人踹在膝彎,擰著胳膊重重壓在了地上。
鐵鏽的氣息湧過來,熏的人作嘔。他向來不喜歡血腥味,這總讓他想起百姓惶恐的哭聲,一撥接一撥的兵亂,以及皇城內亂時那種朝不保夕,隨時都會死的日子。
一隻手按在他頭頂,有如千鈞之重,他抬不起頭來,肺腑呼哧呼哧喘著氣,拚命瞪大了眼睛,卻也隻能看見一道描金的衣擺在麵前垂落,遮蓋住白底的皂靴。
隨後謝歲的聲音在他腦袋上方響起,“蕭二,好久不見。”
確實許久不見。
自謝歲得勢後,蕭鳳岐便被父兄耳提麵命,深居簡出,半點不敢露頭。本來他爹打算偷偷給他尋個先生,將他發配到深山老林研學去,這樣過個三年五載,說不定謝歲就將他忘了。
隻是如今人還沒走成,孽債卻找了過來。
沾血的長鞭貼在他臉上,蕭鳳岐聽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謝歲,你有什麼仇什麼怨衝著我來,當初把你從天牢提出來的是我,綁在馬後拖你的是我,打你的是我,折辱你的也是我,和我兄長沒有關係!”
“你放了他!”?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謝歲卻不搭腔,反而著人將他提起來,壓在桌案上,分開五指,一刀釘下去,沒入刀柄,少年人身軀彈動,慘叫出聲,又死死咬牙忍住。
蕭鳳岐冷汗涔涔,迷蒙中看見謝歲貼近的臉,彎著那雙狐狸似的眼睛,露出狡詐而涼薄的笑,“疼不疼?還受的住嗎?”
蕭鳳岐手指痙攣,一把小刀抵在他指尖,些微探進肉裡,鋒刃冰涼。
“蕭大人,你看,令弟這是代你受過。”謝歲歎息,“多可憐。”
隨後,蕭鳳岐看見自己的指甲蓋兒飛了出去,血流如注,冷汗從額頭淌進眼裡,他倒抽著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哭了還是怎麼了,眼前一片模糊,隻能聽見謝歲慢條斯理的審問聲,“如今隻是撬指,蕭大人若是再不招供,待到耶律烏恒清醒,蕭家可就是勾結外敵的滅門之禍了。”
“可憐蕭二公子,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麼苦,若是進了詔獄,也不知撐不撐得住刑審。”謝歲的聲音傳進耳中,像是隔了一層水波,搖搖晃晃。蕭鳳岐看見一隻素白的手,舉著刀壓在他的拇指上,“雖然蕭二你的字寫的不如我,但我記得你的騎射不錯。要不然你求求你哥?手要是這麼廢了,還怪可惜的。”
蕭鳳岐:“………”
他顫唞著抬頭,看著謝歲,對方居然在笑,笑意不達眼底。
刀尖與桌麵形成一個閘刀般的夾角,隻待一個動作,他便永遠拿不了筆,握不住劍,挽不了弓。
蕭鳳岐忽然想起來當初將謝歲從牢裡帶出來時對方的樣子,也是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的一雙手,直到如今都布滿猙獰的疤痕。
確實很疼,鑽心的疼。
血滴滴答答漫出去,他聽見他的兄長還在同謝歲爭辯——
“他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動他!”
“謝歲你這是公報私仇,就不怕遭天譴嗎?”
“明日我定然參你一本!”
“你這樣屈打成招就不會良心不安嗎?”
……
“行吧,還真是郎心似鐵,兄弟情誼也不過如此。”謝歲冷笑一聲,“先切個指頭讓蕭大人冷靜一下。”
重重往下一壓,蕭鳳嶽瞳孔緊縮——
“我說!”
哢嚓一聲,刀刃擦著指端斬在桌案上,一道深痕。
蕭鳳岐虛%e8%84%b1般趴在桌案上喘熄,嘴角抖了抖,將眼睛閉上。
謝歲%e5%94%87角微勾,抬手將蕭鳳岐滿臉的冷汗擦乾淨,拍了拍他的肩頭,轉身將蕭鳳嶽放下來,%e8%84%b1下外袍披在他身上,溫柔道:“蕭大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咱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來,奉茶,磨硯,請上坐。”
蕭鳳嶽:“……”
黑暗裡,裴珩無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