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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 劉八寶 4468 字 1個月前

實在太狹窄了,眼下的場景又過於觸目驚心,即便窗邊站了三三兩兩的圍觀人,卻依舊沒有人跑下來幫忙。

油門轟得更緊,車後早已變形的箱蓋更加凹陷進來。

他們不知道這輛車能撐多久,隻知道若是被大貨車推到圍牆上,他們都會變成被液壓器擠過的罐頭。

賀春景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經全是血色。

“你去把手閘拉起來,咱們兩個今天平平安安地回去,不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賀春景睜開眼,望向陳藩因緊張憤怒過度疊加而有些扭曲的臉。

“你也不想稀裡糊塗的就這麼和我死在一塊吧?”

第136章 真相是真

陳藩目光一下釘在賀春景臉上。

在車架手裡扭曲的細小金屬聲裡,賀春景輕輕把手放在方向盤上。

“求你了,陳藩,再信我一回。”

在駕駛人交接的一瞬間,斷油的奔馳車被頂得往前滑了一小段,車頭抵在圍牆上,前蓋也被擠壓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賀春景大開大合飛速猛轟油門,轉頭定定看著陳藩,無聲說了句“去吧”。

陳藩尋了個狹窄的空檔,極靈巧地從保姆車駕駛室門內翻出去。他踩著路邊停的轎車頂,三兩步爬到貨車窗側,曲肘狠狠擊碎了車窗玻璃,鑽了進去。

他用此生能達到的最迅疾的力道拉起手閘,在一陣令人牙根發澀的吱嘎聲後,大貨車終於站在了原地。

賀春景把油門放輕了些,感覺到車的位置沒有再變化,於是緩緩抬起腳,同樣動作迅捷地鑽出了駕駛位。

他踉蹌踩進綠化帶裡,與大貨駕駛室中的陳藩遙遙相望,冬夜的風從二人之間卷過,粗喘帶出的白色水霧時而蒙在眼前,時而又流過頰側,袒露出彼此驚魂甫定的眼睛。

穿著搬家公司製服的工人們姍姍來遲,神色驚惶地查看現場。又一股腦地道歉哭慘,試圖博取奔馳車主的幾分同情憐憫,從而免除部分賠償。

陳藩置若罔聞,木著臉給保險公司撥了個電話,而後一個眼神也沒留下,徑自拎著賀春景往樓道裡走。

賀春景低著頭一語不發,十分順從地跟在他身後。

二人一圈圈地旋轉,一層層地爬升,最後相對無言地站定在防盜門前。

賀春景嘩啦啦掏出鑰匙,沒有任何的遲疑或是隱藏,直接打開了家門。陳藩跟著他邁進玄關,“啪”地燈光大亮,晃得兩人都眯起眼睛。

等了兩秒鐘,陳藩緩過那陣強光刺激下的目眩,終於抬眼看清了眼前的房間,以及身旁臉色慘白、一身鐵屑灰土的人。

陳藩在這一刹那有點想哭,也想伸手替他把灰拍一拍,更想把他和身上那些尖利的碎片一並納入懷裡。但手剛抬起一半,陳藩就想到了今天自己到這來的原本目的,硬是把半空中的手凝住,重新縮回身側。

“是趙博濤嗎?”陳藩開口時聲音很不自然,竭力偽裝出的冷硬語氣讓整個句子都有些變調。

賀春景沒吭聲,隻抬起頭看他,一雙眼睛還紅著,睫毛被鹹水打濕,一簇簇粘連在一起。

陳藩又想伸手去替他揩一揩眼淚,卻再一次忍住了。

“賀春景,說話算話。”陳藩的眼神變得很凶,“是不是他!”

半晌,賀春景終於低聲回答:“……我不知道。”

他低頭躊躇了一會兒,忽然%e8%84%b1了鞋快步走向臥室,翻箱倒櫃地開始找東西。

“你乾什麼?”陳藩不明所以,趕快跟著%e8%84%b1了鞋,走到臥室門旁看他倒騰。

“你說得對,可能是趙博濤。”賀春景聲音隱約發抖,毫無章法地從幾件舊衣物中刨出個塑膠文件袋,回手放在床上,而後拉開床底的大抽屜,撅著%e5%b1%81%e8%82%a1往裡掏。

“可能是趙博濤,所以呢?”陳藩走到他身旁蹲下`身,試圖扳過他的胳膊讓他看著自己好好回答,卻被賀春景一把甩開。

“所以我得把東西全都找到,全都……全都找出來。”

陳藩這才發現賀春景的表情不大對,和那天在棲舍時的神情很像,像被什麼東西魘住了,眼球止不住地發顫。

到底是要找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值得賀春景如此失態?

陳藩拿過床上的塑膠文件夾,打開按扣,把裡麵的東西往外一倒——竟然是本房產證。內頁地址記錄的赫然就是此刻他們身處這一所房子,產權所有人的姓名卻並不是賀春景,“賀存一”三個字端端正正印在紙上。

往後翻一翻,房本裡還夾著按過手印的遺囑和贈予協議,全都是賀春景本人承認的。

陳藩心頭一顫,狠狠扣住賀春景的肩膀,強迫他看向自己:“你不是說這房子是租的嗎?”

賀春景不說話,一把搶過房本,重新塞回文件袋裡,又猛然掙開陳藩的手,起身撲到立櫃前頭,伸手就要打開。

“保險單,還有保險單。”賀春景喃喃道,“保險單在——”

立櫃中多懸掛的是秋冬季節常穿的衣物。看上去父子倆都偏愛深色係,一眼望過去,各種麵料的鐵灰深棕咖啡色衣物都罩著半截防塵罩,擠擠挨挨夾在一起,唯有最右側邊上的一件羽絨服,顏色是紮眼的白。

陳藩招子亮,一眼就看見這件厚麵包似的衣服了。

他開始沒覺出什麼,全部注意力仍舊放在不大正常的賀春景身上。可當他的目光再一次跟隨對方動作掃過那件羽絨服時,衣服袖子上的眼熟商標好似震鐘,在他腦子裡猛敲了一下。

“這是什麼?”陳藩說著,伸手就要去揪,他要把這件衣服拿出來,確認是否正如自己所想。

賀春景原本在全神貫注地翻找保險單,剛摸到牛皮紙袋的邊。被陳藩這麼一打岔,捏著袋子下意識看過去,卻在看清那件衣服的下一秒發出聲古怪悶哼,立刻就要合上櫃門!

“我問你這是什麼衣服!”

陳藩哪由得他關門,單手死死撐住木板門,另一手圈在賀春景腰上,把他拚命往左邊甩。

“你放開!”賀春景掙紮得像條活魚,想要阻止陳藩觸碰那件白衣服,“彆碰它!!!”

可他到底掙不過能拉開八十磅強弓的人。

陳藩鉚足了力氣把賀春景箍在身側,姿態強硬地拉開了櫃門,將那件白色羽絨服毫不留情地扯出來扔在地上。

臥室吸頂燈白慘慘的光線打在衣服上,賀春景恍然感覺自己也被剝光剖開,赤摞%e8%a3%b8躺在燈光下。

一切他拚命藏匿的東西都在他人眼中無所遁形,羞恥感由內而外將他擊碎。

手裡的人忽然不動了,沉甸甸地往下墜。陳藩低頭看了看捂著臉,拚命把自己蜷縮起來的男人。他想說什麼,可喉頭像被人撒了把沙子,吞咽時產生粗糲的痛感讓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為什麼還留著它?”

良久,陳藩指著那件自己送給賀春景的白色羽絨服,問。

對此,賀春景拒絕做出任何回應。

陳藩嘴巴抿了抿,認真感受了一陣額角血管的突突跳動,忽然長出一口氣,半拖半抱地把賀春景強行弄出房間,重重甩到沙發上。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會說謊的?”

陳藩俯下`身,直勾勾望進賀春景目光渙散的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對方圓弧形的瞳仁裡,帶了誇張的形變。

“你剛才說,不論我想知道什麼,你都會告訴我,是吧?”陳藩終於忍不住做了件早就想做的事,他用手背輕輕在賀春景顴骨邊上抹了一下,把那道粼粼的淚痕蹭掉了,“我前兩天給陳鮮打了個電話。”

他在那通電話裡大發雷霆,這兩個女人早就什麼都知道,從來就什麼都知道!他憤怒得牙都快咬出血來,可陳鮮隻是慌了一瞬間,緊接著就恢複成以往那種冷淡的樣子。

“我尊重他的選擇,陳藩。”陳鮮在電話那頭幽幽地歎氣,“太晚了,來不及了,我什麼都沒能幫他。但至少,在他想要留住最後尊嚴的時候,我應該尊重他的意見。”

樓映雪在一邊很小很小地抽泣了一聲。

“我可以理解他無法麵對你,更不想麵對我。他想結束這一切,想抽身離開這攤爛泥,所以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陳鮮的聲音有點疲憊,“抱歉。”

“那陳定呢?你早就知道他被賀春景帶走了?”陳藩幾乎把手機捏碎,他腦子裡亂得像震後災區,可他翻遍每一處狼藉,都找不到立場譴責陳鮮。※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

對麵沉默了一陣子。

“我養不大他。”

陳鮮聲音低下去,強撐著不想讓人聽出鼻音,所以每個字都說得很短促。

“我知道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逃避,但我不希望那孩子死在我手裡。”

陳藩說不出話,也發不出火。

他的憤怒像被倒進油鍋裡扣上蓋子,奔嚎著炸裂卻無處可去,因為人人都是受害者。

“一零年的時候,她從學校趕回鬆津操辦葬禮。出殯那天我的同學,我曾經的朋友,吳宛,突然找到她,交給了她一樣東西。”

陳藩想到這,有點說不下去了,閉眼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像是往回狠命吞咽了太多的情緒,多到身體裡蓄滿了、裝不下了,再多一點就要裂開了,這才不得不割開頸子放出一些真相來,以免整個身體都爆掉。

賀春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他想說什麼,方才剛被擦掉的水痕上又有新的眼淚珠滾落下來。

“當時吳宛給了陳鮮一張紙條,字跡有點模糊,但大概還是能看清內容的。”

天台上三月的風忽然從記憶深處席卷過來,刮過皮膚表麵,帶起支離破碎的血肉。賀春景痛得幾欲崩潰,緊抓住陳藩的胳膊,想求他不要再往下說。

但陳藩就像感知不到他的哀求一樣,聲音有種殘酷的冷靜,像是要剖開他,同時也剖開自己,讓彼此間遮掩了太久的秘密再無藏身之地。

“教師陳玉輝,%e6%b7%ab虐學生,戕害妻女,誘迫兄嫂,死有餘辜。”

陳藩執拗地、逐字逐句地複述道。

第137章 刮骨

屋子裡忽然一下變得很安靜,隻有淩亂急促的呼吸,和壓抑到幾不可聞的哽咽聲。

陳藩伸手把賀春景領口一塊十分礙眼的小碎片拿開,又把他肩膀和%e8%83%b8口上的一些臟東西撣掉,做完這些,才有勇氣再一次開口。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給陳鮮打電話嗎?”陳藩問他。

賀春景雙眼放得很空,嘴%e5%94%87囁嚅了幾下,低聲說:“你都知道了。”

“對。”

陳藩很是讚同地點點頭。

“你們兩個在我家用過的洗漱用品,湘姨沒有扔掉,我就拿小孩那份去做了鑒定。我們兩個有血緣關係這件事,本來是在意料之中的,但報告上麵顯示的不光如此......賀存一的父係基因點位,跟我本人的父係基因點位,完完全全一致。”

這則消息太瘋狂了,光是說出來就讓他喘不過氣。

陳藩直起腰,伸手向後捋了一把頭發,借由這個動作把額角亂跳的神經抹平,故作輕鬆道:“這些年來,你們一個